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一事,最終仍是無功而返。蒼耳乃是出家之人,慈悲為懷。而南域五大分神修士身體有恙,不能多做停留,隻得退去。


    幾人終究是憑蒼耳才能這般輕易離去,致謝告辭。心中明知蒼耳佛道靈訣對蠱蟲格外克製,卻也不求他相助解蠱,隻待林熙回去之後煉製解藥。


    一來,他們乃是南域修為最強者,所屬亦是南域幾大頂尖勢力,豈能幾次三番承受外域人情?若能自行解決,不便勞人。


    二來,幾人對於蒼耳這般婦人之仁,頗有些難以認同,心中不忿。


    五人離去之時,極力告誡蒼耳一同離去,可蒼耳卻鐵了心腸留下,也是叫五人搖頭歎息。


    孤身一人,麵對眾多蠱修,是何下場,皆還要看其造化。


    於途中,顏陳長長吐息,麵上稍顯凝重,緩緩說道:“此人很強,至少我南域,五人是其對手。想不到,西域修士竟強橫如斯!”


    幾人心中都是清楚不已,不論是蒼耳還是卜滇,都絕不會是各自勢力的最強者,否則內部空虛,定要遭受宵小搔擾。


    宇文金拓笑道:“顏兄何必掛心,莫看蒼耳大師以一敵百,這般威武,實則佛門與蠱修千百年爭端,彼此多有克製。蠱修若無蠱蟲助力,實力自是大打折扣。”


    “可即便如此,蒼耳大師的修為在你我之上,也是不爭的事實。”顏陳說道。


    幾人麵色各有不同,卻也並未有幾分忌憚,說來心中對佛門既是存了幾分敬意,卻也有幾分不敬。


    人饑己饑,人溺己溺,說來容易,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如此?可也終究要有幾人做到如此。


    北冥鯤冷冷淡淡的笑了兩聲,說道:“隻是不知蒼耳大師遇上邪祟之後,還能不能這般慈悲為懷!”


    他此語落下,幾人心中皆存了幾分憂慮之意。


    此時五人彼此間都是愁眉不展,門中頻頻來報,從一些小宗門、小家族開始,屢次遭受襲擊,有不幸者,已是被滅門。


    而五人即便有心,也是無力,南域之大,敵在明,己在暗,要想鎮壓,也絕非易事。更何況,這作惡之人,情況不明,亦有粗糙痕跡能夠證明,有外域修士作祟的影子。


    西域修士,他們已經領教,心中有數。北域修士,莫論是道教一字門,還是邪教白骨教,都不是省油的燈。


    至於東域,勢力多如牛毛,無甚有大作為者,卻也都不可小覷。有正如佛、道者,也有邪如蠱修、白骨者,即便五人執掌一宗,對東域,也是知之甚少。


    一個月後,妖域東海。


    山水朦朧如畫,草木蒼翠如汁。人心曳然如影,天地垂然如觸。


    冷蕭身邊,師狂已的站立於旁。一月時間,快馬加鞭,將舊識安葬之後,便不敢再停留,得冷蕭消息之後,直奔東海而來。


    望著這蒼山綠水,饒是師狂為人粗獷,也不由張口讚歎。


    冷蕭直麵一望無際的海麵,側身遞過陰魚佩。


    師狂將玉佩接過,輕輕嗅了嗅,皺起了眉頭,半晌,才是憨笑兩聲,說道:“這玉佩之上,倒確有些海水鹹澀之味,可師某卻是聞不出蕭護法所說的那複雜味道!”


    言罷,他又將玉佩還於冷蕭,問道:“如此說來,此枚玉佩,乃是一位青痕宗弟子所有?”


    冷蕭微微點頭。對這玉佩,他隻道是寒月所有,自是不會透露他也有一枚,且還與之陰陽相配,否則斷然解釋不清。


    “將此玉佩交於蕭某之人,乃是西域佛門,蒼耳大師。他言明此玉佩乃是青痕宗弟子寒月所有,想必對這個名字,師護法應該比蕭某熟悉。”


    師狂當即說道:“寒月乃是青痕宗丹堂堂主廖綿的親傳弟子,青痕宗女弟子之首,乃是青痕宗全力培養的傑出後輩。倘若這玉佩果真是寒月之物,說不得你我還真能順藤摸瓜,尋出南域失蹤修士的下落。”


    旋即,他又是提出了疑問:“可既然蒼耳大師已經知曉的這般清楚,他又為何不自己解救,還要托付於你我?且你我乃是妖修,自古人妖殊途,他又豈知,你我會出手搭救?”


    師狂此言,看似隨口一問,卻是用了“你我”一詞,將自己與冷蕭捆在一起,也是在打消冷蕭的防備。


    隻見冷蕭緩緩搖頭,說道:“佛門修士,多講究機緣,蒼耳大師機緣巧合拾得此玉佩,又機緣巧合遇到蕭某,許是覺得,與蕭某有緣。”


    師狂帶著笑意,眼角擠出幾道魚尾紋,笑了兩聲:“那依蕭護法之見,該如何去尋這寒月?”


    他岔開了話題,便是不再追究此事。看似不過幾息時間,他心中已是閃過念頭無數。


    人族修士雖對妖族存有敵意,可佛門修士講究慈悲為懷,一向悲天憫人。而北域道教,有降妖者,也有救妖者,對妖修的看法,持有兩見。諸如此類,倒也是常見,冷蕭所言,倒也不無可能。


    再者,南域將傾,唇亡齒寒,蒼耳乃是得道高僧,智慧自是不必說,想必也是料到了其中因果,這才將玉佩相贈。


    冷蕭凝視著手中玉佩,眉頭微皺。身前乃是一片大水,單舟於其上,幾若地麵之塵埃,一遠去,難辨其宗,唯茫茫耳。


    二人此刻所在的位置,確切來說,也算不上東海,仍在海岸之上,還在南域境內。


    他說道:“關押失蹤修士之處,定是蒼耳大師無法進入之處。而且,這個地方能限製的了大師,卻限製不了你我,否則他也不會將此玉佩交付於我手。”


    師狂微微點頭,猶問道:“究竟是何等地方,才能滿足這一點?”對冷蕭所言,他並無異議。倘若蒼耳能夠進入,也就不需要假借冷蕭之手。


    聞言,冷蕭不由笑了,說道:“佛門講究清靜,出塵,那反過來想,鬼頭陀極有可能將擄獲之人困於風塵之所。且能容下這麽多人,定是規模不小之處。”


    非但要容納下這許多人,且還要正常營業,不啟人疑竇,那規模定然不會小。


    何謂風塵,非但指風月之地,所有有礙佛門清規戒律之所,皆有可能。


    “這東海範圍極大,單憑你我二人之力,恐怕有心無力”師狂皺眉,麵露難色。


    “師護法跟隨妖王已久,對妖域更為熟悉,倘若由師護法來藏匿人質,會將之藏在何處?”


    見冷蕭投來目光,師狂不由訕笑一聲,一撫頭發,說道:“蕭護法這便是太看得起師某了,師某不過粗人,空有一身蠻力,又能有何高見?如若不然,妖王也不會要某從旁佐助蕭護法了。”


    “師護法不必妄自菲薄。”他淡笑了一下。


    二人詳談許久,冷蕭也將這東海的大致情況牢記於心。


    卻是師狂忽然仔細端詳著他,半開玩笑的說道:“蕭護法的樣貌,倒是與師某所相識之人頗有幾分神似。”


    他始終盯著冷蕭側臉,冷蕭轉過臉頰,與之對視,饒有興致的說道:“哦,竟有此事?那改日,還要請師護法引薦一二。”


    清風挾著一縷草芥自二人眼前劃過,難阻這一霎觸及。


    師狂收回了目光,落在遠方無盡處,大笑道:“世間之大,總有幾人相似,說來倒也不稀奇。那人可比蕭護法要小上不少。隻可惜,師某與之也不過是萍水相逢,要某引薦,怕是難全蕭護法之意。”


    冷蕭目光從師狂側臉飄過,順著他的眼神落到遠處,淡淡道了一句:“那倒是可惜。”


    二人迎風而立,衣袂翻飛,在這山水之中,倒也有幾分風采。


    說來二人已是商榷已久,本欲先橫渡了這東海,往妖域而去。東海所屬,乃是第九妖尊。看似領地最為廣闊,實際,大半是海,能容人之處不過一隅。


    第九妖尊縱然心存怨氣,也不敢多言,修為居於末次,又有何臉麵諸多要求?


    便在二人將要乘風離去之時,師狂忽然拉住了冷蕭。


    冷蕭尚有些不明,師狂倏然轉過身去,腳下激起兩片落葉,身形已是出現在了遠處。


    涼風習習,桐葉撫空,滌在天地之間,漾在人心之內。


    他此刻順著師狂望去,才見遠遠一棵樹下,一書案,一木椅,一紙,一筆,一女子。


    看其模樣,不知在此地已有多久,而他和師狂二人,直到此刻才發覺。甚至若非師狂敏銳,他還始終不曾發現,竟有人這般堂而皇之的觀望著他。


    兩片黃葉墜落在師狂肩上,嫩綠細草隨風伏倒。他二指屈起,臨在女子喉嚨半寸處停頓了下來。


    他若要取女子性命,不需眨眼睛,便可捏碎女子的喉嚨。


    冷蕭走上前,目光垂落在那宣紙之上。


    潑墨山水,素雅君子。倚山而望海,仗劍而天涯。


    那畫卷之上所畫,赫然正是他與師狂二人。二人臉龐,不過薄墨幾點,淺淺淡淡,看不分明,卻又讓人覺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一眼可認。


    單此墨筆,已可稱大師。


    縱師狂二指抵於喉前,女子麵上未有一絲波動,始終帶著一抹平和之意,令師狂身上的戾氣也散去不少。


    隨著女子提筆落筆,身子稍移,他那皮若銅鐵厚的手指之上,甚至能夠感受到女子項上的細絨時離時觸。


    他收回了手。


    冷蕭抬眼望去,女子一身素衣,卻不顯平凡。不似風塵,更不似凡家,像是大家閨秀,出塵絕世。


    她玉指芊芊,眉目如畫,隻可惜,那一雙眼睛,卻仿佛白天的星鬥,你知曉,它就在那裏,可你,看不見。


    她,看不見。


    “小女子唐突,還望二位公子莫怪。”


    許是感受到了冷蕭二人,女子放下置筆,朝著二人微微欠身。有眼疾之人,感知相較常人更要敏銳,女子想必早已感受到了二人,卻直等落下最後一筆,才起身相迎。


    那最後一點墨色,點在了天幕那一輪火紅的太陽之上。染就一汪水墨,竟也能這般耀眼,如那天邊驕陽,親躍紙上。


    “承蒙姑娘看得起,將某二人呈於墨寶。”冷蕭從女子麵上收回目光,再次垂落在畫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卻,可惜、可惜。這賊老天,又有何時公允過。


    師狂唇間嚅囁,許久才是說道:“姑娘這眼睛……”


    他一語過半,又忽然頓止,生怕唐突了姑娘。


    “姑娘多有不便,還請快坐下吧。”


    冷蕭道了一句,女子點頭坐下。隻聽她說道:“小女子這雙眼睛,生來便是如此。二位公子不必忌諱,縱是沒有這一雙眼睛,小女子也一樣能看見。”


    “在下也正有疑問,不知姑娘,何以看見?”


    那畫卷之上,一花一樹,無一落差。


    “心。”


    直待二人裏去之後,也並未女子口中詢問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來,或者說,僅僅隻是欣賞了一番女子的美貌,便轉身離去了。


    禦劍而行,穿梭於雲霧之間。冷蕭從師狂臉龐之上望見了一抹失神,不由淡笑了一聲:“墨姑娘以心看天地,恐是無視距離之隔。”


    被他這一語震回了心神,師狂頓時幹咳兩聲,說道:“蕭護法莫要取笑於某!師某不過是在想,那墨湘姑娘沒有一絲修為,為何能夠在你我之前布案作畫許久,你我卻未能察覺?”


    冷蕭麵色平靜,說道:“世間之事,又有幾件能夠說清?隻要不是敵人,何必在意這許多。”


    冷蕭此語,似乎叫師狂煞是高興,連道“此言甚是”。冷蕭隻暗笑著磐石一般的大漢,竟也折在了似水柔情之中。


    他口中雖這般言語,心中卻並不多樂觀。這女子來路不明,平白出現在此處,不知是敵是友。


    海岸邊,女子於樹下作畫,墨色點滴染白絹,青山朦朦,海水不見,雲霧繚繞,公子禦劍。兩鬢長發,伴西風去。


    一畫止,宣紙化作大葉,墨水化作春泥,毛筆化作樹枝,桌案化作方石,木椅化作叢草。


    踽踽而來,煢煢而去。兩袂隨風,裙擺拖於草上,颯颯輕響。山水盡處,自有一小屋,仿似畫中來。


    南域有傳說,東海有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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