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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擷秀中學。


    一排排低矮、光線不足的架子房門上都貼著“第x考場”的字樣,校園裏不見行人,隻有大門口兩個專門查看準考證的職工,趴在桌子上低聲交談著。


    1977年12月10日,塵封11年的高考大門重啟,這是共和國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高考。雖然是寒冷的冬季,但是所有考生沒有感到冷。


    牛歲旺和俞致祥都在第26考場。全考場二十五個考生單桌單行,隻帶著一支鋼筆走進考場,大概人人都是第一次經曆這樣嚴肅的考試,全考場鴉雀無聲,隻有呼吸發出的聲響。 牛歲旺臨門靠牆一號座位,俞致祥在他身後。還沒開考,答題紙和草稿紙已經發到考生手中,監考教師要求考生填好密封線後的考場,座位號,姓名。牛歲旺寫完“旺”字的最後一橫時,習慣性的點了一下,使揚起的一橫顯得平衡些。壞了,墨水失去控製,點越來越大,仔細一看,是鋼筆舌頭漏水。他用草紙沾了沾,簽名墨汙了。推門而入的文教局長,正好看在眼裏,不由分說,將他的試卷舉得老高,警告全體考生,“連自己的姓名都簽不好,上大學還有啥指望?”


    “叮鈴鈴!”傳來開考的鍾聲,兩個監考教師一臉嚴肅地走進教室,主考教師拖著縣城口音宣布考場紀律,向全體考生出示試題袋,當眾檢查密封條完好無缺後,示意助考教師用粉筆在黑板上抄寫數學試題,自己在考場巡回檢查。兩個監考都不是數學老師,抄寫出現幾處錯誤,專用符號也錯了幾個,主考教師也是視而不見。估計能發現問題的人不多,對於助監明顯的筆誤沒人提出疑問。


    牛歲旺參加高考是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的。推薦選拔的辦法能十拿九穩上大學的他換成考試錄取的辦法不上陣,會招來人們的非議。他對自己參加高考的結果是最清楚不過的,之所以參加不過是免去眾人的口舌。如果按照實際出發,他應該參加中專考試,畢竟中專考試的難度低些,僥幸的話能夠錄取。退一步講,錄取不了也離錄取線近些。但是牛歲旺有他的理由,考中專和考大學一樣錄取不了,大學落榜比中專落榜還是好聽些。


    臨進考場前,他央求俞致祥,憑自己的實力不可能對致祥的成績構成威脅,讓致祥將已經作答的卷子放在右上角醒目處,自己趁借文具的機會看幾眼,以增加些分數。開考前被文教局長當眾數落了幾句,成了全考場的名人,情緒一落三丈,一時半會調整不過來,呆呆地坐在那裏,心不在焉地瞅著“旺”字旁邊那個不該有的將整個“旺”字吞噬掉,差點兒連“歲”字也吞噬的大大的汙點,頓時沒了那個心情。二號位後邊座位的考生穿戴很前衛,火車頭帽子,翻毛皮鞋,進考場前一根接一根地抽帶過濾嘴香煙,儼然一副鶴立雞群的架勢。開考一段時間後,他的桌框內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原來,是他脫下火車頭帽子,翻看貼在帽殼裏的一張又一張夾帶。聽見聲響的考生肯定不少,不過是看一眼監考教師繼續答自己的題目。監考教師看著一個個抬起又低下去的頭顱,惶恐的眼神平靜了些許,聽見裝作沒聽見,看見裝作沒看見。也難怪啊,老師還沒有從“反潮流”的陰影中解脫出來。牛歲旺的心裏也有了底,朝身後轉了好幾回,利用借作圖工具的機會,瞟了幾眼俞致祥的試卷。天哪,老半天找見序號,字跡都是倒著的,把這些字扳個個兒重新輸進大腦,不是一兩下能辦到的。不知是什麽領導又來巡視了,他長出一口氣,文具也懶得借了,熬過漫長的一千八百秒鍾後交卷走了人。


    告別學生時代整整五年了,複習時注意概念、性質、定理等一些普遍性問題,沒有時間做題,又是第一次參加高考,俞致祥的心情有些緊張,第一題就不順暢。算出答案後,他又算了第二次,兩次的結果不一樣,隻得算第三次,三次三個結果!他的心情有些沮喪,注意力怎麽也集中不起來,人在考場,頭腦卻在鬆柏峪!他想起了離家前那個晚上做的夢:考試結束了,手中的毛筆頭突然變大似的,插不進銅筆帽中去。就要交卷了,他不由一陣焦急,在硯台中調了調筆頭,再次將筆尖伸入筆筒,使勁一插,筆筒還是容納不下筆頭,沒有進入的毛被筆筒逼得四散開來。似乎是個不祥之兆,他告訴了爸爸。爸爸平日裏做了不好的夢總要寫一張“夜夢不祥,寫在西牆,太陽照見,化凶為祥” 的紙條化解一番。爸爸卻說:“好兆頭,好兆頭!這叫筆下生花,此次考試定會成功!”這一想不要緊,卻使繃緊的弦得到了放鬆,再看三個答案,原來是相同的。第二題也順利做出了,其餘的考題都做得比較順利。


    交卷後,有個考生和俞致祥對答案,第七題的答案不一樣。那個考生經過認真核對書本,是俞致祥把圓台體積公式記錯了。這個題出了問題,還不能保證其他題沒有錯誤,俞致祥交卷時的那股高興勁拋到了九霄雲外。


    物理化學合考,化學答題十分順利,物理不是很理想。政治沒有遇到大的麻煩,發揮性的題多記憶性的題少,隻是考試前一天的功夫白費了。考試前一天下午,全體考生集合在擷中院子裏,聽文教局長作動員報告和注意事項,不外乎就是為靜寧爭光,最後一個交卷雲雲。主席台兩側兩塊黑板,寫著六道時事政治題及答案。俞致祥心想,擷中黑板上的材料,估計考試用得著,等動員會結束時,黑板上的內容全記住了。臨進考場他還試著背了一遍,清清楚楚,還裝在頭裏邊,哪知道考試時沒沾上邊。


    最後一門科目是語文,作文題目是《不到長城非好漢》,一看就知道是圍繞實現四個現代化來寫,也在預料之中。複習時,腹稿打過好幾回,不過是憑記憶寫出來罷了。


    為期兩天的高考就這樣緊張而又忙碌地過去了。中斷了11年的高考一下子恢複起來,這在西北小縣確是個爆炸性新聞,街道上每天聚攏著好多看新鮮的人,兩千多考生一下子從校門湧到街道上,本來就不寬闊的街道顯得擁擠不堪。不過,很容易分清楚,低著頭走動的是考生。不像頭一天那樣無精打采,氣氛顯得異常熱烈,話題都是剛剛結束的語文考試。


    “‘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這句話你是咋解釋的?”


    “那不是老鼠打洞嘛!”


    “我看了看手表,還有半個小時。突然靈機一動, ‘不到長城非好漢’的下一句是‘屈指行程二萬’!對了,作文重點應放在‘屈指行程二萬’上!寫好作文,時間正好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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