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寧壽宮整個沉浸在黑暗的夜色裏麵,太後躺在寬敞柔軟的大床上,萬貞兒上前放下床上的鮫綃帳,太後看著帳子頂上精美的刺繡圖案,對著滿屋子伺候的人說:“你們都出去吧,方嬤嬤留下來陪著哀家說說話。”


    店內的人都輕手輕腳的退出去了,太後從床上坐起來,斜倚著床頭指著床邊說:“你過來坐下來,哀家的心裏想了幾天了總是有些不順序,你跟著我身邊日子是最長的,好些話哀家之後和你說才心裏舒服些。”方嬤嬤可是不敢坐在太後的床上的,她拿著一把鵝毛宮扇一邊給太後整理一下身後靠著的墊子,坐在床底下的腳踏上給太後緩緩地扇著風。“奴婢跟著太後算起來日子真的不短了,太後這幾天似乎有些心事。奴婢雖然愚鈍,可是也能猜出來太後大概是為了什麽事情煩心。”


    太後和方嬤嬤從沒進宮便是一起朝夕相處的,她們之間的感情比親人更加緊密。太後靠著床頭,微笑著說:“你一向知道我的心思,皇後提的那個事情哀家想了半天,總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忍心委屈了他去。貞兒行事有分寸,哀家看著皇後雖然寬和,隻是沒有什麽氣魄,不能約束後宮,更不能勸諫皇上的。皇上身邊也該有個能為的人。省的皇上被那起子小人給蒙蔽了。萬丫頭是哀家看著長大的,應該沒錯的。”


    方嬤嬤則是沉吟一下,緩緩地說:“這話奴婢倒是有些不同意,太後別著急,奴婢在深宮裏麵服侍太後,從當初太後做太子太嬪的時候便在太後身邊了。這幾十年見識的也不少了,論起來太後想的很對,奴婢看著萬貞兒的確是個腦子清楚地,對著太後忠心耿耿。她辦事有分寸,雖然她跟著萬順娘是一起長大的,和周賢妃交情也好,隻是她並沒有巴結誰,現在周賢妃和萬選侍兩個爭寵,她倒是沒事人似地不管了。隻是這一點就看出來她是個明白人。知道宮裏誰是她的主子。隻是一樣,太後可要知道做奴婢和做嬪妃是不一樣的。她若是做了皇上身邊的人,想法也就變了。”


    “怎麽變了?”太後有些糊塗的看一眼方嬤嬤,但是話剛出口她立刻想明白了。現在萬貞兒是她的奴婢,她的生死榮辱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萬貞兒自然是對她忠心耿耿,感念她的恩典,懼怕她的威勢。但是做了皇帝的嬪妃就不一樣了,她一轉眼成了主子。一個嬪禦在深宮裏麵活下去還要活的舒服滋潤,可不是因為太後喜歡就能行的。太後也是從嬪妃爬上來的,她如何不知道。


    “太後隻是慈母心腸,一味的心疼皇上忘了別的。依著奴婢看,皇後到底是年輕些,她雖然性格寬厚,隻是她看著別人得寵自己被冷落難免是心裏著急,想出來這個法子分寵罷了。皇後不過是想借著太後的威勢罷了。奴婢說一句不中聽的話,若是萬貞兒那個丫頭真的在皇上身邊,將來更難。她當初是奉了太皇太後和太後的懿旨侍奉皇上讀書的。那個時候皇上還是太子呢,小孩子家家的喜歡玩也是有的。結果被她拿捏住了,拿著大道理在狠狠地勸了幾次,以後在課堂上皇上再也沒有胡鬧了。若是皇上還要被她拿捏了,就是她沒爭寵的心,別人也不會放過她的。誰也不能束手待斃,那個時候鬧起來,皇後怎麽辦呢?皇上難不成還要為了後宮的事情傷神?”方嬤嬤認為做皇帝的嬪妃的最好都是易推倒的軟妹紙,沒主意,沒心眼,沒背景,長得好看性格溫和,能生孩子老實聽話最完美。萬貞兒心眼太多,太精明了,朱祁鎮是她看著長大的。這位皇帝陛下和萬貞兒比起來倒是個易推倒的軟妹子了。這下豈不是天地倒轉了,自己看著長大的皇帝要被欺負了。


    太後想得更多,她的兒子性格有些軟弱,萬貞兒有些太強勢了,皇後竟然無法平衡後宮,想出來這個法子!莫非是,皇後想要架空哀家,方嬤嬤年紀漸漸老了,漪瀾,不忍心她蹉跎下去已經找了人家預備著把她嫁出去了。太後身邊真正能信任的,也就是方嬤嬤和萬貞兒。太後做婆婆的想得更多了,她臉色一沉對著方嬤嬤忍不住抱怨道:“這個皇後也不知道是真的太賢良了還是她心裏另有盤算呢。這件事就算了。隻是後宮不能平靜,也是皇後失職。念在她是個新媳婦也罷了,哀家少不得要替她操心操心。”


    方嬤嬤安頓好太後休息,悄悄地退出去。


    月光靜悄悄的灑下來,方嬤嬤來到殿外,躺在臥榻上休息,清冷的月色照在她身上蓮青色的錦被上,方嬤嬤盯著熏籠裏麵的明滅的熏香,心裏默念著也不知道有朝一日萬貞兒知道了她今天的一番話是會是什麽感想呢?


    萬貞兒當然不知道這幾天太後心裏悶悶不樂的心事和自己有關,她的心裏則是一團,她很嘴硬的隻肯承認她正在為將來的發財大計擔心呢。從穿來到現在,他幾乎全在皇宮裏麵做囚犯,對著外麵的事情知道的很少。而且萬貴一家人雖然還算是靠得住,可是她的發財大計還要依靠著他們,但是萬貴和萬良一個是沒什麽眼光,一個是沒什麽能力,誰能幫著她發展事業呢,其實她隻是在下意識的躲閃著那天在車子上雨化田的話。


    他在對自己表白,接受不接受這份感情,著實是她前所未有的考驗。想當初,在現代社會,作為一個資深剩女,她也是被無數的好心的親戚同事和朋友們安排了無數場的相親,認識了不少各式各樣神奇男士。但是她還是第一回麵對著一個太監的求愛。萬貞兒有些不淡定了。她要怎麽回答呢?


    其實平心而論,雨化田長相不錯,性格麽,談不上陽光健康和她在現代的愛人羋嶽晨的性格根本是截然相反的兩個人。雨化田性格有些叫人捉摸不透,不過自認為疑心很重的萬貞兒竟然能很信任他。忽然想到的這點叫她頓時大大的吃一驚,一個身在職場混了好幾年,又在皇宮裏爾虞我詐的環境裏麵生存下來的萬貞兒竟然會毫無條件的相信一個人。這個認識把她驚得差點床上蹦起來。她怎麽會犯了這樣的錯誤,而且她現在竟然一點事都沒有。


    心裏一動,萬貞兒無力的躺倒在床上,伸出爪子蒙住臉,她拉上被子懊惱的咬著嘴唇,她該怎麽麵對雨化田啊。兩個都很狡猾的人竟然――看起來還真是三觀相合,稱得上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被悶得透不過氣來,萬貞兒才無奈的扯下來被子,無奈的在心裏把雨化田稱斤稱兩的計算一番了。


    做情人和夫妻,萬貞兒最看重的是雙方的地位,一個是太監一個是宮女倒是精神地位都平等了。接著,雨化田的經濟實力和自己也是基本持平的,當然鑒於他在司禮監那樣的肥差,上升空間還很大,將來他是個有錢人是肯定的。不過我也能自己後養活自己,至少離婚的時候不用擔心被掃地出門,無法生活了,結婚之後也不會拉低自己的生活水平。……


    萬貞兒的腦子裏的小黑板自動分成兩邊,一邊是她的項目,一邊是雨化田是的,就好像是在做市場分析似地,她把兩人的優點缺點全都列出來。雨化田孤身一人,沒婆媳妯娌之間的煩惱這點加分。那個小子長得不錯,雖然不是濃眉大眼的形象,可是也是個帥哥了。……最後雨化田項目底下已經是長長地寫出來一堆的加分項,除了她會沒性福,也不會有孩子這兩個負分,萬貞兒真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了。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折騰一晚上還是沒結果,萬貞兒舉棋不定,沒了主意。維持婚姻的不是短短的二十七天荷爾蒙的效應,是幾十年的磨合,再激情的愛情也會被一天天的茶米油鹽變成親情。可是她真的能接受無性婚姻麽?想起來在現代,她和閨蜜之間最狠毒的賭咒發誓竟然是:“我如果怎麽怎麽樣就叫我一輩子沒高潮!”想到這裏,萬貞兒苦笑一聲,她的人品真的很差麽?


    早上起來對著鏡子裏麵的國寶,她無奈的伸手抓著香粉使勁的撲在臉上,她萬分想念自己的遮瑕膏。一臉的香粉活像是個大餅臉,萬貞兒幹脆是拿著畫眉的黛色混合著胭脂什麽的做了修容膏出來,從穿來之後,萬貞兒還是第一次這樣費心的裝扮自己。剛開始她是個小姑娘,當然不需要塗脂抹粉的。這個身體正在最美的年紀大,在她看來青春勝於一切脂粉。自然也不用整天在臉上塗塗抹抹的。可是連著幾天日夜費神,缺少睡眠果真是女人的大敵。


    萬貞兒心裏暗自詛咒一聲雨化田給自己出難題,害的她臉上沒了光彩,幾乎要張皺紋,一邊畫上眼線,手指沾上一點珊瑚色的胭脂點在唇上。鏡子裏出現個小美人,畫皮的功夫還沒扔下。也省的等一會到太後跟前因為臉色憔悴被關心的詢問了。


    太後用完早膳之後按著習慣是要慢慢的品茶一邊看著佛經什麽的打發時間,太後的茶喝完一杯,皇後就會帶著後宮的嬪妃過來請安。皇宮裏麵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仿佛是座古老的座鍾,執拗的按著自己的節奏慢慢的走著。果然太後的茶杯剛放下,外麵小內侍的通報就進來,皇後請安來了。


    皇後娘娘帶著一串子美人進來,太後笑眯眯的對著皇後道:“你來的倒是早,今天皇後的臉色倒是看著好。”皇後身上穿著一件新衣裳,其實在萬貞兒看來皇後娘娘身上的衣裳沒有不新的,一件衣裳沒有穿過三天的。當然皇後正式的禮服在裏麵。皇後穿著一件桃紅色是對襟褙子,上麵繡滿了石榴,底下是一條織錦裙子,上麵是百子圖樣式,也就是一百個小男孩在玩耍花樣。看起來一向是端莊的皇後也有點著急了。生兒子幾乎成了後宮每個女人的終極目標。


    皇後帶著一串子美人請安,現在朱祁鎮小童鞋的後宮還算節製,隻有三個,一個是賢妃周小紅一個是萬選侍,等等身後那個人是誰,和渾身青春逼人的皇後和周小紅萬選侍比起來,身後那個穿著貴人服侍的女字似乎更顯得成熟。太後見著那個女子眉頭微微一皺,。裝著沒看見。皇後倒是沒察覺太後的眼神,等著寒暄之後坐下來,皇後指著那個女子說:“樊貴人是皇上親自下旨冊封的,今天叫她來給太後請安。”


    萬貞兒在太後身邊看著這位很明顯是超齡的樊貴人,隻覺得這個人很眼熟,隻是一時半會的實在是想不出來她在哪裏見過了。看外貌舉止這位樊貴人絕對是年紀不小了,怎麽也是二十多歲沒準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她成熟的身段和青蔥的萬選侍和周賢妃比起來,怎麽看著都是像是職場老手和新人菜鳥站在一起。皇帝的嬪妃不都是應該是青春美少女麽?怎麽朱祁鎮這個熊孩子忽然改口味了竟然喜歡上了成熟禦姐風範的?想著朱祁鎮動不動哭鼻子的小受風範,萬貞兒覺得自己真相了。


    太後顯然對著這位新冒出來的樊貴人更了解,她冷淡的掃視著跪在自己腳前的樊貴人,連一聲冷哼也不舍不得。裝著沒看見反而是轉臉和周賢妃說話,問起來小皇子的身體如何了。


    皇後和樊貴人明顯是尷尬一下,周小紅有些困窘,她坐在皇後的下首,本來按著規矩她隻能坐半個身子,看著底下跪著的樊貴人明顯是臉色不好,加上皇後的臉上也跟著掛不住,她不安的挪東西啊身子,還在世提起來孩子。做媽的心思都是孩子第一的,她慢慢的鎮定下來和太後說起來兒子的種種。太後聽著微笑著點點頭。


    那個樊貴人在底下跪了一會,沒見著太後叫起來,隻好臊眉耷眼的起來,站在皇後的身後了。萬貞兒看著樊貴人曲線優美的側臉和白皙的肌膚,差點叫出來,樊貴人以前好像是在太子身邊伺候的宮婢嫩。她以前在東宮做容嬤嬤的時候見著幾次,那個時候還是宮婢的樊貴人。隻是萬貞兒不想和朱祁鎮車上任何關係,到上課的時候來,下課就走絕不廢話,也不願意和東宮的人多牽扯。對著樊貴人的印象還是一次她給太子端茶,正巧朱祁鎮剛被萬貞兒給欺負了,上課開小差,生怕被萬嬤嬤告狀。太子討好的阿也叫給萬貞兒端一杯茶。


    給萬貞兒端茶的就是她,她輪廓頗深的五官和水豆腐似地肌膚叫萬貞兒多看了幾眼,暗想著個小丫頭真標致,放在現在絕對是秒殺一眾矽膠美人,放到車展上不知要謀殺多少內存。


    萬貞兒內心掐指一算,嗬嗬這位禦姐比朱祁鎮小盆友大了不止十歲。哦哦,大新聞啊!難怪太後這副嘴臉呢。


    萬貞兒內心燃燒著八卦之火,太後和周賢妃說了一會話,就說累了,皇後隻好起身告辭了。太後對著給自己行禮的皇後說:“哀家上年紀了,精神越發的短了。你現在是皇後,是六宮之主,有些事情自己裁奪著辦就是了不要再和哀家說了。你們回去吧。貞兒你去送送皇後,順便把皇上送來的那些東西給皇後送去。這個丫頭在哀家身邊伺候的時間長了,倒是知道哀家的習慣。快去快回。哀家還有事情叫你做呢?”


    皇後聽著太後的話就知道她求的事情沒戲了,而且太後今天的語氣神色都不好,她心裏雖然憋屈但是也沒辦法,隻好強笑著道:“貞兒姑娘比臣妾都強呢。臣妾不打攪太後了。”說著皇後帶著三個美人走了。


    萬貞兒沒怎麽想太後那一番話的意思,帶著幾個小內侍拿著皇帝送上來的新花樣的錦緞跟著皇後去了坤寧宮,因為有太後的話,皇後也沒留下來她多說什麽,萬貞兒把事情交代了趕緊告退走了。


    從坤寧宮出來,就見著周小紅帶著身邊的丫頭等著她“偶遇”呢。周小紅沒等著萬貞兒給她請安,一扒拉著她到了個僻靜的地方:“可是見著你了,我這幾天聽見個風聲,皇後在太後跟前要把你討去做皇上的嬪禦呢。”若是說別人,周小紅不敢肯定,可是對著萬貞兒,她敢肯定,這位萬妹妹絕對是不待見皇帝呢。皇後想要分寵,她到時找錯了人了。不過也不能白白的便宜了萬順娘和皇後,周小紅堵著萬貞兒的耳根子吹風,她很想看看皇後不被太後待見,看看萬順娘被殺一殺風頭。


    回寧壽宮的路上,萬貞兒一肚子的怨氣,尼瑪的,你們下一盤大棋和我有什麽關係,憑什麽叫老娘做無辜的棋子犧牲!


    正香的出神,忽然被人拉住了手,等著萬貞兒醒過神,她對上了雨化田越發深不見底的眼神:“你在想什麽呢?走路這樣出神,冒犯了誰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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