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衣驚怒之餘,對方又是一圈兜了回來,直奔後方而來,繼續在射程之外打個轉,這次連弓箭都沒發便回去了。一群武林高手隨著陣型轉過去,有幾個還沒等沈青衣命令,一緊張便將弩箭發射出去,立刻有人有樣學樣,倒有一半人將弩箭發射了出去。沈青衣嗬斥他們速速裝箭之時,楊嵐又率軍以鋒矢陣型從側翼攻來,隻是這次卻非佯攻,先是一輪箭雨射過,個個摘下長槍,直接衝陣而來。


    李岩隨在楊嵐左翼,揮槍撥掉幾隻零零落落的弩矢,已衝進敵陣之中。楊嵐一馬當先,行進途中隻是隨意出槍,絕不纏鬥,借著馬力,即便有人能擋她一招,又能擋得過接下來的數百槍鋒?幾百人從對方陣中一插而過,留下數十具屍體,很多武功高強的武林名宿,皆在一個照麵之間便丟了性命,而鋒矢陣的陣型都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而發生變化。李岩也呆住了,他分明見到幾個絕非庸手的人,之前戰中都交過手的,數招之間李岩都占不得上風,誰知照了下麵便倒下了。策馬行進途中,他看著槍上的血跡,甚至懷疑究竟是真是幻,隻得跟緊了楊嵐。


    楊嵐率隊又是一個圈子兜了回來,對方散亂的陣型更是沒有任何抵抗力,何況還有許多人未從方才的血腥屠殺中驚醒,所經之處,又是百來具屍體留下。忽地有人一聲發喊,施展輕功落荒而逃。沈青衣眼見大勢已去,當前形勢已不是憑借自身武功可以挽回的,喊了一聲:“各自逃命去吧!”也施展輕功直奔崖下。接著有人跟他倉皇而逃,也有人蹲在地上抱頭哭了起來,還有人癡癡呆呆,似是魔怔了一般。


    楊嵐策馬回來,不再攻擊,大聲喝道:“流光與爾等無冤無仇,此番無故來犯,殺我軍士,荼毒平民,是何道理?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不為己甚,放爾等一條生路,再來犯我,定殺不饒!”


    一人怒道:“憑借大軍殺傷人命,你還恁有道理,有本事與我‘關中神刀’常四海一戰!”楊嵐聞言,策馬揮槍直奔常四海而去。常四海扔下弩弓,揮動一把五十三斤重的大刀上前接戰。他欺楊嵐身在馬上,定然不如在地上施展招法般便利,於是展開輕功身法,圍著馬匹趨退若神,五十餘斤的大刀在他手中輕若無物,霸烈威猛之中諸般微妙處的變化也讓李岩暗暗點頭,也算是負有驚人藝業了。


    隻是楊嵐身在馬上,雖然身法不甚靈活,但居高臨下,隨手一槍,便籠罩極大範圍,四五十招間已占盡上風。周邊眾人見了,不由得臉色發白。常四海的武功在眾人中已算高強,但對手顯然猶有餘力。又過了十餘招,借策馬錯身之機,楊嵐一槍挑飛對手大刀,槍柄順勢抽在常四海背上,將他打了一個踉蹌,卻沒受傷。常四海知道是對手手下留情,撿了大刀,灰溜溜去了。其餘人見狀,也都施展輕功,循著來路覓船而去。


    流光之內實是不適合戰馬馳騁,楊嵐讓人將騎軍帶回營地,自與李岩、蕭無忌去尋李湛。到了前門,卻發現對方攻城軍士也是有氣無力。想來流光這般堅城,若無內應,糧草充足,便是數萬大軍來攻也是一樣。連海天之所以讓堡丁用命來填,也是存了吸引注意力的想法。隻是過了這麽久,沈青衣他們還是沒有在城中發出信號,也不由得有些泄氣。


    過了沒多久,應是連海天也收到了沈青衣失敗的訊息,鳴金收兵,留下沉船、屍體,匆匆回水寨去了。李湛見城內一片狼藉,也叮囑秦宇、樓明月處理善後。此次敵方石炮不但對城頭破壞嚴重,也摧毀許多城內民居。李岩住所靠近城門,竟然有一塊巨石砸入院內。好在疏散及時,平民傷亡較少,軍兵倒是損傷六百左右。而對方的損傷是流光的兩到三倍,僅憑剩下的力量,基本已喪失了攻陷流光的可能。


    隻是流光亦不敢大意,如此損耗下去,即便可以從三萬餘平民中征集兵馬,但是又能征集多少呢,終究有兵源枯竭的一天。且如今全軍備戰,以前仰仗的商路已然斷絕,再無任何進項,哪怕城內有足夠數年戰略軍備又能如何。流光憑著多年積蓄的物資對抗朝廷,也隻能賭宇文信不可能在此處傾注太多精力。


    樓明月關於這方麵的思量,在平時的軍議中都不敢提出來,唯恐動搖軍心。她私下裏已與李湛、李岩說過多次,此次戰後軍議又提出來,也是迫於無奈。發生於晚間的戰鬥死傷眾多,這種攻宮城之戰有沒有什麽糧草輜重可以繳獲,即便勝了,也隻是因為損失比對方少而已,如今如何發放傷亡撫恤都成了問題。在軍士來講,固然可以靠對流光的忠誠來支撐,而作為管著金錢出入的樓明月卻不能如是想,沒有進項,是打不了仗的。


    今日又說起此事,李湛沉思片刻,也道:“我也擔心此事,雖然早有想過退路,但是流光不同,此處地屬要衝,能守當守,萬一守不住了再說。此事還請明月姑姑費心,想想對策。”樓明月點點頭,看著天色已有四更,也便離去了。


    結果第二日天一亮,李湛正在府中練武,有人來報說,在島後清掃戰場時,抓了一群武林人士,他們見了軍士也不反抗,個個束手就擒,請問如何處置。李湛著他們押上了來,約有百十人,看著一個個氣度不凡,隻是精神有些萎靡。問起何故,都垂頭喪氣說道,昨夜在島後被楊嵐率軍擊敗,好在沒有趕盡殺絕,而是放了他們走。誰知他們走得略晚,崖下尋來時乘的船時,卻發現早不見了。想來沈青衣逃得及時,恐怕追兵趕來,便先走了,將他們統統拋下。又說道後來他們便老老實實在島後待著,沒敢再傷害島上一人。


    李湛找來楊嵐核實了此事,著人取來酒食,讓他們吃飽喝足,遣了一艘船送他們離去,臨別時方道:“戰場之上,刀兵無眼,若有傷了諸位親朋故舊還請勿怪。隻是還望各位莫要再對流光的平民下手。”眾人連道不敢,戰戰兢兢上了船,眼看著駛出了港口,又回轉來。三個人回到岸上,為首一個花白胡須老者拱手說道:“老朽江都張懷盛,攜了兩位拜弟再來謝過城主。”


    李湛道:“莫非是鼎鼎大名的‘淮左三義’,在下失敬了。”張懷盛道:“實不相瞞,我的一個小徒兒日前死在這東海上,我吃不過幾個弟子的懇請便來了。之前未打過交道,隻道流光如同海盜般強橫凶狠,如今上了貴島才知傳言有誤。今後我定當管束弟子,不再與貴島為難。”說著一揖。


    李湛趕忙扶起,說道:“張英雄言重了。”張懷盛卻趁機將一個令牌模樣的東西放他手中,小聲道:“城主來日若有危難,可持此令牌來江都找我三人。”起身大聲道:“就此別過。李湛也將牌子收在袖中道:”有緣再會!”三人上船去了。


    薛炎道:“若都能如淮左三義一般明白事理那便好了。”李湛搖了搖頭道:“又有幾個不明白事理的,且不說旁人,方才船上的如同江州神刀門的陳彤、豫州太乙門的秦真,這響當當的名號當真僅僅是靠他們那一身武功闖出來的麽,哪個不是千伶百俐的人精?他們肯受朝廷召集前來攻打流光,利弊肯定都是衡量過的,隻是覺著有利可圖便來了。要想阻止這樣的人,隻有讓他們敢來就打疼他,待自己覺得無利可圖,自然就不來了。可惜了,這世上還是這樣的人太多了。”一麵說著一麵回城。


    宇文商、沈青衣、連海天帳中議事,因為茲事體大,連無心也來參與。月餘時間連折數陣,即便偶有小勝卻未對對手造成致命打擊,到了今日,無礙堡身先士卒,精銳已折了大半,若是依當前形勢下去,隻怕無礙堡再也堵不住流光西進之路。沈青衣本欲說動宇文商調動楚州軍兵一同圍攻,連海天卻道:“僅憑楚州兩萬軍馬,即便來了也無用。流光地形險要,隻有正麵可進攻,其餘三麵全都是懸崖峭壁,因此隻能消耗對手軍力罷了,什麽時候消耗得流光無兵可用,才會見分曉。”沈青衣想想也是,流光城之堅簡直天下罕見,親見磨盤大的石彈砸上城牆,也就震了幾下,留下一道白印而已。最後他道:“確實如此。或者擒賊擒王,若能刺殺李湛、薛炎、楊嵐,流光必定生亂,或者攻打會容易一些。隻是流光戒備森嚴,三人又武藝高強,要怎麽樣才能創造刺殺機會……”


    連無心忽道:“我有一個想法,若是能成,或有殺傷他們的機會。”三人聞言都是一喜,宇文商忙道:“還請堡主賜教!”正在這時,有人來報,說道水寨外有人求見。宇文商正待說不見,連無心道:“既然已來了,便請進吧。”


    簾子一掀,一個儒生模樣的人走進帳來,沈青衣心中一凜,不但驚訝此人的武功,同時也對連無心刮目相看。儒生走到近前,先對宇文商施了一禮:“不才明教傳火使者蕭道平,見過趙王。今番不請自來,還望趙王見諒。”又對連無心道:“連堡主,好久不見。”連無心隻是“哼”了一聲,示意宇文商且聽他說些什麽。


    宇文商本來有些惱怒,指望連無心出手教訓他,此時見狀,隻得道:“不知蕭先生來此何事?”讓人看座奉茶。蕭道平也不客氣,坐下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才緩緩說道:“聞聽貴處攻打流光受挫,特來援助!”


    宇文商與沈青衣對視一眼,說道:“不知蕭先生如何幫助我等攻下流光?”


    蕭道平道:“若明教傾盡全力斬殺李湛,不知可算得助力?”宇文商大喜過望,李湛為前朝太子,他的身份才是朝廷最大的威脅,李湛若死,流光不足道矣。連無心卻道:“刺殺李湛絕非易事,即便成功,貴教也要付出極大代價。不知有何條件,還請明說。”


    蕭道平笑道:“還是連堡主一語中的。隻是此時卻非你能做主,須得趙王說了才算數。”宇文商道:“我此來有便宜之權,若非大逆不道之事,自會成全。”蕭道平道:“趙王定然做得了主。我教若能殺得了李湛,流光眾逆賊群龍無首,授首隻是早晚之事。隻望流光平定之後,將此島賜予我教為立足之地。日後我教定當感恩戴德,奉公守法,朝廷若有差遣,還可效力一二。至於後事,隻能與趙王言。”說著湊上前去,連海天握刀而起,宇文商卻示意不必。蕭道平在他耳便低語幾句,沈青衣凝神去聽,卻什麽也聽不到。


    最後蕭道平道:“如何?”宇文商點點頭道:“如此便靜候佳音!”蕭道平道:“一定。”連無心道:“為何必須是流光?”蕭道平回首肅然道:“這都是明尊的指示。”說著飄然而出。沈青衣對此人說不出得忌憚,追出帳外,卻見蕭道平身形已在水寨大門,守衛在大帳周圍的衛士如木雕泥塑一般呆立不動,上前已檢查,竟是被一種細小暗器打中了穴道。


    整個帳中沉默了下來,誰也不說話,連無心道:“我知道蕭道平此人,屬於明教淨世宗,傳承教義是有些……偏頗的,與此人合作,還需小心。”宇文商顧左右而言他:“方才堡主說道有擊殺敵酋的機會,具體是什麽方法,還請明示。


    連無心道:“我聽聞近年來流光四處尋覓當年在天都圍攻楊燁之人,隻是效果不佳。若是我能將這些人聚在一起,邀流光以江湖規矩一決,想必他們也不會放過此良機。”宇文商疑惑道:“值此兵凶戰危之際,他們會應戰麽?”連無心道:“這些人,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一試便知。”沈青衣此時已回轉,聽聞他們對話,也道:“如此便請連堡主費心了。”宇文商卻在思索蕭道平偷偷開出的條件,心頭一片火熱。


    李岩正在傳授楊霞武功,看她將一路風入鬆劍法使得有模有樣,蕭無忌也在一旁指指點點,李岩見他越說越不著調,使個眼色,張大通拎了刀上前道:“無忌,咱們練練。”蕭無忌一聽,話不多說,持槍便上。


    心知兩人一時半會兒分不出勝負,李岩轉首對塵淵道:“小徒劍法使得如何,還請塵淵指點一二?”塵淵本就在一旁觀看,此時說道:“這孩子聰慧,所學極易上手,這本是極佳的。隻是當前她能學到的東西太多了,過於駁雜,反不易於基礎牢固。若是基礎不穩,將來成就或會受到影響。”


    李岩一驚:“確實不錯,曾經我一路風入鬆劍法、一路鍛骨勁內功足足練了十多年。後來家師稱讚我根基打得好,再傳我內功、劍法時所以能一蹴而就。我想著事務繁忙,沒有時間多教她些東西,一旦找著時間便想將所有知道的東西都教給她,此時想來卻是有些急功近利了。”當下便叮囑楊霞好好練習玉女篇與風入鬆劍法。


    正在此時有人來報,說是李湛有請諸位前去商議事情,李岩讓晴羽照看楊霞,帶了大夥兒去了李湛府上,卻見流光的重要人物都在,猜想莫非無礙堡竟然不惜代價再次攻來。李湛見他進來,便將一封書信交於薛炎。


    薛炎接過念到:“致薛兄尊上:一別數載未見,君定然英風如昔。遙想當年天都初見,君少年意氣,雄姿英發,今你我皆垂垂老矣,尚能見來年之日月乎?惜楊兄英年早逝,每每想來,無心心中痛惜不已,唯怨當時各為其主,不得不往而,至今近二十載矣,實為心中憾事。或有言,近年來君與楊兄之後欲尋昔年天都肇事之人了卻恩怨,惜乎散於四海而不可得。為了卻餘心中憾事並薛兄仇怨,無心當邀沐天瀾、洛遜等三十三人,臘八日擺擂於東海之上,屆時生死各安天命,隻盼有生之年能了卻恩仇,不亦快哉!盼複。連無心百拜敬上。”


    周邊眾人應該都是初聞信中內容,不由一驚,紛紛望向李湛。秦宇道:“連無心見攻打流光損失慘重,才出此策,直接回絕便是,何必理他。”樓明月也道:“連無心等人都非庸手,咱們強便強在以戰陣之法練兵,實是沒有必要與對手這般一一單打獨鬥,妄生變數。”


    李湛先看看薛炎,又看看楊嵐,沉思半晌才道:“這些無恥之徒在天都圍攻師父,我跟師妹兩年間走遍天下也沒尋得幾人,此番看來確是良機。隻是對手是不會平白將這樣的良機送與我等的,如無把握勝過所與人,這樣的擂台不打也罷。師妹,如今你對連無心,可有必勝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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