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宗西南角有一座三層小樓,幽僻別致,據說早年間董色的娘親莫寒在裏麵住過一段時日。自那以後,這小樓就徹底空了下來,隻不過在無人問津之後,這小樓才得了一個向晚樓的稱呼。


    最近向晚樓忽然被人仔細上下打掃過一遍,重新有了幾分人氣兒。倘若董義澤還在魔宗,或者是仍然是苗厲掌權,這小樓之上不可能出現一個名字不喚為莫寒的女子,更不可能給任何男人登樓的機會。


    但無可奈何,現在孟宗才是魔宗的宗主,而那個剛到燕京沒多久的,喜歡帶著麵紗的女子,偏偏就喜歡這幽僻的住處,而且踏踏實實的住了下來。


    向晚樓之上,那女子才剛剛解下自己的麵紗,用清水潔麵,姿態優雅如同擁有著潔白羽翼的天鵝。她麵紗之下的麵容,美麗而不可方物,任旁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清楚她平日裏,為什麽要遮掩自己的麵容。


    她身後坐著一位少年,眉眼溫柔的望著那蒙麵女子的背影,禁不住問道:“清旖,為什麽你不讓別人看到你的麵容。”


    那名喚清旖,習慣於蒙麵的女子聞聽此言忍不住咯咯咯的笑出了聲來道:“怎麽,以後我隻給你一個人看我的樣子,好不好?”


    三言兩句之間,那種難以抑製的喜悅便從清旖眼眸中迸發了出來,隻不過那男子沒有得到真正的答案,倒是沒有再說話了。


    清旖暮然回身,一步一步走到那男子身前,險些讓那男子的麵龐靠進自己柔軟溫暖的懷裏。她戳了戳那男子的額頭道:“陳詞啊陳詞,你是一塊木頭麽?為什麽我說了這樣的話,你都沒有什麽可人的反應,倒叫人平白惱火。”


    這男子正是離開太虛觀多日的陳詞,他如自己所願找到了蒙麵女子清旖,可他卻沒辦法再回太虛,給許劫一個交代了。


    聽到清旖近乎於嬌喃的話語,陳詞終於低聲回應道:“好,以後隻給我一個看。”


    清旖這才心滿意足的拍了拍陳詞的臉蛋,坐回了銅鏡邊,對著鏡子往臉上摸著如膏脂般的凝膠。


    某一刻清旖停下了動作,幽幽一歎,鏡中黃花似是聚攏一刻,又重新消散,仿佛這歎氣聲隻是人的錯覺。


    陳詞便疑惑的道:“怎麽?”


    清旖砸了砸嘴道:“你可聽說過苗厲的名字?”


    陳詞腦中思索片刻,回道:“聽過幾次,卻不如何了解,風評倒是不佳。”


    清旖理所當然道:“你不是燕人,你自然不會清楚,他可是個可憐人。”


    這世上揣測苗厲,評價苗厲的人都不少,卻從來沒有人會去認為,苗厲是一個可憐人。


    陳詞便說道:“那你是因為苗厲的原因,心裏才有所顧慮的麽?”


    清旖無不可否道:“我這次來魔宗,就是為了幫孟宗解決苗厲這個麻煩,但苗厲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打發了的。”


    陳詞凝眉道:“又是如何麻煩?”


    清旖沉吟片刻回道:“按理說對於麻煩,我們直接清除就好,可苗厲身邊跟著一個天啟境界的高手,誰想動他,都要掂量幾分。”  話說到這裏,清旖轉過了身來,仔細給陳詞解釋道:“而且苗厲在魔宗之中經營了太久了,他手下的高手眾多,牽一發而動全身,他要是出了什麽事情,誰也不敢保證魔宗會如何動蕩。”


    清旖搖頭惋惜道:“我需要的可不是一個支離破碎的魔宗,而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魔宗,這才是最棘手,最難以解決的事情。”


    殺殺不得,就算殺了,也未必能保證魔宗人心不散,實力不大幅度下降。


    陳詞也是聰明人,瞬間想通了其中的關節,提議道:“那你為什麽不想辦法說服苗厲,讓他跟著你們一起做事情。”


    清旖嗔了陳詞一眼道:“這就是你不了解苗厲的地方了,他這種人,骨子裏認定的事情,死都不會去改,我根本沒有動過要說服他的心思。”


    清旖搖頭道:“而且就算我和苗厲達成了一些協議,我又怎麽敢完全信他,反而可能被這隻黑皮老狗吃的皮都不剩下。”


    陳詞終於在清旖的形容之中,對苗厲產生了幾分模糊的印象,他道:“那你豈不是對他束手無策了?”


    清旖嫣然一笑道:“就算沒什麽好辦法,我也總要試試才對!”


    陳詞便來了興趣,問道:“你準備如何呢?”


    清旖咬唇,冥思苦想道:“我爹爹是個十足的生意人,他總告訴我,麻煩一定要想盡辦法去解決掉,如果解決不了,就要找個理由,把麻煩踢的遠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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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詞見清旖俏皮可愛的模樣,忍俊不禁道:“所以你要把苗厲踢遠麽?”


    清旖點頭又搖頭,反而問陳詞道:“你覺得什麽理由,能讓十幾年不出燕京一步的苗厲,走出去呢?”


    陳詞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回答,再此習慣性的抱以沉默。


    正在這個時候,樓下忽然傳來了喚門聲,是清旖吩咐別人去煮的羹湯送到了。


    清旖有晚間喝湯的習慣,來到燕京數日,她不是太習慣燕京的菜式,倒是有日子沒有喝湯了,直到今天她才忍不住,吩咐下去叫人煮了一碗羹湯送過來。


    湯還是燙的,清旖接過放在桌邊晾著,暫時放下了苗厲的事情,轉而忽然對陳詞道:“那個叫白舒的人,應該和你關係不錯吧。”


    清旖自然記得在青竹木如觀的小院子裏麵,其他太虛觀弟子都先後離開,唯獨白舒陪著陳詞留了下來。


    陳詞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說道:“嗯,他很不錯。”


    得了陳詞的肯定,清旖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們的人從陵武城那邊兒傳來了消息,白舒他因為招惹到了一位天啟境界的老怪物,氣海被人一指戳破,變成了一個廢人。”


    陳詞猛然抬頭,眼中驚異一閃而逝,沒有說話。


    清旖則難得沒有調笑陳詞,而是嚴肅道:“為什麽你沒有我想象中那樣為他擔心。”


    清旖也是個心思細膩的女子,倘若陳詞連友情都無所謂重視,那麽她自己和陳詞的感情,又怎麽可能牢不可破!


    陳詞看了清旖一眼,認認真真的解釋道:“白舒就算修為盡失,他還是白舒,隻要是白舒,就不可能是廢材,他還依舊是道法天才,我有什麽好擔心的?”


    清旖沒有什麽要好的朋友,也從來沒有過陳詞信任白舒這種獨特的情感。這一刻她真的感覺到了幾分茫然不解,卻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清旖是那種刨根問底的人,但同時清旖更喜歡讓時間給自己一個答案。


    那碗湯已經沒有那樣燙了,清旖捧著湯碗,小口小口的喝著,那鮮美的湯汁讓清旖感覺到了久違的熟悉感。


    “想不到燕京也有這樣美味的羹湯。”清旖稱讚道。


    可她話沒說完,就忽然扔掉了湯碗,伴隨著湯碗破碎的聲音,清旖飛快的從懷中掏出一枚丹藥,塞進了自己的嘴巴裏麵,同時清旖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絲潮紅,表情變得痛苦而又猙獰了起來。


    於是陳詞立刻想清楚了,這碗羹湯有問題,他正要起身,就見到清旖背後忽然憑空出現了一個黑衣女子的身影,不等陳詞來得及做任何反應,那黑衣女子手中的匕首就已經抹在了清旖雪白的脖頸之上。


    陳詞腦海之中已經出現了血肉割開,鮮血噴湧的畫麵,可下一秒清旖身上青光一閃,那匕首竟然莫名其妙的被彈了開來,清旖也因此保住了一命。


    那黑衣女子一擊不中,陳詞就已經反應了過來,衝上了前去。那黑衣女子背身一躍,撞破了窗子跳下了樓去。


    等陳詞扒在窗邊看下去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寂寥無人,早已經不見了那黑衣女子的身影。


    清旖則終於開口說道:“別看了,是苗厲的人,你找不到她。”


    清旖邊說著邊解開了自己的衣服,她脖子上掛著一根紅繩,繩子底端貼在白皙的溝壑之上,隻剩下一團細碎的粉末。


    清旖垂頭喪氣道:“幸虧爹爹給我的護身符和靈藥,不然今天我就死在這向晚樓裏麵了,苗厲果然不是好惹的。”


    三裏巷內,純鈞才剛剛回來,站在苗厲身後稟告道:“頭兒,這次沒殺掉她,要不要今天晚上再去一趟,她肯定想不到我一晚上會想要殺她兩次。”


    苗厲沒有回答純鈞,反而是一臉凝重道:“白舒那小子出事兒了,惹到了天啟境界的高手,被廢掉了修為。”


    苗厲心情沉重道:“你去接他回來,其他事情都不用管了。”


    純鈞沉默了很久,久到好似自己可以不聽從苗厲的安排,她擔憂道:“為了小姐您派了那麽多人出去,現在又讓我去接少爺。”


    純鈞不放心道:“那您怎麽辦呢?”


    苗厲擺了擺手道:“別擔心我,方倩還在魔宗,你現在就動身,把白舒小子接回來吧。”


    純鈞望著苗厲消瘦的身影和他那操勞半生而顯得蒼老憔悴的麵龐,忽然很想上前抱一抱這個一身垂暮之氣的老人。


    可苗厲明明才人到中年,他以前吩咐什麽事情,從來不會解釋,偏的這次,也要說一句有方倩在他身邊。


    直到純鈞離開之後,苗厲都沒有徹底回過神來,在苗厲心裏,莫寒代表了一些的聖潔和高貴,怎麽能有其他人,住莫寒住過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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