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南一瞧了眼生龍活虎的胡顏,又瞧瞧一副快要咽氣的花如顏,他終是覺得胡顏是自己人,應該能了解他心中所想,便將風向輕輕地偏向了花如顏,拉住胡顏,道:“阿顏,讓如顏休息吧。我有事與你說。”一邊又捏了捏胡顏的手,示意她跟他往外走,他有話要私下說,一邊打趣道,“潘大人今日派人送來了銀兩,我明日便去贖你可好?”


    胡顏突然冷了臉,一把甩開曲南一,傲然而立,道:“我也是你說借便借,說贖便贖的?”


    曲南一從未見過這樣的胡顏,那種盛氣淩人、睥睨天下的氣場,令他的心都跟著顫了顫。


    曲南一突然發現,他好像從未真正的了解過胡顏。關於她的一切,都是他在心中不停地猜想、不停地否認、不停地確認、不停地推翻,最終成了魔,割不掉、舍不了。如此高不可攀的胡顏,他從未見過。


    然,曲南一素來臉皮夠厚,微愣過後,便笑吟吟地道:“阿顏說得是氣話。你收拾起我來從不手軟,我又去哪裏借來的膽子,敢消遣你?隻不過,這兩天事情繁雜,死了女兒的楊家人一直鬧騰著要個說法,白子戚那廝動作忒快,趁我不備,將你請去。我尋思著……”


    胡顏眸光清冷,望著曲南一,沉聲道:“你尋思著,等花如顏的傷養好後,再去接我?免得我和她起衝突,是,還是不是?”


    曲南一本想矢口否認,但在胡顏那審視的目光下,愣是沒敢說謊話哄人。他點了點頭,道:“是。”


    胡顏輕挑眉峰,神色中鬆動了兩分,但那份不經意卻更令人惶恐不安。她說:“我讓你為難了?”


    曲南一的呼吸一窒,忙一把攥住胡顏的手,柔聲哄道:“阿顏若能讓我為難上幾分,才顯得親厚。”他知道胡顏生氣了,但事實並非胡顏想得那般。他從未覺得花如顏喜歡過自己,這突然的表白如此急切曖昧,他心生不安呐。總要先探探敵情,才好斟酌如何應對。若讓胡顏一巴掌拍死了花如顏,這事兒就又變成了沒頭沒尾的懸案。


    胡顏抽回手,淡淡道:“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報恩,我卻要報仇。曲南一,你是讓開呢,還是……”眸光一凜,殺機畢現,“與我為敵?!”


    曲南一的瞳孔急劇地收縮了兩下。他不是沒想到,以胡顏的性格,定然不肯放過花如顏。隻是,他雖懷疑花如顏,但到底花如顏相當於救了他兩命,若說一命抵一命,他還欠著花如顏一條命。胡顏就算為了自己,也應當暫時放下對花如顏的敵意。不想,胡顏竟如此直接,且不留任何回旋的餘地。這是因為性格使然,還是……不在乎他的生死?最後這個疑問,令曲南一整個人都不好了。他可以不在乎狗屁仁義,不管花如顏死活,但,如果如顏心中自始至終都沒有他,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曲南一沉默不語,花如顏卻強撐著身體下了床,擋在了曲南一的麵前,虛弱道:“想要你一塊皮的人,是我。你何苦為難南一?你若心中有怨,又何必說不介意?你想怎樣,衝著我來就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胡顏冷笑一聲,道:“都說情深不壽,花如顏,你這幅樣子,注定不長壽。如此,我也不欺你,你還我一塊皮便好。”說著,便伸出手,將鋒利的指甲對準了花如顏的鼻尖。


    曲南一伸出手,攥住胡顏的小手,輕歎一聲,道:“阿顏,你的皮尚在,何苦大動幹戈?”有些話,他不好當著花如顏的麵說,但實際上心裏卻想著,等花如顏的身體調理好了,你再折騰她好了。現在,就先別折騰了。


    胡顏的小手冰涼徹骨,曲南一禁不住皺起了眉頭,道:“手怎麽還如此冰涼?”


    胡顏往回抽手,冷冷道:“薄涼之人自然血冷。”


    曲南一攥著胡顏的手不肯鬆開:“我給你暖暖。”


    胡顏突然用力扯回手,曲南一隻覺得手心一痛,鮮血順著指縫便流淌而下。


    花如顏驚呼一聲,忙托起曲南一的手,展開,見上麵有兩條好似被利刃割開的傷口。溫熱的鮮血由傷口冒出,染了滿掌,從指縫中滴答落下,濺了一地。


    花如顏掏出金瘡藥,為曲南一細心的包紮起來。


    曲南一看著胡顏,倒也沒生氣,隻是戲謔道:“阿顏跑到什麽地方磨得爪子,憑地鋒利。”


    胡顏掃了一眼曲南一的右手,又看了看他那受傷的脖子,在心裏輕歎一聲,伸手敲了敲曲南一臉上的金色麵具,發出金屬質地的聲響,暗道:這廝竟是個三隻手?!都不知他是何時下手從綠腰那裏偷來了金麵具。


    胡顏心中覺得有趣,便沒在刻意為難曲南一。畢竟,曲南一三分兩次地捏她的手,顯然是有話要對她說。但是,她就是不爽!尤其是看見曲南一給花如顏喂藥,她就想往裏麵扔老鼠粑粑。如此幼稚的想法,令她自己都覺得汗顏。


    再者,她想收拾花如顏,沒必要非通過曲南一。就算明日,她將花如顏的人頭掛在縣衙門口,曲南一除了氣上幾天,還能怎樣?難道真要與自己為敵?嗬……


    胡顏勾起半邊唇角,什麽也沒說,轉身便走。


    曲南一要追,扯到了正在為他包紮的花如顏。花如顏驚呼一聲,倒在了地上,痛得臉都白了,額頭更是滲出了細密的汗水。


    曲南一無法,隻得回身,扶起花如顏,將其送到床上,快語道:“夜深了,如顏休息吧。”轉身,直追胡顏而去。


    花如顏的眸光閃爍,靜靜倚靠在床上,唇角悄然彎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這時,門被輕輕叩響。


    白草和竹瀝端著飯菜走了進來。


    緊接著,白草疾奔出了房間,追上曲南一,大聲喊道:“曲大人曲大人!不好了!我家小姐咳血了!”


    曲南一眼見著胡顏打開門栓,走向不知何時等在門外的白子戚。他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就好像,原本屬於自己的無價之寶,滴溜溜地滾到了別人懷裏。那人雖打著借用一觀的名頭,但得寶者,誰會輕易歸還?


    門內,胡顏一身輕薄的淡粉色衣裳,層層疊疊間飄然若仙;門外,白子戚提著一盞羊皮燈籠靜候一旁。燈籠裏搖曳的燭火透過羊皮,散發出柔和的光暈。白子戚一身淡粉色的錦緞,腰間束著一條點綴了珠玉的腰帶,外罩一層淡粉色的薄紗,與胡顏的衣裳竟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而他手中提著的那盞羊皮八角燈上,不但繪著一位好似胡顏的女子,還提了一手歪詩。那字體遊龍戲鳳,占盡風流。看似不和諧的風格,卻又顯得相得益彰,無人能及。


    曲南一攥緊拳頭,纏著傷口的白帶被血液吞噬,鮮紅的血液沿著白帶滴答落下,濺到青磚地麵上,悄然滋長出一種叫做嫉妒的情緒。


    曲南一深刻地意識到,他遭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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