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她和他的反省到了第三日,楊明成終於回了家。他又黑又瘦,神態疲倦不堪。


    平氏迎上去哽咽著罵他:“孩子爹,你真是個傻瓜!”


    楊明成嘿嘿傻笑,在妻子兒女簇擁中坐了下來,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也不是我想要官名,隻是我當年也在老家種過地,知道農時耽誤不得。如今百姓的日子愈發不好過,聖上雄心勃勃,西北東北連年用兵,糧稅逐年上漲,各種攤派徭役不斷,先前的那些規定都成了廢紙了。說什麽聖元盛世,如今光景已經大不如前,可惜朝中那些人隻知道歌功頌德,報喜不報憂,蒙蔽聖上,唉……”


    “萬安縣在京城附近,那些王公貴族達官貴人們時不時去郊遊,動不動就興師動眾的,你說百姓還要不要幹活了?我當時說這些話,就是堵這些人的嘴。一般人就此罷休了。除了楊家,還真沒人好意思再征徭役。”


    當楊明成聽了她們母女三人在楊府的經曆時,仍然心有餘悸,同時又有些感動。他慈祥而又心疼地責怪宜竹:“你這孩子真傻。她們說就說了,又不會少塊肉,人生在世,誰沒有受奚落和擠兌的時候,該忍的氣一定要咽下。”宜竹垂首不語,那種情況,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宜蘭也隨著父親說了宜竹幾句。


    楊明成看著兩個女兒,突然意識到這是兩人重修於好的良機,他笑著說道:“宜竹,你看看你姐姐還是心疼你的,不管平常在家怎麽吵,關鍵時刻還是敢挺身而出替你說話。你們倆就別再鬧別扭了,親姐妹之間又沒什麽化不開的仇怨。”


    宜蘭扭捏了一下,順坡下驢,小聲對宜竹說道:“我有時真懶得說你,你那脾氣是得改改了。什麽自尊傲骨,咱們這種人家見了那些達官貴人可不就得忍著唄。”


    宜竹笑了笑,誠懇地道歉:“我這人說話直,你別跟我一般見識。”


    宜蘭撇了撇嘴,輕笑一聲:“誰跟你一般見識了。”


    姐妹兩人終於合好了,一家人皆大歡喜。平氏心疼丈夫,讓人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全家人圍坐在一起,一邊說笑一邊用餐,氣氛比往日更加融洽。


    晚飯後,宜竹陪著家人坐了一會兒便回房去了。不多一會兒,宜蘭也推門跟了進來,她順勢坐在床尚上,沒話找話道:“還在為上午的事生氣呢?”宜竹搖搖頭。


    宜蘭有心和妹妹修好,她頓了頓,心平氣和地問出了那個一直縈繞於心的問題:“你為什麽覺得章郎不好呢?”


    宜竹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斟酌著字句,笑著反問一句:“那姐姐覺得他哪裏好?”


    宜蘭嬌笑一聲,聲音不由得變得溫柔起來:“他呀,對我好,明白我的心意,時不時的誇我,送我東西。——我長這麽大,從沒有一個男人對我這麽好過,反正跟他在一塊就是覺得高興。”


    宜竹默然,同時也在自我反省,或許她忽略了姐姐的感受。父母雖然疼愛他們,但家裏畢竟有四個孩子,宜蘭處在中間,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她又因為長相多少有些自卑,特別需要被關注被嗬護。再加上她正值春心萌動的年齡,長期被忽視的她一頭栽進去章文生的溫柔陷阱也不足為奇。


    宜蘭見宜竹不說話,以為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便繼續解釋道:“我知道你看不上他,可你想想,我又不是你,你有那麽多人捧著,自然眼界高。我呢,扔了那麽多手絹,也沒見一個人回應。”


    宜竹猛然回過神來,忙接道:“哪裏有呢,表麵上跟我走得近的人是有幾個,可誰知道他們心裏怎麽想呢?就像那個秦靖野,他每回說話都把我惹怒。至於那個鄭靖朗,你永遠都猜不到他在想什麽。”


    宜蘭聽到這話,心裏不覺好受了許多,她在安慰妹妹的同時又有一絲慶幸:“果然,男人身份高貴並不見得是好事。”


    她態度誠摯地規勸宜竹:“你以後要溫柔一些,男人可不喜歡說話硬邦邦的女人。別說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即便是那些高門大戶人家的女孩子也不敢太端著架子,一個賽一個的溫柔賢淑。”


    宜竹俏皮地笑道:“我其實也有溫柔的一麵。”宜蘭戳了一下她的額頭,笑著回房睡覺去了。


    也許是因為心已倦極,再加上解決和想明白了一些事情,這一夜,宜竹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清晨,楊明成早早騎馬去縣衙辦公。宜竹興致極好,自告奮勇地幫著宜蘭畫了個淡妝,又幫她選了身自認為適合她的衣裳,宜蘭雖不大滿意妹妹的品位,但鑒於兩人剛和好,她不忍拂了她的臉麵,隻得勉為其難的保持原樣出門。沒想到這樣的裝扮竟受到不少人的誇獎,宜蘭略有些驚喜,從此對宜竹的品位多了一點信賴。


    過了幾天,鄭靖朗借著來南郊踏青的機會,來楊家逗留了一會兒。宜竹一見麵就誠摯地向他表達了全家的謝意。


    鄭靖朗神情和悅,謙虛答道:“不必客氣,隻是舉手之勞而已。不過,你的父親真讓人心生敬意,天下多一些這樣的好官,也是百姓的福氣。”


    宜竹輕輕一笑:“四公子謬讚,這是家父的份內職責。”


    兩人的交談不多,但鄭靖朗每次說話都能說到宜竹的心坎裏。這讓她既舒心又暗暗心生戒意。同時還有一絲淡淡的遺憾,若是秦靖野能有他一半的性情,他們也不至於一見麵就唇槍舌劍,爭辯不休。鄭靖朗隻坐了一會兒,待小廝飲完馬,往竹筒裏裝足了水後,便笑著向宜竹家人告辭。


    此時正是二月下旬,天氣溫暖宜人,百花盛開,正值郊遊的好天氣。楊家處在南山腳下,時不時有人來借水問路什麽的。宜竹讓人在大門外放了一口水缸,旁邊寫個牌子:“用者自取”,牌子上還畫了大概路線和箭頭。


    除了偶爾去茶樓,剩下的時間宜竹便窩在家裏帶著小麥小冬他們釀酒,後院的地窖已經挖得差不多了,她將釀好的酒藏在了地窖裏,這一部分酒是醬香型的,越陳越香。


    宜竹在家忙碌,楊鎮伊又像以前一樣整日跟著那些狐朋狗友瞎混,鄭靖朗偶爾會請他一起打馬球踢蹴鞠。楊家和秦靖野中止來往了一段時間,他對此多少有些慶幸——他再也不用麵對那張冷臉了。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秦靖野竟然再次下帖子邀請楊鎮伊。


    這次去請他一起下棋,楊鎮伊在家被平氏戲稱為猴屁股,向來閑坐不住,讓他下棋比讓他挨打還難受。最讓他痛苦的還不僅僅是這些,秦靖野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跟他有促膝談心的意思。


    楊鎮伊在凳子上扭來扭去,秦靖野繃著臉,神色端嚴地品著茶,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他“談心”:


    “你說一說你們幼年的事情?”


    楊鎮伊抓耳撓腮、吞吞吐吐:“幼年……咱們都差不多吧,上樹抓鳥下河捉魚。秋天找促織,冬天逮麻雀……”


    秦靖野聽著聽著就走了神,他似乎很不滿意他的答案。


    他接著又拋出了另一個問題:“說說你們兄弟姐妹的事吧。”


    楊鎮伊絞盡腦汁不知所措:“……”


    半個時辰後,兩人結束了這場不太愉快的會談。


    楊鎮伊回到家中向母親和妹妹抱怨今日這場莫名其妙的見麵。平氏神秘而欣喜地笑著,悄聲囑咐道:“下次你就多說些二妹的好事,比如說懂事啊勤快啊,人人都誇她什麽的。”


    楊鎮伊的臉皺得像苦瓜:“娘,你當我是卜卦的啊,瞎話張口就來。”


    平氏瞪了他一眼,突然眼中一亮,拍著大腿道:“對了,還有一條,在益州老家時,張瞎子說竹兒有旺夫命,哎喲,這一條一定得得說出去。”


    楊鎮伊十分不以為然:“拉倒吧,那瞎子還說我咱家的祖墳埋在了桃花林裏,我將來說有嬌花美眷,結果呢。”


    鎮飛一邊往嘴裏塞著糕點一邊問道:“那我呢?”


    “撲哧”眾人一齊笑了起來。


    笑畢,宜蘭正色評價道:“要我說,秦靖野這人還算不錯。他有高傲的資格,人家好歹是正宗的皇親國戚。他再傲也不像楊府那些人那麽招人討厭還仗勢欺人……”她不用說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宜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和秦靖野數次的針鋒相對,自己與他爭論時似乎並沒有太過在意他的身份,而他也沒有用這個刻意來壓他,盡管他有幾次被堵得啞口無言,氣得拂袖離去,但也沒有後續的報複行動。跟楊家諸人一比,她忽然覺得對方似乎並不那麽惹人嫌了。宜竹嚐試用一種客觀的態度來重新審視秦靖野:他的名聲似乎不錯,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花邊新聞;沒有欺男霸女的無恥行徑:沒有……想到最後,她竟然找出了對方的不少優點。


    宜竹在家中重新估量秦靖野,對方此時也在和鄭靖北艱難的、跳躍性的交流看法。


    兩人的對話如下:


    秦靖野:“你見過人品端正、心胸寬廣、既知道尊重別人、又能清醒的認識自己的男人嗎?”


    鄭靖北一臉疑雲,思量片刻,不確定地問道:“我這樣的算嗎?”


    秦靖野十分不想承認,隻好含糊答道:“不清楚,我不擅長評價別人,你大概也許是這種人吧。”


    鄭靖北微微有些詫異,朗聲笑道:“二郎,你說話比以前委婉多了,換在從前你一定會肯定的回答是或者不是。”


    秦靖野神色有些窘迫,他清清嗓子道:“我正在試著把話說得婉轉一些,”說到這裏,他像是怕鄭靖北洞察到自己心思似的,急忙補充一句:“聖人曰,一日三省。做為正人君子,立身要正,言辭也要……注意。”


    鄭靖北詭秘地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三省後的你和她的交鋒。”本站網址:,請多多支持本站!


    (紫琅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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