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次日,祖靈殿上,你奶奶跪坐在老君母靈位前的草墊上,七八位重臣跪坐在兩邊。燃裳苴和我分別坐在兩排大臣的首位。


    “大臣們對我帶去的消息展開了討論。


    “有人說:‘妊果神樹自天降我族,已經有幾千年了,從來沒有出現過枯葉之事,這件事恐怕沒那麽簡單。最近族內,定有褻神之事,此必是上天所發儆示。’


    “有人說:‘妊果神樹雖是神物,但既然叫做樹,也就難脫草木之屬。草木之性,有榮定有枯。千百年來,雖然未見有枯榮之替,也可能是未到榮枯的周期。人間草木,榮枯也有定時,何況神樹。人間草木,自春來萌發,曆百日方有枯落,如蜉蝣之屬,朝生暮死,百代方能見落葉之象。對神樹而言,人何嚐不似蜉蝣,如今隻不過到了神樹之秋,葉枯葉落,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君母大可不必為此憂慮,靜觀其變即可。’


    “燃裳苴聽到這裏,直起身來說道:‘話雖如此說。但此事關乎族運,不可掉以輕心。最好還是派人調查一下為好。’


    “群臣中又有一人說:‘苴太母以往操持族務,事無巨細,皆明察秋毫,才使我族一次次化險為夷,此次事件,來得突然,也很蹊蹺,我覺得若按苴太母之言,最為穩妥,萬一真有什麽事,調查清楚了,也好早做籌劃。’


    “大殿之上,開始紛紛議論,有一大半人表示支持燃裳苴的說法,還有一半人沒有說話,是因為不好當麵反對曾經的首輔。


    “這時燃裳荼說話了:‘長姊思慮,確實周全,凡事都需謹慎而行。但此時正值先主大喪,族內事務繁雜,無暇顧及此等小事。還有一樣,新主剛剛踐位,如果此時大肆宣揚這件事,恐怕會在民間造成恐慌,對樹立新主威望大為不利。’


    “燃裳苴還要說話,燃裳荼見狀又搶先說道:‘長姊近來有恙在身,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燃裳苴搖了搖頭,起身向上行禮道:‘那老朽就先告退了。’


    “然後轉身向殿外走去。


    “我也起身向上行了禮,跟著她出了大殿。


    “到了宮門外,燃裳苴自然自語道:‘荼妹這樣剛愎自用,遲早會出事的。’


    “接著轉身對我說:‘你呀,還是不要回去了。旱魃族要有個穩重的人掌舵才好。家妹如今雖然承襲宰輔之位,但她畢竟出身疆場,帶兵打仗那是沒話說,可朝政治理之事,在她手中,卻十分危險。當年我辭官離朝,正好家妹在西南立了戰功,先君母便執意要封她為相。我再三勸阻,可先君母以為我是為了避嫌,沒有采納我的建言。先君母是一代明主,她在時,朝中之事,她都能以理通達決斷。如今新主,全無治理經驗,朝上之事,多依賴於輔臣。你若在這裏,平日可多多提醒君母,行事要謹慎,不能任由家妹把持。’


    “聽了燃裳苴一番話,我也開始猶豫不決了。細細想來,除了你們一家三口,我在媧皇之地,確實沒什麽可牽絆之事。而你們那時也沒有需要我操心的事了。為了你奶奶,也為了燃裳苴的信任,我覺得留在旱魃之地,了此殘生,也沒什麽不可。如果能幫助你奶奶治理好旱魃族,也算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但我還是沒有完全決定,對燃裳苴說:‘我會好好考慮一下的。’


    “轉眼間,一個月過去了。


    “有一天中午,宮內來了人,見我之後說道:‘君母請巹婿君大人入宮。’


    “我跟著來人進了宮,我沒被帶到祖靈殿,而是往君母寢宮祥安殿而去。


    “進了祥安殿,你奶奶迎上前來,拉我在大堂坐了。


    “她開言說道:‘這一個月,我都在祖靈殿中,沒去看你,你在這裏住得還習慣吧?’


    “我說:‘吃住倒是沒什麽,就是我想著要回去,總沒機會來向你辭行。’


    “你奶奶聽了,沉思了一會兒說:‘我以為你會一直在這裏陪著我。’


    “我說:‘後來我聽了燃裳苴的勸,決定不走了。’


    “你奶奶臉上露出了驚異的表情,開心地說道:‘我們都苦苦煎熬了四十年了,現在終於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了。在莊裏,我們是鰥夫和寡婦,要守著顯世的規矩,路上相遇時甚至不能多看對方一眼,可在這裏,我們依然是夫妻,是正正經經的結發夫妻。四十年的光陰,對我們來講,那是大半生,卻像被人偷走了一般,這就像上天對我們開的玩笑一樣。’


    “她說著說著,眼睛裏滲出了淚水。


    “我說:‘不管我們是夫妻,還是莊裏的鰥夫寡婦,我一直都在踐行著當年對你的承諾。比起賀郎和貞姨,我們雖然苦了這麽多年,但還算是幸福的,至少知道對方存在,每天也都能看見對方,而且可以親眼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孫子一天天長大。’


    “你奶奶哭出聲,邊哭邊說:‘你知道嗎?每天看著自己的男人就在不遠處晃來晃去,卻無法觸及,對於一個女人來講,這是多麽大的痛苦。’


    “我起身走了過去,一把抱住了你奶奶。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說:‘那就讓我用剩下的殘生來彌補你。’


    “你奶奶說:‘不,你不欠我什麽,不用說彌補。我們都是造物弄人的受害者。從今往後,我們都要互相珍惜對方。’


    “我說:‘恩,珍惜對方。’


    “這時,外麵跑進來一個內侍,稟道:‘啟稟陛下,首輔大人在外求見。’


    “我連忙退回自己的座位,你奶奶擦了擦眼淚說道:‘快請進來。’說完繼續將臉上的淚水全部擦幹淨。


    “不一會兒,燃裳荼從殿外進來,向你奶奶行過禮之後,又對我行禮道:‘巹婿君也在啊,您近來可好,本來要上府去拜訪的,但近些時日,事情太多,一直抽不出身來。還請贖無禮之罪。’


    “我回禮道:‘首輔大人操持族務,為君母分憂,乃旱魃族之福,何罪之有。’


    “她又向我打個深躬,便轉向你奶奶說道:‘明日往諸神廟的各項事宜,都已準備齊備,特來請旨,明日幾時啟程。’


    “你奶奶問道:‘可曾讓相士占卜?’


    “燃裳荼說:‘相士所卜,醜為吉。’


    “你奶奶說:‘既然卜得吉時,便醜時啟程就是。’


    “燃裳荼站著沒有作聲。


    “你奶奶問道:‘莫不是有什麽不妥?’


    “燃裳荼說:‘醜時雖為吉時,卻與以往慣例不合。’


    “你奶奶又問:‘不知以往慣例,都是幾時啟程?’


    “燃裳荼說:‘臣查了曆代文書,自有祭祀諸神之儀規以來,凡一百一十七次祭祀之禮,啟程之期,從寅時到巳時,皆有先例;寅時之前,巳時之後,卻沒有一例。’


    “你奶奶說:‘那按荼大人的意思,幾時啟程為好?’


    “燃裳荼說:‘以臣所見,巳時乃是蛟龍出洞之時,此時太陽瑞氣正足,燥氣最弱,是好時辰。’


    “你奶奶說:‘那就依荼大人之言,巳時啟程。’


    “燃裳荼向上行了禮,告退而去。


    “你奶奶又對我說:‘明日前往諸神廟祭祀,你也早些回去準備準備,明早辰時進宮來,我們一同出發。’


    “我辭別你奶奶,出了君母宮。


    “次日一早,我穿戴整齊,出了府門。


    “大街之上,君母出行儀仗隊伍,浩浩蕩蕩,如長龍一般,排得不見首尾。


    “我進了君母宮,來到主殿鳳儀殿上,你奶奶已經穿戴好君母冕服,端坐在鸞座之上,文武群臣在殿內排成兩列,全都是高冠寬袍,隱去了藍火衣。


    “見我進殿,內侍官引我到大殿正中禦台之上,在你奶奶的鸞座邊的寶座上坐了。


    “群臣行過大禮,有貼身內侍稟道:‘陛下,辰正二刻已到。請君母出宮登車。’


    “你奶奶站起身來,走下禦台,我跟在她身後,一起向殿外走去。群臣緊隨在後。


    “殿外,已有幾名侍衛手持靛羅蓋傘,在簷下等候。


    “見君母下了台階,侍衛們將靛羅蓋傘撐在她頭頂。


    “邊上閃出一隊侍衛在前領路,為首的便是燃裳芹。


    “來到宮門之外,侍從人等扶著你奶奶上了車輦,我騎了青鬃馬緊隨其後,後麵便是文武之臣的車馬。


    “巳時一到,鳴過禮炮,儀仗隊伍前方三聲鑼響,全隊人馬開始向前行進。


    “禦駕隊伍沒有向天甲橋方向行去,而是下了君母宮所在的高台,在高台西邊向後轉入高台南側。


    “高台南側是絕壁懸崖,與天都城南城牆之間有三駕車的寬度,中間是條道路,叫南緣道。


    “隊伍順著南緣道向東行進,抬眼望去,可以看到懸崖頂上君母宮後殿的簷角。


    “隊伍前鋒剛行進到君母宮中軸線的位置,懸崖上突然開了一個口子,兩扇暗門開向兩邊。隊伍進入了暗門。


    “進去之後,裏麵是個寬闊的洞中廣場,大小有半個君母宮的麵積。


    “廣場中央,地麵呼啦啦裂開,出現了一個通向地下的階梯口,那階梯寬有四五丈,也是呈螺旋狀向下通入地底,但不同於天甲山中階梯,那階梯坡度平緩,可通車馬,每向下轉一層,都有一二裏路程。


    “階梯中間,每隔三層,都有一道暗門,門口都有重兵把守。


    “禦駕隊伍過了四十八道暗門後,才到了地底水平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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