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了小年,李成奎一家全都忙了起來。


    哥仨的大兔子在臘月二十四的早上下了一窩小兔子,全部都是棕色的,一個個閉著眼睛擠在剛剛生產完的母兔子身邊,他們怕凍壞這些兔子,幹脆把兔籠子移到了自己屋裏,輪流負責清掃兔籠子和給母兔喂食。


    他們爹李成奎每天天不亮就得走,趕到天擦黑才能進家門,雖說民謠裏唱著‘二十六,去割肉’,可是大家都怕到時候排不上隊,所以幾乎每天都有人來請他爹去殺豬,他們家房簷底下的大缸裏都裝滿了,全是當天殺豬的人家送的年禮。


    他娘程氏二十四那天忙了一整天,所有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掃遍了,最後又把窗戶紙都重新糊了一遍,屋裏屋外打掃得窗明幾淨,連房梁上都摸不到灰。


    因為他們家隔壁鄰居就是賣豆腐的,所以他們家二十五那天還算清閑,直接買了成板的豆腐搬了回來。孟廣慶想喝豆漿,鄰居大嬸很大方,告訴他娘可以每天早上端著大碗過去拿,隻要每個月交六十個大錢就可以了。


    這一天,留在家裏的娘幾個過得很輕鬆舒心,不過快到中午的時候,孟廣慶的二舅母、三舅母倒真的結著伴上門了,由於孟廣慶的姥姥那裏李成奎已經單獨送過去了年禮,所以大舅母沒有跟著一起來。


    “鎮上買肉的人太多,我們也擠不上去,再說,也怕壞了姑爺的行市,讓姑爺難辦,他總不能當著外人的麵給我們算得太便宜。反正咱們住的也不遠,所以我們倆就來了,誒呦,你們這大院子真寬敞,瞧這收拾的多幹淨!……”


    兩個舅母打扮得很是光鮮,坐在堂屋裏嘰嘰喳喳,孟廣慶看看他娘的臉色,很配合的在門口摔了一跤,然後捂著臉,雷聲大雨點無的很賣力地幹嚎了一陣子。


    送走了兩個舅母,孟廣慶趴在他娘的肩膀上邀功,“怎麽樣?娘,我演的不錯吧!”


    他娘把他往地上一放,“下次往門裏邊摔,有地板接著也不疼,門外邊的石頭地多硬啊!”


    “她們還來啊?!”孟廣慶聞言嚇壞了,摸摸自己的膝蓋,雖然是假摔,不過也挺疼的。


    “十五之前還得來一回,那些肉不夠吃到正月十五的。”他娘說著去做午飯,看都沒看一眼自己正在裝可憐的小兒子,孟廣慶隻得自己走回了屋裏。


    ……


    二十七,宰年雞,李龍一早上就把那隻在他衣服上拉屎的公雞綁了起來,孟廣慶和李虎在旁邊助陣,攛掇著李龍自己操刀報仇雪恥。


    不過,看起來高高大大的李龍是個麵惡心軟的家夥,最後找了個借口就躲了,臨了還是他們爹回來以後把這隻能吃能拉的肥公雞殺掉了,他娘縫了一個口袋把幹淨的羽毛全都收了起來,計劃來年攢夠了雞毛就自己紮個雞毛撣子。


    李虎從裏麵挑了幾根漂亮的雞毛做了一個毽子,獻寶似的遞給孟廣慶,“三兒,給你,漂亮吧?”


    孟廣慶接過來一腳踢到了牆外,“女孩兒才玩呢!”


    李虎驚呼著跑出去撿回了寶貝毽子,拍了一下孟廣慶的腦袋說,“裏麵還有兩個大錢呢!你個敗家三兒!”


    孟廣慶奪過毽子三下兩下拆開了,“做個破毽子放兩個大錢,你個敗家二!”


    兩枚大錢進了孟廣慶的腰包,哥倆勾肩搭背的叫上正在背書的李龍一起去大伯家找堂兄弟們玩兒,他大伯家也有三個男孩兒,兩邊正好力量相當,這幾天都閑在家裏,孟廣慶發明了一個衝鋒陷陣的遊戲,每天玩得土猴一樣才回家。


    “李財說昨天咱們玩兒陰的,贏得不光彩。”李虎一邊走一邊說。


    “贏了就是王道!不服他們也可以用陰的啊,隻要他們有那個本事!”孟廣慶拎著根燒火棍子走在最前麵,前麵的黑炭尖在要害部位留下黑印就算贏,每次他大伯家的三個‘財迷’身上都會留一些難洗的黑點。


    孟廣慶覺得他爹、他大伯這哥倆給孩子們起名的時候態度太過隨意,他們家的叫李龍、李虎,本來三兒應該叫李豹,可惜沒等生出李豹,哥倆的娘就死了,他自己的名字是死去的秀才爹給起的,後爹為了顯示對前任的尊重,所以隻給他改了姓,他很幸運的叫了李懷熙,而不是李豹;他大伯家的三個,大的叫李財,第二個叫李寶,是招財進寶的意思,他們家三兒六歲,叫李利,唯利是圖的利!說實在的,來到這裏這麽長時間,他一點兒也沒覺得他爹有多少野獸的氣質,也沒覺得他大伯財迷,不知道怎麽起個名字就起成了這樣。


    來到村口的土堆那裏,大伯家的三個男孩已經等在那裏了,另外還有同村的幾個男孩也想加入進來,幾個抱著布偶的女孩難得被家裏放了出來,遠遠的在一邊玩過家家,大家都是長頭發,衣服也差不多,孟廣慶一點兒沒看出來這些女孩子有什麽可養在深閨的價值。


    玩了大半天,哥仨又一次凱旋而歸,他們娘拿著一個笤帚疙瘩等在門口,孟廣慶雞賊地往李龍身後縮了縮,哥仨哆嗦成一團在離家三米多遠的地方站住了。


    “噗,”他娘一看這哥仨的樣子繃不住先笑了,“過來,我又不打你們,天天一身土的進門,咱們家院子都墊高了二尺多!過來在外麵先掃掃再進門,進門以後去洗手,馬上就吃飯了。”


    虛驚一場!哥仨偷偷吐了一下舌頭,站在門口輪流呲牙咧嘴的被他娘敲打了一通。孟廣慶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上了當,雖然看起來目的不同,可是挨到身上的結果都一樣。


    二十八這天哥仨沒有出門,他們發現了一種新的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幫著他們娘做年糕。


    磨好蒸熟的糯米粉被放在了幹淨的石臼裏,一根手臂粗的木頭中間架高,一端穿過一個石搗杵,另一端懸空,就像一個蹺蹺板。本來懸空的這一端應該由一個人踩著,可是李成奎不在家,於是他娘就把孟廣慶放在了上麵,讓他坐在上麵一上一下的跳,這辦法很成功,他娘在石臼那頭一邊給滾燙的米粉團翻麵,一邊叮囑兩個大的看緊那個處於興奮狀態的小的,以免他興奮過度摔下來。


    兩大鍋糯米粉,變成了瑩潤透亮的兩大摞年糕,他們娘做了兩種,一種是白白亮亮純糯米的,另一種是摻了黃米麵的淡黃顏色,孟廣慶每種都吃了一整條,沒吃夠還想再吃的時候被他已經回家的爹扛走了,糯米不好消化,他爹帶他們哥仨去大伯家串門,順便消食。


    “你們家這個小的太壞,你看看我們家那三個的衣服,這幾天就沒幹淨過。”他大伯點著孟廣慶白淨的小腦門說。


    “那哪能叫壞呢?那是我們家三兒聰明。”他爹抱著他,很得意。


    他爹和大伯聊天的時候,哥三個又和大伯家的哥三個滾成了一團,可憐的李寶在最下麵,孟廣慶騎在李寶的脖子上兩隻手揪著堂兄的腮幫子使勁往兩邊拉,李利想要掰開他的手,被他抬起的一隻腳蹬在臉上有點兒使不上力氣,李財在以一對二對付李龍李虎,那兩個受最小最壞的指揮,每個人壓住李寶的一條腿,根本不動地方,雖然看起來是三個對三個,可實際上自己完全是在孤軍奮戰。


    太陽落山之前,李成奎得意洋洋的領著同樣得意洋洋的哥仨回家了,大伯家的三個跳著腳威脅說明天不讓他們坐牛車進城,孟廣慶在他爹的肩膀上豎起一個中指,李龍李虎不明白什麽意思,不過也跟著豎起了一個,哥仨的表情也很一致。


    第二天年前二十九,李成孝趕上牛車,拉著自家的三個和弟弟家的三個一起進城,兩家的媳婦難得出門,有說有笑的坐在車尾聊些家長裏短,對車上六個孩子之間的‘戰爭’充耳不聞。


    牛車慢的讓人抓狂,六個男孩的戰爭最後以李利磕了一個大包哇哇大哭而告終,兩個孩子娘很公平的各賞了自家每個男孩一大巴掌,連磕了腦袋的李利也沒有幸免。牛車上恢複了和平,大娘從包袱裏拿出一袋子鬆子兒給他們,孩子們言歸於好,一邊磕鬆子一邊聽李財吹噓他夏天上山時的驚險曆程。


    趕在正午之前,他們的牛車終於到了縣城,孟廣慶見到了聞名已久的縣衙,門口的鳴冤鼓很大,牛皮的鼓麵,鼓身是紅色的,和電視裏演的很像,不過縣衙門口站著的衙役一點也不威武,和前世的警察也差不多,孟廣慶摸摸自己的小鼻子,下意識的有些想幹壞事,挑戰一下古人的智商,不過這時候他娘把他抱了起來下了牛車,孟廣慶軟軟的趴在他娘身上,轉眼就忘了剛才的想法。


    縣城很繁華,他大伯把牛車停到了一塊空地上,自己坐在上麵看車啃幹糧,由著女人帶著小孩四處去逛。


    他娘和大娘都是有備而來,在家就商量計劃好了的,先買什麽、後買什麽有條不紊,六個孩子大的牽著小的跟在後麵,一邊走一邊吃脆香的燒餅,偶爾見到新奇的東西就一起吵著要,不過得到的很少,大部分的時候隻需一個眼神這些家夥就歇菜了。


    盡管如此,回去的時候他們還是收獲頗豐,木製的玩具和成捆的鞭炮每個孩子都有一份,孟廣慶還得到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寶,是出來之前他爹特別交代的。


    回到牛車上,剛買回來的東西占了很大一片地方,燒酒、糕點、細布還有各種零碎的小東西,孟廣慶被他娘抱著,身上蓋著一條舊棉被,和另一頭同樣被抱著的李利腳抵著腳睡得昏天黑地。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大伯先把他們送到家,他們爹袖著手等在大門外,他娘一邊吃力的把他往起扶一邊說,“三兒真是長肉了,這一路壓得我腿都麻了。”


    睡眼惺忪的孟廣慶被轉移了懷抱,他爹先把他送到屋裏才轉回身去拿東西,屋裏的炭火正旺,孟廣慶坐著精神了一會兒,下床倒騰著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去廚房拿東西,等到他爹他娘進屋的時候,哥仨已經吃完了兩條煎年糕。


    “這些饞嘴貓,行了,少吃點吧,鍋裏邊還熱著魚呢。”李成奎這些年既當爹又當娘,一個屠戶也沒聽過‘君子遠庖廚’這句話,早早回來就把飯做好了。


    大年三十的清早,哥三個穿戴整齊,飯都沒吃就跟著李成奎出了家門,會和了李成孝家的爺四個,李家的男人們一起到村外的墳地給祖先燒紙錢,李成奎一邊燒一邊叨嘮,“爹、娘、列祖列宗,這是我的三兒懷熙,你們的乖孫,漂亮吧,背書也好,先生都誇呢,以後給你們送錢的又多了一個,樂嗬吧?家裏我新娶的媳婦做好了飯正等著你們呢,你們回家過年吧。我還要帶著三兒再走一家,你們莫怪,我一會兒就回去。”


    衝死人叨嘮完了,李成奎牽著孟廣慶的手衝兩個大兒子囑咐,“你們跟你們大伯先回去,幫你們娘幹點活兒,有重活的話告訴你娘都給我留著,我和三兒一會兒就回去。”


    “爹,你們幹什麽去?我們也去!”李龍李虎一起拉著弟弟說。


    “我們去拜拜孟家的人,你們跟著幹什麽,快回去吧。”


    李龍李虎跟著大伯回家了,李成奎抱起孟廣慶直接穿過光禿禿的田地到了孟家的祖墳地。


    往地上扔了一個蒲團,李成奎把孟廣慶放到了地上,拉了一下還愣著的孟廣慶說,“跪下啊,這紙錢可得你自己點,不過不用怕,燎不著你,爹在這兒呢。”


    孟廣慶看看麵前大大小小的十幾個墳包,全都是姓孟的,他的秀才爹靠在最邊上,新立的石碑上刻著名字,孟廣慶看過去以後立刻驚悚了,他的秀才爹和他重名,也叫孟廣慶!


    孟廣慶嚇壞了,立刻在心裏給自己重新改了名字,今後他就叫李懷熙了,可不當死了兩回的孟廣慶了,這名字肯定犯了忌諱!


    新李懷熙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原來他是不信鬼神的,殺人越貨從不眨眼,不過穿越之後他信了,晚上尿尿都不敢出去,床底下非得擱著夜壺不可。


    磕完了頭,李懷熙發現他後爹也跪了下來,對著一堆土包又開始東一句西一句的叨叨,“孟秀才、孟家的列祖列宗,我是懷熙現在的爹,我叫李成奎……懷熙在家挺好的,最近長肉了,你們看,白白胖胖的,抱著都有點沉了……我是個殺豬的,嗯,不認字兒,不過懷熙上學堂了,我沒耽誤他,我羨慕你們讀書人,嗬嗬……扯遠了、扯遠了,那什麽,今天過年,我帶懷熙過來給你們送點兒過年錢,以後年啊節啊的我都帶他過來,他雖然現在改了姓,可還是你們孟家的根,將來他要是成了家立了業想改回來我也不說啥,反正都一樣……”


    李成奎嘮嘮叨叨的說起來沒完沒了,李懷熙不耐煩了,他覺得地下的死人也都應該不耐煩了,站起來一推他爹,李懷熙說,“爹,走啦,你再說下去,我地下的親戚都來不及辦年貨了!誰老在這兒應酬你啊!”


    “誒?也是,那咱走吧,一會兒你娘該等急了。”李成奎聽了一愣,不過也覺得自己小兒子說得十分有道理,於是草草給自己的自言自語結了尾,收拾了東西,一手抱著李懷熙一手提著籃子,爺倆又橫穿田地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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