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竹注意到父親回來時,每次都很疲憊不堪,一到家就倒頭大睡。平氏問他他也不說,如是幾次之後,平氏開始疑神疑鬼,懷疑楊明成在外頭草屋藏嬌。


    “過幾天,咱們娘幾個去萬安縣勘察一番。”她悄聲吩咐兩個女兒。母女三人還未成行,他們卻接到了楊明利家的小廝的口信:楊妃的二姐韓國夫人今日蒞臨楊明利家,她心情高興,興致偶來,召集楊府女眷去喝茶。


    平氏十分驚喜,連稱好運來了。小廝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拖著兩個女兒去梳妝打扮。嘴裏絮絮叨叨地說道:“一會兒見了夫人,你們兩個都給我機靈些,夫人出手可大方了,要是得了她的歡心,隨便賞賜點什麽東西就能讓眼紅死。上次她賞了宜薇一盒南都石黛,上上次賞了宜芳一匹蜀錦,那可以都是宮中之物……”


    奇髻高聳,豐神絕代,長裙曳地。她的容貌是那種咄咄逼人的妖豔,讓人看到她的第一眼會有短暫的失神。據說,韓國夫人的容貌不及楊妃的五分之一,她已是讓人如此震撼,那楊妃的美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了。


    韓國夫人今日興致頗高,笑容不斷,尊口常開。楊府有頭有臉的女眷圍繞在她身邊,宜薇宜芳兩個撒嬌賣癡,講著恰到好處的笑話逗得韓國夫人時不時放聲大笑。韓國夫人身坐著一個滿頭珠翠,衣著華美的肥胖婦人,那些挨不著夫人的女眷們便迂回向她獻殷勤。


    韓國夫人身邊珠圍翠繞,擠得水泄不通,平氏試了幾次也擠不進去,她隻能站在邊緣望人興歎。


    正在小意服侍韓國夫人的宜芳無意間抬頭一瞥,正好看到了平氏母女三個,她目光一閃,一邊替韓國夫人捶著背一邊低頭說了幾句什麽。


    韓國夫人攝人的眸光果然朝宜竹這邊看來。她的聲音如黃鶯出穀一般悅耳:“明成家的來了嗎?”


    平氏正愁著沒機會獻殷勤,一聽到這聲如天籟一般的聲音,立即滿臉堆笑,拖著兩個女兒急忙上前施禮問候。


    平氏嘴裏不停的說著拜年的好話:“夫人,您真是越來越年輕越來越美啦。您和這些侄女輩的在一起,別人肯定當你們是姐妹。”


    韓國夫人聽夠了這種奉承話,因此並不放在心上,隻是反應極淡地笑了笑。


    她那如水一般的眸子在宜竹姐妹倆身上例行公事的掃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你家的女孩兒?”


    平氏忙答道:“是啊是啊,這高個的胖些是小女兒宜竹,那個叫宜蘭。你們兩個快些給你們堂姑磕頭。”


    宜竹滿臉窘迫,心裏萬分抵觸。她正待出言化解,還好韓國夫人及時發話了:“不必了,都站著說話吧。”宜竹暗暗鬆了口氣。


    韓國夫人屈尊紆貴的問了她們幾句話,她接著神情慵懶地說道:“宜芳宜薇你歇著吧,換她們兩個來服侍我就行。”


    宜竹站著不動,宜蘭看了她一眼,急忙笑著說道:“我妹妹從小像個男孩子,手勁太粗,還是我來服侍夫人吧。”


    宜芳眨了眨眼,突然掩嘴笑道:“姑姑,她手勁粗也沒關係,可以讓她和堂叔一起幫姑姑拉纖鋪路嘛,嗬嗬。”


    宜竹一頭霧水,不明白她們說的是什麽意思。宜蘭的手也不由得頓了一下。


    宜芳輕歎了一聲,拖長聲音道:“難道堂叔沒告訴你們嗎?他呀,最近一直在幫堂姑拉纖鋪路呢。”說完,她衝宜薇使了個眼色,想博得她的附和。宜薇嘴唇動了動,不知想起了什麽,最終隻是付之一笑,什麽也沒說。


    平氏這時才反應過來,她微張著嘴,驚詫地問道:“這、這是為什麽?”


    韓國夫人低頭看著自己修飾得極好的亮紅的指甲,古怪地笑了一聲:“他想當個好官,說是眼下春忙,百姓都沒空服徭役,隻有他和縣裏的衙役最閑,我隻得讓他們去!


    此話一出,大廳裏有一刹那的安靜,接著哄笑聲大起。


    平氏的身子顫了一顫,臉色像刷了一層漿糊似的那麽僵硬,即便如此,她還是設法在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宜竹心裏一陣抽搐,怪不得父親每次回來都那麽累。他好歹也是七品官員卻要替這個女人去拉纖鋪路,不僅如此,還要受到眾人的恥笑。一時間,屈辱、憤怒、不甘、無奈各種滋味齊湧上來。


    她必須要為父親說上幾句話,否則她將寢食難安!


    宜竹深吸了一口氣,她神色凝重,慨然高聲道:“宜竹在此鬥膽說一句,此時正值春忙,關係到一年的收成。我父親這麽做一是為了萬安的百姓,二也是為了楊家的名聲,他一直勤勤懇懇,本本本分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不明白這有什麽好笑的。我也讀過幾句書,曾聽聖人說過‘榮枯本是無常數,何必當風使盡帆’――”


    “住嘴!”宜竹的話沒說完,就被那個穿金戴銀的肥胖婆子喝斥打斷。她說著這話的同時,身形靈活地轉過來,劈手就去扇宜竹的臉。宜竹怔了一下,她飛快地瞥了一眼去座上的韓國夫人及楊家眾人,除了宜薇稍稍有些擔憂外,其他人無一例外的都是麵無表情,甚至是幸災樂禍。


    就在這一瞬間,那婆子已經到了她麵前,她舉起肥厚的巴掌狠狠地朝她扇過來,宜竹本能的一閃,那婆子撲了空,往前踉蹌了幾步。此時平氏和宜蘭已經反應過來,兩人一起慘聲向韓國夫人求情。


    韓國夫人似笑非笑,像看好戲似的,悠悠說道:“你你以為沾著個楊姓就是小姐了,你還知不知道吧,她連鹹陽公主的乳母都敢打。你說你算什麽?”


    那肥胖婆子氣喘噓噓地站定,凶神惡煞地向韓國夫人稟道:“這個賤人敢對夫人無禮,老奴主張掌嘴二十,讓她認清自己的位置!”


    宜竹氣得雙眼冒火,她還沒見過這麽囂張的奴仆。她揚臉直視著韓國夫人,平靜而決絕地說道:“夫人,三堂姑,我不管怎樣也是楊家的女兒,是您的侄女,如果您要動手教訓我,我動都不動,任憑發落。但我決不會讓這個大膽狂奴沾我一根指頭。如果她真要動手,宜竹勢必要捍衛自己的名聲!”她用力拔下頭上的金釵,冷冷地盯著肥胖婆子。


    眾人屏息凝滯,氣氛一時僵硬到極點。韓國夫人也不禁愣了一下。


    平氏臉色慘白,哀聲懇求道:“夫人,我家竹兒還小,她年幼無知,您大人有大量,千萬跟跟她一般見識,我回家一定要好好教訓她!”


    宜蘭早已嚇呆了,她顫著唇,哆哆嗦嗦地替妹妹求情:“五堂姑,她、她就是嘴賤,你別跟她一般見識,她在家誰都敢說。”


    韓國夫人意興闌珊,擺擺手道:“算了,讓她們下去吧。以後這種人就別再召進來了。”話一落點,楊府的一幹奴仆便如狼似虎的上前趕人。


    宜竹抬手製止了這些人:“你們無須這樣,我們自己會走。”她一手扶著母親一手挽著姐姐,在眾人各式各樣的目光中,昂首走出大廳。


    一出了楊會,平氏帶著哭腔責罵道:“你這個傻孩子,你以為你是誰?什麽話都敢說!你以後再不許這樣。”


    宜竹慘然一笑,或許是她不適應這個時代。這裏雖然比一般朝代要寬容許多,但畢竟是等級森嚴的時代。貴賤有別,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些都是人們習以為常的社會法則。


    宜竹一家剛出了楊府,她們得罪了韓國夫人的消息便傳揚開來。同時,楊明成身為七品縣令卻親自拉纖鋪路的事也傳開了。一時間人們褒貶不一,自重身份的人十分不齒他這種行為。市井百姓卻私下裏議論說楊家這一大鍋老鼠屎裏竟還有一塊好肉,不管怎樣,肯為百姓著想的就是好官。


    這場風波也順帶出了一些別的好處,先是宜竹和宜蘭這對直相敬如冰的姐妹關係緩和了許多,接著,鄭靖朗差了人來安慰宜竹,他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竟勸得韓國夫人原諒了她們。最令宜竹吃驚的是,秦靖野竟然重新恢複了和楊鎮伊的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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