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雷遠笑問。


    何楨猶豫再三:“伏波將軍即將督領江淮的事,將軍不會不知道吧?”


    “已聽說了,夏侯惇所部就在安豐。”


    “既如此,萬一夏侯將軍來襲……”


    “元幹該知道,吳侯大軍已過居巢,將要攻打合肥?”


    “自從赤壁戰後,曹孫兩軍在江淮拉鋸作戰,今年吳侯若不來,我反倒會奇怪。”


    “那就是了。吳侯舉十萬之眾來此,自然會分兵向東西兩翼為掩護,不會隻靠我這一支客軍。此前我已接到軍報,後天晚上,江東即有重兵抵達灊縣、六安,我將與之會師。之所以請元幹看顧灊縣,無關戰事,隻需仰賴元幹的聲望,維護本地桑梓宗親。”


    何楨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要我在此抵敵夏侯將軍的人馬……”


    “哪裏會!”雷遠笑了笑。他向何楨探過身子,壓低聲音道:“以我前些日子在皖城親眼所見,江東的軍紀實在是……別處倒也算了,不能容他們在灊縣肆意胡為,這方麵非得有元幹出麵才行!”


    數十年戰亂下來,漢室一代代完善而成的基層管治已經蕩然無存,想要重建,卻非一日之功。舉凡大軍所過之處,舉凡物資征集、治安維持,都越來越多地依靠地方大族。而通常來說,無論戰事的結果怎樣,地方大族總能在這個過程中擴張自身的影響力。


    “隻是……”何楨猶疑道:“我灊縣何氏眼下能調動的人手略微……”


    “我會在城裏留五百名將士負責城防。請元幹配合他們,收編灊縣的降兵;他們也會配合元幹執行公務。”


    “五百名將士?”


    “沒錯。


    何楨終於下定決心:“既如此,我就勉力維持數日!”


    “好!好!”雷遠大喜起身,拉著他的手握了握:“有勞元幹了!”


    當下雷遠將何楨送出門外,又親自取了鬆明火把給他。


    何楨將要上馬,鄭重地問道:“也就是說,續之明日離開,後日晚間江東兵馬到來?”


    “是。所以元幹須得抓緊準備了。”


    “請將軍放心。”何楨躬身行禮拜別。


    目送何楨和幾名仆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拐角處,雷遠才折返回來。適才離開過一會兒的雷衍和梅成,正在堂中等候。


    雷遠剛踏入堂中,就忍不住歎道:“何氏果然有問題。你們查問的結果如何?”


    梅成答道:“此前何楨與揚州別駕蔣濟的關係甚是密切。蔣濟轉任丹陽太守時,何楨還曾領本郡士人相送。近來聽聞蔣濟將再度出任揚州別駕,不少人都說,何元幹將得大用。”


    雷衍躬身道:“適才找了何氏宗族的下人探問。我軍攻城時,何氏長房的何期尚在城裏;但現在卻不見蹤影了,他的幾名親信也都不在。”


    雷遠又歎一口氣。適才自己用這兩個問題去問何楨,何楨的答複可並非如此。


    很顯然,在廬江雷氏離開以後,何氏憑著門第家聲緩緩經營,現在已經到了將要起飛的時候。因此,他們的立場難免改變,不再是那個數十年互助的盟友了。


    何氏宗族在灊縣繁衍四百餘年,對地方的熟悉和掌握程度還要超過雷氏,他們雖然自身缺乏武力,但要瞞過駐軍,從灊縣城裏偷偷派出使者向曹軍報信,還是很容易做到的。


    這樣做了以後,何楨擔心自己與曹軍的關聯被雷氏部曲所查知,難免有些惴惴不安。於是他兩邊下注,又用盡渾身解數說動了李貞,打算獻上自家的妹子,與雷遠結個善緣。


    可惜此舉用力過猛,引起了雷遠等人的懷疑。梅成遂提議將計就計,反使何楨為己方所用。


    料來就在今夜,何楨又要用盡解數向城外派人,而夏侯惇一旦得知雷氏部曲將去而江東重兵將至,必得抓緊這短暫的時機,全速趕來灊縣。


    雷衍又道:“將軍,是不是要通知今夜值守的將校,略微縮減巡城人數?萬一何楨安排的下一撥使者走不掉,反而不美。”


    雷遠深覺有理,當下手書軍令,發給賀鬆。


    次日一早,雷氏部曲陸續開拔,隻留下少量人馬駐紮城中。何楨領著城中大族、百姓出外恭送,舉止很是尊崇客氣,又向雷遠進獻糧秣十車。


    雷遠與何楨依依惜別,策騎向北。


    然而這數千人馬逶迤行出十餘裏,待到離開灊縣城頭上眾人視線,旋即轉而向西,進入灊縣西麵的山區。


    灊山乃是南嶽,規模宏大。灊縣四麵都有山巒起伏,密林環繞。雷遠所部進入山區之後,分成數支縱隊,沿平行的山道綿亙南下。


    離開平原地帶隻數裏,眼前就全是幽深險絕的陡崖巉岩,更有山溪盤紆繚繞,常常在高下分明處形成瀑布,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濺起的水汽仿佛雲霧,在深穀間飄蕩回環。雷遠身在此處,有著說不出的輕鬆。他一邊策騎前行,一邊向益州來的部屬介紹,這裏是什麽山,那裏是什麽峰,有什麽典故逸文。


    而與此同時,另有數騎沿著與沘水毗鄰的官道全速疾馳。他們都是昨夜從灊縣中逾牆逃出的,在縣城西麵十裏的莊園中取了馬,隨即披星戴月地向西北方向狂奔。


    當夜趁著月色連續趕了七十裏的路,這時候馬力已經竭盡,奔走時喘息如雷,嘴裏噴出沫子。他們不得不停下來稍稍歇馬,次日早晨泅渡過河,再轉向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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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灊縣到安豐,有二百五十裏的官道,按此速度,大約要到傍晚時才能趕到。然而及至中午時分,那數騎忽然看見前方出現了幾名斥候騎兵。


    “那便是夏侯將軍的部下!”一名騎士喜悅地大喊起來:“夏侯將軍已經出兵了!”


    一名著簡便皮甲的斥候首領遠遠看見了他們,揮了揮手,喊了幾聲,隨即數十騎一下子越過他身後的坡地,向數騎包抄過來。嗆人的煙塵和地麵的震動,將包圍在垓心處的馬匹驚嚇了,於是馬匹連續不斷地噴著響鼻,甚至人立而起,發出驚惶的嘶鳴。


    騎士竭力安撫馬匹,同時向斥候騎兵們大喊:“是夏侯將軍的部下嗎?我們是灊縣來的使者,有緊急軍報!”


    “灊縣來的?”斥候首領環顧同伴,笑道:“這才多久?已經是第三批了吧?”


    當下他分出半數騎兵裹著使者們,風馳電掣般地往後方去。


    越往後方,道路上經過的曹軍將士越多。他們的隊列綿延不絕,腳步聲如澎湃潮聲,而如林的旗幟和矛戟之下,無數件金屬甲胄的反光匯聚成一塊塊耀斑,落在眼中,令人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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