“女士們。”在開始這一次評委點評前,戈登遺憾地看向紅隊的女選手們,“你們有九個隊員,而藍隊隻有七個隊員。為了公平起見,你們中兩個人的菜品將不得不棄置一邊,無法參與這次的評判。不過,你們在前兩輪表現得很出色,所以你們可以自己選出兩個旁觀選手,而不是我來決定。現在,給你們一分鍾時間,好好商量之後,把結論告訴我。”


    “是的,主廚。”女選手們麵色凝重地看向主廚,默默點了點頭。


    這是她們所有人都沒有明說,但在這次挑戰賽開始就意識到的事情——以往的賽季中,這樣的事情並不罕見。兩隊人數並不總是能達成平衡的,因此,有所取舍也是必然的。


    理智上她們很清醒,但事情發生時,感情上還是會忍不住低落。


    哪怕她們的關係並非完全融洽,但想到隊友之中有人辛苦了半天,卻無法將自己的成品展現出來,更重要的是,自己說不定就是那兩人中的一個,女選手們心裏就不太好受。但是,內心深處,她們仍希望,白做工的那人不要是自己,千萬要是其他人!


    在主廚的許可之下,女選手們立刻站到一邊,圍成一圈,頭碰頭地商量了起來。


    “隻有一分鍾,我們要快點決定。”伊莉第一個開口,“沒有時間讓我們一個個投票了,直接提名覺得做得糟糕的吧,理由也盡可能簡潔。”


    “我覺得梅格的窮小子三明治非常不像樣。”米拉還記著梅格先前駁斥她的事情,這時立刻說話了,“它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沒有絲毫特色的窮小子三明治,就像每本菜譜上都有的那種,根本不是主廚期望的有新意的創新料理。”


    “我同意。”惠特尼立刻開口,她通常不主動攻擊別人,但很樂意在別人互相攻訐的時候再加一把火,順便讓自己置身事外,“梅格的窮小子三明治完全沒創意。”


    “我覺得你的才有問題!”梅格在之前的爭吵中其實已經勢弱了,她也知道是她先說得太直白,但她當時是真的那麽覺得的,現在也是一樣,“我不認為玉米卷餅能代表美國,那是墨西哥的菜!這根本不是主廚期待的!”


    伊莉頭痛地揉揉額頭。


    這時候最恰當的做法不應該是用勺子嚐過各自的湯汁(隻有試吃這個才不會破壞食物的品相,不然三明治、漢堡、牛排之類的缺一角實在太明顯了),再做出決定嗎?現在看來,她的隊友們根本沒有就事論事的打算,完全就是意氣用事。


    “我覺得這盤香腸炒蛋調味有問題。”也有真的如伊莉所想的,在一邊客觀品評食物的隊友。這無疑是迪妮莎了。如果不是伊莉要在團隊裏控製討論節奏,她也想和迪妮莎一樣,好好嚐過每個人的食物再說話。不過,對迪妮莎的判斷,伊莉還是很信服的——迪妮莎絕對是紅隊的強手之一,也是伊莉認為可能對自己造成威脅的對手。


    “你[嗶]放[嗶]!”對自己的食物信心滿滿的吉娜立刻暴跳如雷了!她都沒有說這個[嗶],這個[嗶]竟然來說她了?這個[嗶]是吃[嗶]長大的嗎,竟然覺得她的食物調味有問題?吉娜決不承認這點,她的食物味道絕對沒問題!


    “讓我嚐嚐。”伊莉沒理會暴躁的吉娜,隻是接過迪妮莎遞來的一隻新一次性試吃勺,從迪妮莎切過的一片香腸上又切了一角,品了品,點了點頭,“確實調味有問題,太鹹了。這份香腸炒蛋不行。”


    吉娜不是“她的人”,伊莉根本不用顧忌吉娜的感受,當然可以有話直說。如果是和她關係不錯的朱莉犯了這種錯,伊莉才會遲疑,要不要為了鞏固自己在紅隊的權威,保下朱莉。


    比賽的選手就這些,大家的合作也就僅止於比賽期間而已,賽後未必會繼續有交集。對伊莉來說,比賽就是一切,賽後才是空的,這和一般期望賽後更好發展的選手正好相反。因此,伊莉不需要為了團隊的長期發展而奠定公平公正的基礎,這種製度上的事情隻有在長期合作的團隊中才有必要。伊莉隻要贏得這場比賽就可以了,這是她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目的。


    所以她當然要任人唯親,將站在她這邊的人納入她的羽翼之下,這才是其他人在比賽的短短時間內願意跟著她幹的原因——伊莉夠強,能保護她們在比賽中走得更遠!這種切實的利益才是選手們真正關注在意的。地獄廚房中的兄弟情誼、閨蜜之交也有,但很少,而且所謂的“好友”互坑也不少,在關鍵時刻捅自己一刀的人,說不定就是平時以為相處不錯的人。


    “我同意。”艾琳也在伊莉和迪妮莎動過的那片香腸上嚐了一點,也輕聲說道。


    這種切成片狀烹製的香腸少一片無傷大雅,所以她們可以在不影響整體擺盤造型的情況下試吃一點。但試吃完之後,也要把這片動過的香腸拿出來,畢竟不能端著一盤看上去已經被動過的食物給評委們。哪怕選手們的內部試吃是評委們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不試吃才反而奇怪),但明麵上還是要注意菜品外觀的。


    繼艾琳之後,朱莉和梅格當然也毫不猶豫地站到了吉娜的對麵。


    這之中的原因,除了朱莉和梅格本來就和吉娜她們關係一般,甚至稱得上惡劣,還有就是兩人並非那種個人實力強大到可以自信展示的人。吉娜的出局,能增加她們留下的機會!沒有人想錯過自己的菜品被主廚品嚐評判的機會,沒有人想錯過自己為團隊做出貢獻的機會——在結果揭示之前,沒人會認為自己給團隊拖了後腿。


    現在,五個人投了吉娜的反對票,伊莉、迪妮莎和艾琳還是出於比較客觀的品嚐,朱莉和梅格就多了一點自己的小心思了——她們甚至都沒嚐過吉娜的菜品。當然,這也可以解釋為,她們對伊莉等人的判斷非常信賴,所以自己不多此一舉地再嚐嚐了。


    “你們!”吉娜氣得滿臉通紅,“你們這些[嗶]!”


    “閉嘴!”時間有限,伊莉真的不想和對方扯皮,哪怕強硬點,她也要壓下這股不服氣的聲音,盡快挑選出另一個出局的人,否則,她們團隊內部連這種決定都做不出,這個團隊也太散了。主廚絕對會失望的。伊莉不能讓主廚失望!


    “我就不閉嘴!你這個[嗶]!”吉娜毫不示弱地瞪著伊莉,“你們就這樣抱著你的小團體好了!就算我真的被你們搞下來了,主廚也有眼睛,看得到誰是惡心人的那一個!”


    “小團體?”伊莉快要笑出來了,她搞小團體,吉娜她們沒搞?隻不過吉娜的小團體搞不過她的而已。這不是校園欺淩,而是現實的職場角力!伊莉下頷微抬,微微俯視著吉娜,居高臨下地對麵露不忿之色的隊友說道,“放心,吉娜,你還不值得讓我搞你,明白嗎?”


    伊莉這句話完全不愧於心,吉娜確實沒做好,卻仍自視甚高。把對方剔除,伊莉一點都沒有負罪感。至於吉娜說的把她搞掉,更是無稽之談了。


    說這話的時候,鋒芒畢露的伊莉身上有一種天然的威懾力,雖然她平時從未顯露,一直以謙和示人,甚至顯得過於溫文,但其他人仍能隱約察覺到她的那種自信。隻有在這種非常難得的時候,伊莉才會毫無保留的顯露出這種發自內心的強勢——這是她的成長背景與環境,給予她的敢於和任何人直麵的勇氣。


    這不是狂妄,這是伊莉的底氣。


    “……”吉娜被伊莉冷淡而不耐的眼神看得頭皮一麻。


    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刻意的,但這種感覺,讓她仿佛又回到了她的高中時代。


    那時候的她混跡於和自己一樣的女孩當中,對自己的未來感到無比迷茫,隻想盡情地享受自己的青春,對那些隻要自己願意努力、就有光明前途的女孩又羨又妒,在暗地裏無數次地詛咒她們,但她們不知情,也完全不以為意。這反而讓吉娜有一種徹底輸掉的感覺,至今也無法令她釋懷。


    “女士們,一分鍾快到了,告訴我,你們決定剔除掉哪兩個人?”戈登的催促打破了女選手們之間的暗中凝滯氣氛。


    “第二個應該是梅格。”在其他人考慮下一個提名者的時候,蕾妮冷不丁提了一句。她今天表現得過於安靜,以至於讓其他人都忍不住忽視了她,以為她想好好比賽。但現在看來,蕾妮依然是那個蕾妮,她仍有自己的野心,想要和對麵的團體分庭抗禮!


    在吉娜的退出已經差不多訂下的情況下,蕾妮當然希望拖一個伊莉那邊的人下水!哪怕梅格不是真正的對麵鐵杆,但隻要有親近對麵的意向,就是蕾妮想要打擊的人!她不會讓對麵的那個女孩一點點扯掉她的羽翼的!


    “不,第二個應該是米拉。”伊莉抬頭道。


    蕾妮的出聲反而讓伊莉為梅格站台了。如果是米拉提名梅格,伊莉或許會保持沉默——那是米拉和梅格的私怨,伊莉不會刻意為梅格說話。但蕾妮為米拉出聲了,這就說明這件事已經不是兩個人的爭吵,而是團隊內的兩個團體的爭鬥。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這代表的是——誰是紅隊真正有話語權的老大!


    伊莉沒忘記,梅格的立場一直是有些模糊的,對方想要靠近她,得到她的照拂,但又不願意為她衝鋒陷陣,這讓伊莉也無法將梅格當成真正的自己人。但是,如果伊莉不出聲,任由蕾妮打壓掉梅格,其他人才會想,伊莉連自己人都無法保護,跟著伊莉混都沒前途。所以,不是為了梅格,而是為了伊莉自己和自己的權威,她現在必須要站出來。


    但讓伊莉擔心的是,梅格的實力真的非常有限,她真的能為團隊帶來勝利嗎?伊莉自己都忍不住質疑這點。論個人實力,伊莉私以為梅格確實是紅隊最弱的之一。也許梅格的失利會讓整個團隊都迎來失敗,但這是伊莉承受得起的代價。


    首先,挑戰賽不淘汰人,這種失敗不會影響到團隊結構;其次,紅隊贏得了上一輪挑戰賽,即使這次挑戰賽失利,紅隊也不至於一蹶不振、無法反擊,隻有連敗才會徹底打擊士氣;第三,隊內形勢已經漸漸分明,一次團隊失利不會影響伊莉在自己人心中的地位,連輸的話確實會動搖了,但隻是一次,問題不大。


    基於這三個理由,為了捍衛自己在團隊中說一不二的地位,伊莉寧可承受失敗的結果,也不能讓蕾妮奪走她的權柄,建立對方的威信!


    “你……”蕾妮看米拉先前和梅格爭吵的時候,伊莉並沒有為梅格出聲,她還以為伊莉準備放棄梅格了——那就是蕾妮自己的可乘之機了!她絕對可以趁機從對麵身上咬下一塊肉!但她卻沒想到,伊莉對梅格確實並不看重,但對團隊的形勢變化如此敏感。在蕾妮出聲之後,伊莉立刻就出聲了。這無疑讓剛剛想要嶄露頭角的蕾妮迎來了當頭一棒!


    伊莉和蕾妮的短短兩句對話中,是團隊勢力的無形交鋒。


    “女士們,決定好了嗎!”戈登不耐地催促道,“別告訴我,你們連這種事都無法決定!”他樂見紅隊的內部爭鬥,願意為紅隊的選手們再添加一些來自評委和節目組的壓力,這一定能讓節目更有可看性。所以,看似煩躁,但戈登的內心其實是愉快的。


    “馬上,主廚!”伊莉立刻接話道。能代表團隊和主廚對話的,隻有團隊的老大。她的出聲不是討罵,也不是愚蠢的吸引火力,而是讓蕾妮她們看清現實——她才是紅隊這一邊,有能力和主廚麵對麵說話的人!


    “米拉還是梅格?”伊莉向紅隊的其他人掃視了一圈,以民主的姿態向其他人征求意見——但這種民主,已經是一個人的民主了,或者說,形式上的民主。


    “米拉。”


    “米拉。”


    “米拉。”


    “米拉。”


    梅格、朱莉、迪妮莎、艾琳,紛紛回應。


    哪怕另外四人不表態,也能看出這是一個幹脆的五比四。


    “……”


    蕾妮恨恨地咬緊牙齒!


    她沒想到,在這個時候,對方的手都不願意鬆一鬆,給她一點活路!


    這是想要趕盡殺絕的意思嗎?


    其他人也是蠢貨!


    等她們這邊的人全被淘汰後,接著淘汰的就是她們了!


    這是蕾妮的想法。


    但對朱莉和梅格這樣個人實力不顯的對手來說,淘汰其實是早晚的問題,而不是非此即彼的問題。不跟伊莉,反而和她對著幹,這是立刻被淘汰的節奏!但跟著伊莉幹,說不定還能留得更久一些!而且,如果比賽順利,要走也是藍隊的人先走,她們說不定能挺到最後!


    這不是她們膽子小,怯懦,不敢和伊莉對上,而是社會用無數血與淚的教訓教會了她們——如果無法成為獨當一麵的領頭羊,那就為自己找一個強大的頭狼!至少,跟著伊莉幹,絕對比跟著蕾妮幹有前途,不是嗎?跟著伊莉,她們能在對方吃肉的時候喝湯,跟著蕾妮,她們是等著在對方被捅的時候,被推出去替對方擋刀嗎?才不要!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們的最大敵人不是紅隊,而是藍隊!如果比賽理想一點,紅隊的這四個人淘汰,藍隊也全部淘汰,那她們五個人就是最後的五強!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已經是個非常美妙的、可以接受的結果了!當然,主廚不會讓伊莉一家獨大就是了,節目組肯定會做一些適當的調控,但總的來說,前景還是可期的。


    所以說,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清明和智慧,她們有自己的理智,自己的判斷。


    “所以,女士們?”戈登最後一次問道,“決定了嗎?誰走,誰留下?”


    “我們決定讓吉娜和米拉旁觀,主廚。”伊莉坦然地對主廚說道。


    她知道主廚將一切都看在眼裏,看到米拉和梅格的挑釁和爭鬥,看到蕾妮的蠢蠢欲動與她的強硬打壓,但那又怎麽樣呢?團隊裏可以有多個聲音,但最大的聲音隻能有一個。否則,團隊就會陷入民主的混亂,徹底崩潰。


    “很好。”戈登對伊莉點了點頭,轉頭向兩個麵色難看的選手說道,“米拉,吉娜,請你們把你們的菜品端下去吧。”戈登沒有對伊莉的這個決定說些什麽,他甚至沒有像以前那樣,聽到出乎他意料的答案而挑了挑眉——可見,戈登的內心對伊莉的這個決定是讚同的。


    如果有人敢在他的廚房和他嗆聲、與他爭權,威脅他的地位,戈登絕對會毫不留情地把對方趕出去,決不讓對方一個人毀了整個廚房的秩序!這不是排擠,這是團隊的運作、是比賽中的競爭!本心上,戈登完全認同伊莉的做法,並認為伊莉終於一改以往過於柔和的作風,顯示出強硬的態度和手段,這才是他一直尋找的主廚該有的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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