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四郎終於回來了。雅*文*言*情*首*發梅大人本來任期還有半年,提前告病辭官,捎上七八個梅家子侄,連夫人劉氏並三個孫男孫女,七八輛馬車風塵仆仆至曲池府。


    一到曲池,梅大人帶著梅四郎直奔三省草堂。


    三省草堂大門外靜悄悄的,連個守門的都沒有。西院大門緊鎖,東院門雖是開著的,滾去讀書廊後的腰門上也掛著鎖,廊上倒是有兩個外府來的書生在那裏抄牆上的卷子評語。他們卻不認得梅四郎,隻說梅四郎是投奔三省草堂來讀書的,好心攔住他們,說:“這邊將拆,王先生搬家到清涼山五柳鎮去了。”


    梅四郎還是頭一回聽說五柳鎮,愣了一下和他老子說:“五柳鎮在哪裏,怕是要回家問問瑤華。”


    梅大人哼了一聲,梅四郎領著他回他們借住的那個小宅去。誰知到那裏,門外梅家的馬車把整條街都阻住了,梅家大門緊鎖,門上倒是貼著一張招貼,說梅家搬至清涼山新宅。


    王瑤華這就把家搬走了?梅家女兒這個事兒鬧的,梅家怎麽還有臉接受丈母娘給的宅子。梅四郎臊的都不行,漲紅著臉跟父親說:“瑤華的母親送給她幾間屋子,離清涼山有點遠,想是搬那裏去了。”


    梅大人瞪兒子一眼,氣呼呼上了馬車。一個堂兄弟過來,笑著拍一拍梅四郎,道:“四哥,走罷。”扯他上車不提。


    其實梅瑤華的住宅還沒有收拾好,但是柳氏給她遞信,她揣磨娘家的意思,果斷在梅四郎回來之前搬家。娘家人不肯和瑤華說事兒,她自己又不是傻的,把總跟著梅十五娘出門的幾個人喊來套了會話,再回想小姑子和英華李知遠有限的幾次相處,瑤華連猜帶蒙,也就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梅十五娘前幾年思春的對像就是李知遠!


    那兩年李知遠鬧了個嫖*妓的事兒,挨了陳夫人一頓狠揍,這事當時在泉州鬧的不算小,她倒是聽說知府公子是被陷害的,不過當時也沒想過李家能跟她娘家結親,所以聽過就算,她也沒傳過話。想來梅十五娘曉得李知遠嫖,就把這根腸兒割斷了。她這個小姑子,心性最是要強,上學時什麽都要搶第一,偶爾幾次考了第二,女學放假回家,她能氣的幾天不吃不喝不睡。她公公婆婆隻有這一個女孩兒,極是嬌養,凡是拿得出來的都舍得給她,連小十九都靠後,養得她還有點護食,她的東西哪怕就是她不要,她自家不說給,誰也不能動她的。梅家十七娘不曉得燒了什麽高香,嫁到杭州首富沈家去了,在梅家諸娘裏算是嫁得最好的那一個。種種湊在一處,梅十五娘再回曲池,前情新事湊到一處,不鬧點事才不正常。


    王瑤華越想越氣啊,這個小姑子真他媽煩人有沒有啊,你思春你要嫁人你先跟家裏人商量成不成啊?哪怕就是才曉得李知遠定親的時候鬧一鬧,把李知遠的親事鬧沒了她做嫂子的也支持!英華和李知遠小兩口都定親一年多了,相處的又好,這個時候鬧,存心不讓人家過好日子吧。而且吧,她這一鬧,梅四郎妥妥的就把盼了八*九年的部試錯過了。所以王瑤華也沒含糊,隻管在家賢良淑德,就不出頭張羅十九郎。十九郎今科不見得能考上,可是十五歲能去部試也夠出風頭的了,讓十九郎長大懂事之後怨十五娘去吧。梅十五娘要鬧得她娘家妹子不舒服,她隻要什麽都不做,就能讓十五娘跟娘家兄弟們都處不到一塊去。


    梅十九少年心性,人家早就打夥奔京城去了,他在家閑著難受啊,天天問哥哥幾時來家,眼見到二月過去一半都沒來家,顯然部試是沒指望了。要說嫂嫂不替他出頭張羅吧,嫂嫂是真沒空,時時守著他姐姐寸步不離,過年都敢沒回娘家去。他姐姐到底鬧了什麽事兒讓哥哥這樣緊張?哥哥連功名都不要了跑去泉州見爹娘,還連嫂嫂都瞞的死死的,肯定不是好事兒!梅十九每天去好幾趟姐姐住的那院兒,進去時眼神都怪怪的,出來也沒少在嫂嫂跟前抱怨。


    瑤華在小叔子麵前也跟著抱怨幾句,前幾日娘家給她捎信說她公公辭官回來了,又說清涼山那邊收拾的差不多了,叫她搬過去。她曉得這是繼母使的釜底抽薪之計,二話沒說就把家搬到新宅去了。


    梅家這一行人出曲池,一路都是平坦大道,過了富春縣城十來裏,景致陡然一變,青山綠水別墅處處,眼見之處都是亭台樓閣,人來人往熱鬧勝過府城。梅四郎倒還認得路,天黑前尋到上次去的那個所在。短短幾個月時間,上次使草繩攔起的地方都建起高牆,柳家賣出去的那半邊,大多數大門口的燈籠都是亮的,這邊親友的住所,也有一小半的大門外掛著朱紅明黃各式燈籠。山澗邊的青石路上燈火明亮,偶有幾家不曾住人,門外沒有掛燈,靠河的那一邊也樹著燈柱,插著火把。


    梅四郎憑著記憶尋到自家門外,大門外挑著一串六枚朱紅燈籠,燈罩上是寫意墨梅,分明就是瑤華的手筆。梅四郎跳下馬車去敲角門,開門的就是他家老仆。老仆一邊開門一邊說:“少夫人天天盼著少爺來家。”朝外頭一看還有一大串馬車的,忙忙的縮回去開大門。


    馬車自大門進去,裏頭是極大一個院子,東邊七間廂房,上頭五間廳,東邊廂房後頭還有一個三層的小樓,樓上點著燈,倒像是有人居住的樣子。西邊一帶長廊,中間開了個寶瓶門,此時門關的緊緊的。後頭一路走高,雖然天黑看不清楚,但是看半山上還有燈火,也能看得到梅家這個宅院不小。


    他們進來,早有人拍門,裏頭回說去問少夫人討鑰匙去了。十九郎已經從東廂那邊接出來,讓父母和兄長們到廳裏坐。


    梅四郎到泉州時略微和父母提過柳夫人給了瑤華一個宅院。梅大人老兩口隻說有二三十間屋就是大手筆,也沒多問,梅四郎也不好意思細說,梅家人再不想是這樣整齊大宅。幾個跟著來的梅家堂房子侄,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又驚又羨。


    梅大人一進大廳,看著廳裏擺的鬆竹梅的屏風,梁上掛的虛懷若穀的小匾額,再瞅瞅五間廳裏合乎他身份又合他趣味的鬆木竹製家俱,簡樸,大氣,還不貴。梅大人老臉漲的通紅,劉夫人臉上也很沒好意思,把懷裏摟著的小孫女拍一拍,對梅大人說:“老爺,咱們到家了,叫兒子帶你到親家家去罷。”


    梅大人對梅四郎使了個眼色,叫小兒子喊個認得王家住處的管家來。梅十九郎自薦要去,被梅夫人喝罵:“沒你什麽事!你帶著你兩個侄兒去尋你嫂嫂,問問你嫂嫂,看把你的哥哥們安置在哪裏。”


    梅十九郎隻得把兩個抱孩子的奶媽帶去。那邊寶瓶門已開,王瑤華帶著人出來,看到她兩個孩子極是歡喜,每個抱起來親了親,叫人把奶媽帶她院裏去。她到前頭廳裏,婆婆麵上訕訕的。王瑤華跟婆婆行過禮,又跟幾位堂兄堂弟見過禮,瞧一眼婆婆抱在懷裏的小女兒,也沒多話,就張羅著把堂兄弟們安排在東廂居住,又和他們說:“東廂後頭是藏,裏頭收著幾架我陪嫁的書,經史子集都有,哥哥弟弟們先去那裏去坐坐。我還要去替娘安放行李,收拾住處,一會讓小十九來陪你們過去認認門。奴先失陪,晚飯再見。”


    王瑤華回頭再到廳上來,梅十九已經在他娘麵前抱怨上了,說他和他哥肯定趕不及去京城部試。做婆婆的那個臉黑的哎,跟外頭的天空似的。王瑤華把小叔子打發去招待親戚,也沒跟她婆婆客氣,直接就說:“娘,如今公爹也不做官了,七哥他們跟著我們在這裏住著也沒多少進益,不如回家讀書去。”


    劉夫人歎口氣,說:“他們幾個縣試沒過,所以又跟到你公公任上去了。聽說四郎考的好,還說讓你公公和你爹說一說,讓他們到三省草堂補習一年的。哎,現在也不好提了,讓他們住幾天再回去吧。”


    王瑤華嗯了一聲,把女兒摟懷裏,估計外頭行李下的差不多了,請婆婆從西邊門進內院。一邊走一邊說:“前頭七間廂房都是書房,中間一間開了個門通後頭,那邊還有五間的藏,我母親給英華妹妹買陪嫁書時,也給我買了套,都收在藏裏頭了。十九郎愛那些書愛的不行,直接把他鋪蓋都搬藏樓上去了。”


    她們一行人過了寶瓶門,走在一道長廊上,瑤華指著左邊說:“那邊是廚房,後頭幾排是下人住的地方。母親的住處在右邊。”


    右邊是五間的兩層小樓,長廊在這裏分出一道直通小樓。此時小樓底下五間燈光通明,可以清楚的看見樓前用湖石圍出一小塊空地,外頭種著一圈梅樹。樓後竹影橫斜,再加上清漆的本色門窗,一派清幽景色。這個就是梅大人夢想的家園啊。劉夫人看看一無所知含笑侍立一邊的兒媳婦,臊的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王瑤華在樓上樓下轉轉,沒發現什麽不妥,直接就回她自己的住處逗孩子去了。她不提梅十五娘,劉夫人幾個月不見女兒,也沒問十五娘怎麽樣,更別說見一見了。


    梅大人帶著兒子到王家去,帶路的那個管家是瑤華的陪嫁,提前得了瑤華的吩咐,故意帶路從三省草堂那邊的大門走,還假裝迷了路,帶著梅大人參觀了新三省草堂的藏、大教室、自習室、馬球場、箭道,恨不得把人再帶後頭看廚房去。還好這個管家還會看臉色,看梅大人麵色凝重,梅四郎一言不發,他就不繞路了,抄近帶把人帶到東邊。


    柳三娘等梅親家來久矣,他們一行人到了曲池府她就收到消息了,估計梅家一到就會直接到王家來,她中午就把英華打發到柳家大宅那邊去了,和王翰林兩個專程在家等著。


    梅大人進書房,跟親家拱手,又和屏風後頭的親家母問好,紅著臉跟親家母道歉:“親家母,是我們兩口子沒教好孩子。”


    “若是早曉得十五娘心儀李知遠,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和李家定親。”柳三娘帶笑說話,極是客氣。這事算起來王親家是受了連累。梅家女孩兒做事太出格,既然還想嫁李知遠,當時就當去說親。她自家當時又沒表態,王家和李家結親時,她又悶著不說,偏要等定親一年多之後來鬧,這是存心不想讓王家和李家過安心日子哪。柳三娘話裏嘲諷之意非常明顯,梅大人的臉更紅了。梅四郎臊的都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王翰林咳了一聲,打圓場,“事已至此,不曉得親家有什麽打算。”


    梅大人麵現怒容,咬著牙道:“我們已經替十五娘在她外婆那邊說好了一門親,那邊過幾天就來迎娶。十五娘不懂事,還望親家海涵。”


    這事弄的,其實梅親家老兩口也是被女兒瞞住了,可是女孩兒能做出來這種事情,也是做爹娘的沒教好啊,王翰林在肚內思量兒女的教育問題,嘴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柳氏在屏風後頭接話,說:“恭喜親家。明日讓英華去府上給令愛添妝。”


    梅大人苦笑著拱拱手,就告辭。


    王翰林送他們到大門外,回來和夫人說:“梅家就這樣把女兒嫁出去了?”


    柳氏冷笑道:“梅十五娘這一鬧,就把你兩個最出挑的學生的前程耽誤了。梅親家想要四郎一舉得進士都想了多少年了?再說梅家子侄極少還有十來二十個要你拉撥,你說他是要全族子侄的前程,還是要由著女兒的性子鬧得梅李兩家名聲掃地?”


    “這!”王翰林想得通道理,感情上卻很難接受親家的選擇,沉默了半晌,才道:“梅十五娘和慎之的事兒,還是沒鬧清楚啊。”


    “鬧不清楚了。”柳三娘道:“府學藏守門的,府學和女學守門的,梅十五住的那排屋子的使女,李知遠在府學住的那屋子的仆役,三個月前都死光了,連跟著梅十五去住校的兩個使女,都在回曲池之前病死了,相關人等,一個活口沒留。”


    王翰林愣住了,立刻,他就反應過來,“這事不是咱們女婿做的!要是他,前年和英華定親時他就得動手。”


    “明顯嫁禍。”柳氏長吐一口氣,扶著王翰林,欣慰的說:“梅家把她嫁的遠遠的,這事就這麽過去了。英華信李知遠,他們成親之後,兩口子還能和氣過日。”


    王翰林摟著妻子的肩,輕輕拍她的背,安慰她:“別多想了,沒事了。死無對證,李親家也沒那麽傻會認帳,此事也沒幾個人知道,女兒心裏也沒疙瘩,等李知遠來家,咱們準備嫁女兒吧。”


    王家老兩口是一條心準備嫁女兒。李家這兩個月還真沒少吵架,李大人堅信不是兒子做的,陳夫人卻覺得深閨少女不會拿此事撒謊,更何況那件衣裳確實是李知遠的,衣裳上的汙髒是鐵證。她老人家雖然極是不情願,還是覺得當先退王家的親,和梅小姐先定個親讓兒子去參加部試。至於是不是她兒子幹的,可以慢慢再查,不是的話再退了梅家的親,外人也無話可說。陳夫人把部試放在頭一位,覺得別的都可以靠後,天天逼著李知遠跟他去王家退親,李大人怎麽都不能說服她,沒奈何裝病,花錢買通一位神醫,弄了個海上仙方,支使兒子避出去找藥引子。


    李知遠打著找藥引子的幌子去查證,泉州查了一圈,能問出點什麽來的證人在三個月之前死光了,連那年六月份和他同住的同窗,也在去年十月底失足落水淹死。李知遠偷偷回了一趟家,和李大人商量,都覺得這事估計是前幾年想把李大人從知府的位子上弄下來設的局。可惜當時梅小姐那邊不曉得為什麽沒有發作,所以這個局後來沒發揮出作用。


    但是這一圈證人死的蹊蹺,要滅口三年前就該滅口,為何拖到年前?這個局,又是誰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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