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將至。大街小巷洋溢著過節的氣氛,點心鋪中開始出售月餅、團子等應景之物,北宋汴梁街頭也有挑擔子賣月餅的,走街串巷大聲吆喝。製燈的手藝人又開始忙碌起來,因為中秋習俗,既要拜月祈禱團圓,也要“玩花燈”,是將紅色燈籠放入水中漂流的活動。雖說不像正月十五那般到處是燈,也是屋簷門外,常見大紅燈籠。


    宮中也是帶著過節的氛圍,集英殿、大慶殿等各個大殿都不像以往那樣樸素,門口也掛上了紅燈籠,有愛玩的皇子公主還在自家門前的石獅子脖子上也圍上了紅色的絲綢。整個汴梁城還是感受不到一點的戰爭氣氛。


    這日王黼從宮裏回來,正看著家人擺弄叩拜宗祠的西瓜月餅,想等完事了進宮見人徙。突然有人來報,說朝散大夫張又豐來見。王黼有些納悶,因與這張又豐幾乎未曾談過話,此人也在各派屬中立,幾乎不與他共事。想著也忙叫請進來,上了茶道了禮,問他有何事。


    隻見這張又豐吞吞吐吐,旁邊跟著來的一個仆人倒伶俐,把手中的大提籃捧到王黼麵前道:“我家大人帶了些南方月餅並瓜果,來賀王大人並家眷中秋團圓。”


    王黼忙連連道謝,命人接了,看看來人神態,心中已了七、八分,便安撫道:“張大人有何事,盡管說來,我這兒沒外人。”


    張又豐聽了此言,才抬起頭來,看著王黼道:“那下官就直言了。聽說王大人在朝中是威風八麵,萬事暢通,特來求王大人照應些個。”遲疑一下,試探說道,“下官有個本家弟兄,他兒子今年已二十歲了,去年科舉中了秀才。但因家底微薄,跑來跑去,也沒得個一官半職。今年我好容易做了個大夫,雖也不是大官,但至少拿得出手些。既如此,便想來求求王大人,下官想給侄兒捐個前程。”


    王黼一聽此言暗喜,心內道是又有送錢的來。你道是為何?這王黼雖官做的不小了,但宅子修得華麗如宮殿,比他義父梁大人的家還富貴幾倍,在外也出手大方,活像豪門老爺。若憑他每月的俸祿,那是怎麽也不夠。有了應錄局,更發達些,可時不時的還有這樣的機會——來個人求他給個官職,照數兒給,有多少給什麽樣兒的官,那是價錢分明,童叟無欺。於是好久以來,汴梁官場便有一句不能上台麵的話,形容這王大人:‘三百貫,曰通判;五百索,直秘閣’。


    此刻王黼聽來又有好事來,可麵上還是不動聲色為難道:“如今各路官員都是人滿,要塞進去一個秀才,可是不容易。令侄若學問再大些就好了。”


    張又豐若不是打聽完了,聽這話估計真的要氣自家侄兒不爭氣。可好在已打聽好內裏,便陪笑道:“我家侄子笨些,若有王大人提攜,那不出幾日便可高升了。王大人上下打點的費用,下官包了。”


    這無非是個場麵話,錢到誰手裏那是誰都知道。於是王黼又假裝推辭推辭,便應了。那張又豐要現在拿出錢來,王黼想接,一個念頭鑽進腦海,便說不方便,自會安排人再與他商議此事。張又豐千恩萬謝的去了。


    王黼等他一走,命家人好生收拾著祭祀之物,邊將一個嶄新的荷包裝進袖裏,進宮去了。至昱王殿,人徙將他迎進大堂,命人關門,開口就問道:“我生日,我娘不記得?你不會待她不好罷!”


    王黼連忙將那個荷包掏出來遞到她手裏笑道:“哪能呢?前兒你生日,我沒得閑,叫人先送了賀禮來,你不都見了?這個是你娘親手做的,我怕他們拿丟了,便想親自送來。”


    人徙接了那荷包,左瞧右瞧,才露出笑來,命人上茶給他。王黼嘻嘻笑著,向椅子上坐了笑語:“若沒這個,便沒我的茶喝。小王爺真真狠心!”


    人徙笑回道:“如此就快喝完家去。我得看書呢,過兩日中秋,陛下要賜宴,聽六哥說,可能在席上要聯詩對對子,我若不會怎麽行呢?”


    王黼便和她說兩句玩笑話,突然正色道:“王爺,下官又有事煩你了。今日我家來了個客,明兒閑了你替我辦罷,我不得閑。當然,錢是你的。”


    人徙猛聽得此話,不知所以,王黼在她耳邊細細解釋一番,聽得她麵色嚴肅,說道:“你讓我幫你賣官,這怎麽行?”


    王黼掩她的口道:“說這麽難聽做什麽?這是常事麽。”說著又四下瞧瞧,“給你那麽些,也沒見你使。肯定要存著做什麽大事麽。既如此,便多賺點不好?”


    人徙麵上沒帶出來,手心卻出了一把汗。站著想了半晌,後背都濕了,臉上委屈道:“我不做,若做了,鬧出來,我要如何?”


    “我不說,誰敢說?那買的人會說?”王黼連忙安撫道,“即便以後有事,我定會保你!你不想想,咱們現在是一條線呢。”


    是一條線呢。人徙心裏默念,說道:“我不信。我不幹!”


    那王黼又勸一番,見她態度強硬,便拉下臉來道:“還由得你?你不幹,你的身份怎麽辦?雖說我替你瞞了,到時候是你有手段還是我有?鬧不好你破了,我還沒事呢。”


    “你這是威脅我?”人徙扭頭道,無奈般想了片刻,便說道:“那立個字據!我要替你幹,你便不說我的身份!”


    王黼一口應承,當下拿了筆墨,寫了一份“昱王替我辦差,我便保留秘密”等語的保證。人徙看了,叫他寫明白是幹什麽,說不放心。末了,還拿印泥讓他蓋個手印。王黼看她一臉孩子氣,邊笑邊按了上去。完了囑咐了幾句便要告辭,一站起掃翻了硯台,墨汁濺到旁邊潔白的宣紙上,瞬間染黑一片。人徙慌的去收拾,王黼則看著那染黑的白紙暗笑起來。


    黑些,再黑些,黑得不複本色。


    八月十五,宮內忙忙碌碌。下午已召集眾皇親國戚拜了宗祠,等著晚上玩花燈,一起賞月喝團圓酒。因玩花燈要到水邊,可宮內水都是小河,連艮嶽中的湖也甚小,那麽多人,恐施展不開。以往都是大家擠作一團,水中燈挨著燈,沒甚趣。今年便有以梁師成為首的大臣上奏,請皇上出宮到楊湖帶領眾人放燈,以顯皇上帶頭祈禱團圓永遠之意。陛下一聽,覺得此事甚好,近日因打仗與農民起義的事弄得忙亂不堪,好久未曾出宮遊樂,若借此事公然出宮,也無人非議,事後也可順勢玩樂一番,便欣然應允。


    於是這日傍晚,陛下便華服出宮,帶領重臣和所有妃子皇子,聲勢浩大從宣德樓出,沿著天街緩緩往楊湖行進。早有侍衛將天街兩邊把守,將擺攤的攆盡,用兵器擋了個嚴實,圍觀的群眾扒著官兵的□□,爭先看皇帝出遊。


    一街的人。徽宗坐金黃龍輦,前頭一列太監端著浮塵恭敬開路,旁邊重兵護衛,後麵則是眾妃子的轎子並各皇子的馬。街上人你擠我堵,熱鬧非凡。過了一個時辰,前頭皇帝已到了楊湖,隊尾的護衛才出天街。


    天漸漸暗下來,楊湖水麵微波粼粼,樹影班駁,地勢寬闊,果然是個賞月的好地方。陛下在湖邊一片空地上下了轎,將各部分人馬分派定了。陛下在這空地站定,旁邊是太子並鄭貴妃和劉貴妃和一些得寵眾臣,其他妃子皇子依次沿湖站開,手中提燈,預備陛下放完,便可百燈齊放。人徙本站在離陛下不遠,和趙構站在一起,但她四下找尋,看見陳憶離陛下甚遠,幾乎隔了大半個湖,心裏不快,便一點點挪著,趁亂提著燈,漸漸挪到了離她不遠處。偷偷瞧她,麵無表情,毫無喜氣,心內歎氣。


    過了片刻,陛下的貼身太監宣布吉時已到,湖邊一片歡笑,徽宗微笑著,親自抱著一個大紅燈籠,彎腰將燈慢慢放入水中。那燈紅燦燦的,漸漸開始往遠處漂去。眾人歡呼起來,紛紛將自己手裏的燈在水裏放了。一時整個楊湖滿是紅燈,燦爛非凡,漂亮無比。眾人都看著燈拍起手來,興致個個高昂。徽宗也更是高興,又欣賞了片刻,便命在這裏設宴,各人就地擺桌,同賞滿月。又是一陣忙活,才把車上帶來的桌子椅子在各人的地方都擺定了,早有人將食盒搬出來各桌分饌。


    眾人都坐下來七嘴八舌的笑鬧,看著陛下將一個大月餅切了,一人分得一小塊,算是完了事,各自吃喝說笑起來。陳憶受著這熱鬧,著實不適應,恰巧梁師成經過她旁邊,便請她到不遠處小亭子裏坐,自斟自飲,豈不舒服?陳憶一聽,正中心意,便帶了兩個丫頭到那亭子裏自己坐了,遠看著眾人歡鬧,眼睛找著人徙,無奈人太多,找不見。


    正自喝,一陣風過,亭邊矮叢裏竄出兩個人來,手拿短刀,黑衣蒙麵,一把挾住陳憶的脖子低聲道:“好容易逮著個落單的,拿出錢來!”


    兩個小丫鬟嚇得尖叫,被人一把捂住嘴,威脅道:“再出聲,就見紅!”一邊命陳憶拿錢給她。陳憶被人挾住脖子,眼睛卻瞪著黑衣人道:“好大膽,敢劫皇上的人!”


    “別廢話!再不給就給你點顏色!”勾住她脖子的黑衣人捂住她的嘴怒道,可見她把眼睛閉上,居然一臉嫌惡,一氣之下拿刀在她的肩膀上就是一刀!


    因是夏日,衣衫單薄,一刀劃下血珠亂冒。黑衣人順勢將她整個袖子撕開,惡狠狠地往樹叢邊拖,陳憶斜著身子,幾乎摔在地上……


    “憶兒!”一聲焦急的呼喊。


    隻見人徙從不遠處飛速跑來,卻不是從湖邊人群中。她也顧不得對方兩個人拿著刀,看著那人蒼白的臉,血衝上頭頂。腦中晃蕩著眼中看到的搖搖欲墜,心被急速抽了起來,忘了自己與梁師成說好了的一切。此刻,她快步衝過來一把將挾住陳憶的黑衣人撞到了一邊,一手扶住她的脖子,將她護在懷中。對方溫熱的額頭抵在她頸間,心內一片潮濕,疼痛不已。


    一陣腳步聲停在她們麵前,梁師成帶著兩個官員,一邊喊著“抓刺客”,一邊轉過頭來看著抱著陳憶的人徙,臉上帶著得意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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