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說來話長,其實從大營起火,到雷遠發起反擊,再到全軍崩潰,並沒有多少時間。然而短短一刻或者稍多些的工夫,馬超放眼所見,到處都有己方將士的死屍,而越來越多的廬江雷氏部曲,往來衝鋒,揮舞刀劍盡情砍殺,殺死馬超的口號聲被喊得震天動地。


    馬超行事凶橫無忌,這些年來的威風有多盛,與人結下的仇怨就有多深。想要他腦袋的人,早就數不勝數。也不是沒有人當麵威脅過要他腦袋,那些人的腦袋,後來陸續都被馬超取下了。


    但這回的局麵可比以前要艱難許多。馬超不得不承認,留給他的騰挪餘地已經越來越小。


    過去幾年間太過強勢的作風,使馬超失去了父親留給他的全部盟友,直接導致了長安城下的那場失敗,更導致他在失敗後甚至不敢退回涼州。而在巴西郡的這場敗局,又粉碎了自己竭力糾合起的最後一點力量。


    誰能想到?誰能想到?馬超幾乎要仰天吐血。


    不是涼州人不勇猛善戰,是這世道活見鬼。誰能想到曹操如此陰險狡詐?誰能想到這雷續之的運氣又那麽好?若自家尚有強盛時的兵力,不不,隻要手下再多那麽一兩千可靠的精銳騎兵,就能把這雷遠剝皮拆骨,殺得潰不成軍!


    偏偏自己沒有這些兵力,就差那麽一點。曾經領有上萬鐵騎、縱橫涼州關中的扶風馬氏,竟然就淪落到這種地步。


    在這一瞬間,馬超忽然想到了往事。當年自己與父親馬騰暗中爭奪權位,最終憑著羌胡部落的支持,將馬騰迫得離開關中,去鄴城做人質。雙方離別的時候,父親曾說過,這天下不會永遠亂下去,誰若是一味恃強逞凶,恐怕遲早有吃虧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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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超一向都覺得,自己的父親徒具勇力,卻行事顧忌太多,總是自縛手腳,不夠爽利。然而這時候他忽然有些迷惑,難道不是老家夥錯了,而是我馬孟起錯了?難道憑著這身力敵萬人的勇武? 竟不能橫行天下?


    但這種惶惑情緒並沒有在他心中盤桓太久。


    呼嘯而來的敵兵驚醒了馬超? 他用力鞭打著戰馬? 咆哮著領人後退? 與馬岱所部匯合。


    眼下隻有趕緊退兵,或者說,逃跑也行。具體下一步怎麽辦,那都是以後的事了? 眼下動作稍微慢一點? 就可能陷入大股敵軍的圍攻? 自家腦袋恐怕就要成為那雷續之的進身之階。


    馬超狠殺了幾個來回? 才勉強脫出敵軍步隊的環繞。為了保證撤退途中不要多生事端? 他甚至把心愛的獸麵鐵兜鍪都除下了? 免得自家成為眾矢之的。


    然而退了半途,眼看著有一支己方騎隊被敵軍纏住? 他連忙縱馬過去,連殺數人? 將敵軍打散。哪怕是在大軍潰逃的時候,他的個人武力? 仍然足以保證自己進退自如? 絕沒有誰能攔得住他。


    如此凶悍的舉動引起了雷氏部曲將士們的注意,瞬間有許多人歡呼呐喊起來:“找到馬超了!那個穿錦袍的便是馬超!那個穿錦袍的便是馬超!”


    馬超立即感覺到無數視線投了過來。


    他瞬間出了渾身大汗? 一把揪下錦袍,領著部屬們縱馬狂奔。


    沒奔出多遠? 又有數名敵騎從側麵包抄過來。為首之人眼利,指指點點著馬超所在的方向,口中大叫大嚷。馬超霹靂也似大吼一聲,再度猛衝上前,將他們殺散。


    直到此刻,在麵對麵的廝殺場合,仍沒有任何人能頂得住馬超一招半式!


    然而在這種時候,超群的武勇隻會吸引追兵的注意力,頓時又聽得有人大喊:“那個穿亮銀鎧甲的便是馬超!那個穿亮銀鎧甲的便是馬超!”


    馬超身子一慌,幾欲墜馬。


    通常來說,武人上陣時所用的鎧甲形製就那麽幾種,將領所用也無非魚鱗甲而已。但馬超自恃勇武絕倫,素來都穿著貼覆菱形金銀葉片的華麗鎧甲,在陽光下發出耀目光芒。舉凡戰爭廝殺的時候,他往來突陣,將士們看在眼裏,莫不身受激勵,熱血沸騰。


    但現在這時候,誰還會受激勵?誰還會熱血沸騰?


    馬超恨不得脫了這身鎧甲。偏偏幾根皮絛係得很緊,戰場上硬是騰不出手來。再看身周,時不時有飛矢射落,零零散散地射倒了好些從騎,這時候還真脫不得鎧甲!


    “兄長!兄長!不要與他們糾纏,我們快走!”敵騎的後方,馬岱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縱馬奔來,氣喘籲籲地大叫道。


    馬超掃視身周,跟隨自己的隻剩下了百餘騎。其它各處的將士,抵抗之誌無不冰消瓦解。馬超注意到了董種的身影,這廝跪地投降的動作倒是很快。還有不少人顧不得向馬超靠攏,隻顧著撥馬向來時的道路逃跑。但因為敵騎四麵縱橫截擊,將涼州騎士反複衝散、分割、包圍,真正能脫身的少之又少。


    與此同時,敵方大股追騎死盯著自己不放。他們的數量四五倍於己方。馬超看得清楚,許多追兵甚至一人兩馬,騎著一匹,還帶著一匹涼州戰馬作為替換!


    這幫人的騎術根本比不上涼州的好手,但他們多出換乘的馬,就多了幾倍的耐力,自己等人怎麽跑得過?這多出來的馬,原本都是涼州人的!可恨啊!


    就在馬超稍微猶豫的片刻,敵騎奔走的速度越來越快了,已經開始張開兩翼,預備包抄。


    “兄長!快走!”馬岱再度大叫。他縱身下馬,把韁繩遞給馬超。


    “兄弟,你做什麽?”馬超愕然。


    馬岱用力把韁繩塞在馬超手裏。


    他舉起手臂,讓馬超看到自己背後和肋間幾處明顯的血汙:“適才與敵交戰,不慎被亂射了一通,不知道是否傷了髒腑……兄長,我怕是堅持不了多久啦!”


    馬超這才注意到馬岱身上的甲胄到處是破口,不知道經曆了怎樣的苦戰。而他的臉色仿佛堊土一樣慘白。很顯然,這名年輕的武人在受傷之後又堅持鏖戰,不斷失血,到這時候,確確實實已經堅持不住了。


    眼看馬岱這般做,他的幾名部下也都紛紛下馬,默然無聲地把韁繩交給馬超身邊的從騎們。


    “既然堅持不了多久,還不如為兄長斷後一戰,所以我用不著馬了。”馬岱故作輕鬆地笑道:“兄長,你快走吧。”


    馬超深深地看著自己的兄弟一眼。他的眼睛血一樣紅,眼眶簡直要爆裂。


    下個瞬間,他猛力打馬,向北麵群山狂奔。


    一邊策馬,他一邊回頭看。隻見雷遠的騎兵們飛速趕來,距離馬岱越來越近。而馬岱和他的部屬們在路上排成橫列,持刀在手。


    麵臨大隊騎兵的衝擊,這種單薄的攔截隊型毫無作用。馬超是騎兵作戰的大行家,他再清楚不過了,馬岱隻是想找個理由,把戰馬讓給自己的兄長而已。


    馬超咬緊牙關,發出狂怒的低吼。而他的手掌握緊韁繩,指甲嵌進了掌心得皮肉,刺出了兩手的血。


    再回頭時,馬岱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敵騎越過了攔截,繼續洶湧追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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