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揚曾在冥冥中的虛妄中見到過白玉琊,雖然並沒有看清楚,隻是看到一個身影,但那身影所帶給他的無盡壓迫居然會讓他感到恐懼,乃至後來每每想起,都會忍不住身子顫抖。


    他從未在張之羽身上感受到這些,或者有,但沒有這般強烈。


    按照正常邏輯思考,蘇揚當然可以認為,張之羽向白玉琊挑戰的結果必然會敗。


    但偏偏他並沒有這麽強烈的想法,甚至他根本看不清這兩個人的勝負。


    如今的張之羽還在進行最後一步的修行,沒有人知道他會變得多強大,蘇揚自然也無法得知。


    他不能以從前的張之羽來看待的如今的張之羽。


    這北境與南境年輕代最強的兩個人相遇,一定會呈現出一段新的故事,而這故事的走向究竟會通往哪裏,蘇揚沒有看過,也無法想象。


    但這顯然很值得期待。


    不過期待過後便是落寞。


    因為蘇揚已經從巔峰二次墜落,他已然被丟出了問神境界之門,至少目前的他根本不能企及像張之羽和白玉琊那樣的高度。


    如果他不能活下來,那麽這段故事他便永遠也不可能真的聽到或者看到。


    這必然會是跟他完全無關的故事,他連成為配角的資格都沒有。


    他努力的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情,那畢竟是屬於未知的未來,他隻能把目光放在眼前,度過眼前的危機,才能重新看到新的光明,否則便會永遠墮入黑暗之中。


    他已經能夠察覺到那來自深淵的凝視,在他稍有懈怠的時候,那深淵裏的怪物便會出現在他的麵前,然後將他狠狠的抓在手中,丟入九幽,甚至一口將他囫圇吞下。


    他會墜入無盡深淵,在黑暗中度過餘生,乃至生生世世,在黑暗中掙紮嘶嚎,痛苦扭曲。


    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顫粟,讓得蘇揚仿佛身處冰窟,渾身都變得有些僵硬,臉色更是慘白到毫無血色。


    幻想有時候比現實更恐怖,尤其是在噩夢般的幻想成為現實的那一刻。


    夜色下的景王府顯得格外靜謐。


    呂清檸已經早早睡去,她是跟著景王妃一起睡的,這便苦了景王爺,隻能睡書房了。


    整座景王府都是萬籟俱寂,唯有蘇揚的書房還亮著燈火。


    蘇揚此時正無奈的看著眼前這位大晚上不睡覺的紀美人。


    他心裏已經有些後悔邀請她住在家裏了。


    “你不去睡覺總在我眼前晃什麽晃,就算是不困,何不趁著大好夜色去修行,不知道浪費時間是可恥的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紀丹萱總算察覺到眼前蘇揚的存在,放下手中的卷本,不悅地說道。


    蘇揚幹咳了一聲,說道:“紀姑娘這個,你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紀丹萱抬起頭掃視一遍四周,問道:“這裏是不是書房?”


    蘇揚無奈點頭說道:“是。”


    “那就沒錯。”


    紀丹萱又低下頭去看書。


    蘇揚低垂了眼眸,從這個角度斜視下去,穿過微微敞開的領口,似乎能夠看到一些美妙的風景。


    他的書房和房間是連在一起的,這裏是書房沒錯,但也是他睡覺休息的地方。


    “紀姑娘,這麽晚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與禮法不合。”


    “你既然知道有損我的清譽,還不趕緊出去?世間怎麽會有你這般無恥的人。”


    蘇揚歎息一聲,推開窗戶四十五度角仰頭看向夜空上的一輪皎皎明月。


    今晚的月亮看起來霧蒙蒙的,並不真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戶依然大開,刺骨的寒風不斷湧進屋內,而這夜裏的寒風卻是根本不能近紀丹萱身前一尺,甚至連桌上的蠟燭也沒有一絲搖晃。


    紀丹萱似乎並沒有感到疲累,看完一本書便又換了一本,顯然根本沒有離開的打算。


    蘇揚戀戀不舍的將目光從窗外月色中移開,又默默瞧了紀丹萱一會兒,乖乖的退出了房間。


    僅隔一麵牆的後麵,正是景王爺的書房,蘇揚所站的地方,正好能夠通過拱門看到那間書房。


    書房裏沒有燈火,但是很快景王爺便從裏麵走了出來,似乎是很不習慣自己一個人,根本睡不著。


    然後在拱門前後,父子倆的目光便對在了一起。


    不知道為什麽,蘇揚這個時候有一絲尷尬。


    景王爺是因為愛妻要摟著呂清檸一起睡,所以才把他趕到了書房。


    而蘇揚是因為房間被紀丹萱霸占,不得不走出來,雖然原因不同,但似乎結局是一樣的。


    此時月光灑落,照亮了院中殘雪。


    放眼望去,府外整條長街都是銀裝素裹,一片銀白。


    這個世界是那般的靜謐,聽不到絲毫的聲音。


    今晚的月色還是不太美麗啊。


    翌日天色還未大亮,早早起來收拾府院的仆從便聽到了敲門的聲音。


    冷悠雲和添香已經站在了景王府門外。


    她們似乎是等不及要住在景王府裏,或者說是因為害怕,在這裏能夠得到一些安慰。


    幾乎是在過了辰時,蘇揚起床之後才發現冷悠雲已經到了府上。


    他當然不會覺得冷悠雲是因為害怕,因為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縱使被刺殺,但她也仍舊很平靜。


    不過蘇揚畢竟不是很會揣測女孩子的心理,或許冷悠雲隻是在表麵強裝堅強,實則心裏麵真的很害怕呢?


    關於刺客的事情,對於蘇揚而言,也是頗為嚴峻,所以在他起床之後便聯係了禦風閣,盡可能最快找到近期裏出現在鄴城的可疑之人。


    小錦還在府上,在陸姑娘去世之後,她的笑容明顯少了很多,但她仍舊在盡心盡力的服侍著自家姑爺。


    她似乎是把所有的重心都從大小姐身上轉移到了姑爺的身上。


    蘇揚清楚她沒那麽容易走出心裏的痛苦,這畢竟隻是個小女孩,所以無論她做什麽,蘇揚都沒有多過一句嘴。


    哪怕小錦要伺候他穿衣,在旁寸步不離的伺候他洗漱,這種以前被蘇揚稍顯反感的事情,似乎都變成了習以為常。


    因為至少在這種時候,小錦會時不時的笑一下。


    因為昨晚沒有住在自己房間裏,而貌似在半夜裏紀丹萱也離開了書房,所以小錦一大早敲門並沒有得到蘇揚的回應。


    在蘇揚安排妥當讓禦風閣調查那些刺客返回房間時,才看到端著一碗粥的小錦正在等著他。


    蘇揚隻是揉了揉她的腦袋,並未說什麽,他早已洗漱完畢,順勢接過小錦手中的那碗粥便喝了起來。


    想了一下,蘇揚問道:“紀姑娘起了麽?”


    紀丹萱昨夜住在景王府,小錦是知道的,很快便回答道:“還沒有起。”


    蘇揚說道:“那幫她也準備一碗粥吧。”


    小錦沒有說完,蘇揚又道:“順便幫雲姑娘也準備一碗。”


    說完之後,蘇揚繼續喝粥,片刻後才注意到小錦並沒有動作,抬頭疑惑的看著她。


    卻見小錦此刻的神色有些複雜,甚至眼睛裏還有水霧。


    蘇揚嚇了一跳,關懷的說道:“你怎麽了?”


    小錦糯糯的看著蘇揚,小手糾纏在一起,輕聲喃喃道:“姑爺,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蘇揚微微一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大概能夠明白小錦此刻在想什麽。


    淚花終是忍不住滑落臉龐,小錦哽咽的說道:“我知道小姐已經走了,姑爺有理由喜歡上別的女人,我不是要反對什麽,隻是心裏很不好受。”


    蘇揚默默看著小錦,他的心裏也有些刺痛。


    “對不起,我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但我的確也不希望爹娘傷心,他們已經安排好了,如果沒有意外出現,或許我真的會和雲姑娘在一起。”


    這的確是蘇揚心裏的想法,他不能隻顧著自己,他畢竟不是一個人,他還有家人。


    尤其是在自己生命無法得到保障的時候,意外隨時可能會發生,那麽在臨死之前,他必須盡全力完成父母所有心願。


    或許他有很大的信心能夠活下去,但人生在世總會有意外發生,他必然要提前想清楚,一旦自己失敗,真的死在外麵,那麽父母家人又該怎麽辦?


    雖然這更加對不起冷悠雲,甚至對不起更多的人,但蘇揚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他當然不希望看到身邊親密的家人臉上那傷心落淚的樣子。


    死亡真的不可怕,但是如果存在很多眷戀,卻又沒有辦法魚掌兼得,那麽蘇揚便必須要擇優而選,盡可能的做出彌補。


    蘇揚默默地喝完了一碗粥,小錦也是默默地收拾,然後端著空碗走出了房間。


    看著小錦離去的渺小背影,蘇揚的心裏很壓抑,這是一種很讓人討厭的情緒。


    一連兩天過去,那些刺客再也沒有出現。


    蘇揚並不著急,他知道,那些刺客肯定還會來的,隻是不清楚,他們有沒有那個膽子敢夜行王府行刺。


    所以他提前已經盡可能的把王府裏的護衛撤走,就是在給那些刺客放手一搏的機會。


    當天下午,範經略來了一趟王府,待了大約兩個時辰便離開了。


    隨著夕陽的餘暉灑下,夜晚再度降臨。


    毫無意外的,這幾天紀丹萱一直都待在蘇揚的書房裏,導致蘇揚的心情也頗有些鬱悶。


    不知道是不是感興趣的書都看完了的緣故,紀丹萱放下手中的書卷,微微伸了個懶腰,看了一眼窗外月色,忽然說道:“今晚的月色不錯。”


    蘇揚默默點頭,說道:“雖說月黑風高殺人夜,但皎皎明月下殺人意境卻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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