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忽明忽暗的,暗下來一切都黑沉沉的,明亮起來,一切卻好像流光溢彩,我心亂如麻,一不小心幾乎崴了腳,旁邊的嶽飛一把就撈住了我的手掌。


    現如今,我也不好說什麽男女授受不清的話了,隻能跟著嶽飛往前走,到了一個幽暗的屋子,屋子裏一燈如豆,好像有什麽人清淺的呼吸聲,這知客僧輕輕的敲擊了一下門。


    屋子裏麵的人好像悠悠醒轉了過來,曼聲道:“誰啊。”


    “是小僧。”他一邊說,一邊用身體將門扉給打開了,靠在了上麵,示意我們能過去了,我們二人提口氣朝著前麵去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幹枯的雲床,雲床上乃是一個老眼昏花之人。


    之人的頭發很長,地麵上盤桓的到處都是,頭發已經花白了,這人的胡須也很長,胡須和頭發纏繞在一起,就那樣纏纏綿綿不分彼此的生長在了地麵上,他就那樣枯坐在旁邊的雲床上。


    看到我們來了,也沒有眼前一亮的意思,他實在是太年邁了,那張苦大仇深的麵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唯一能證明這還是一個大活人的乃是那眼睛了。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不同於一般老年人的眼睛,他看了看我,又是看了看嶽飛,好像早已料定了這一場的因緣際會一樣,他笑了,笑容是如此的美麗,“哈,你們來了,你們終於來了。”


    剛剛,他是平靜的,但說到“你們終於來了”這幾個字以後,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起來,一邊說,一邊已經起身了,就要迎接我們。


    我看到這裏,踉蹌了一下,但還是堅持站在了他的麵前。“來了,來了。”其實,我哪裏知道這一次我們來是命運的安排。


    我看到他的表情,立即站在了他的旁邊,他點點頭,好像想要起來的模樣,踩著地麵上他的胡須和他的頭發,感覺很是怪異,好像踩著毛毛蟲一樣。


    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不知道什麽時間侵襲了我的心,我惶然的模樣,他呢,已經笑了。


    “你扶我起來。”


    “師父久坐,還是不要起來了。”旁邊的知客僧說,但這老者就是要起來,沒奈何,我和嶽飛隻能相互用力,將這個老者給攙扶起來了,他那搖搖欲墜的身體好像連根拔起的大樹一樣。


    “我——”他要說什麽,手卻遲遲不能伸出來,我一看,駭然了,因為久坐他始終是一個姿勢,右手的手掌就那樣輕輕的放在了左手上,所以此刻,右手的指甲已經穿過了左手的皮肉。


    他的指甲已經蜷曲起來,看上去很堅硬的模樣,怪不得他想要移動一下都那樣困難。


    “您的手……”這真是一個怪人,今天的事情也真正是天方夜譚了,我終於明白了,一切的一切好像老天爺冥冥中都有安排,所謂的山窮水盡,仔細的看一看,好像也是峰回路轉。


    我呆呆的木訥的看著麵前的人,老者終於將指甲拔出來了,坦然的模樣,我和旁邊的嶽飛都長籲了一口氣,老者麵上帶著一抹氣定神閑的微笑。


    “你來了就好,你來了就好。”


    “是,來了,來了。”我除了重複“來了”完全不知道究竟說什麽好,他的眼睛裏麵燃燒起來火焰,那火焰是狂熱,是激情,他就那樣用力的瞪圓了眼睛,看著我,就連呼吸都跟著變得綿長起來。


    “他們讓我等得好苦,好苦啊。”他這樣說,聲音是如此的嘶啞,好像一股風就能將他吹走一樣,我點點頭,其實心裏早已經翻江倒海了,但麵上卻還是不動聲色。


    旁邊的嶽飛也是感覺稀奇古怪,“你是張僧繇?”嶽飛問的比較冒昧,比較無禮,但是何嚐不是我要問的問題呢,我丟給嶽飛一個責備的眼神,“嶽飛。”


    “是,是,我就是張僧繇,我就是張僧繇啊。”他一邊說,一邊握住了拳頭,拳頭都吱吱喳喳的響起來,我點點頭。


    “時間到了,到了,到了啊。”他說,我完全不理解這風燭殘年的老者所謂的“時間到了”又是什麽意思,隻能跟著點頭,他卻說:“我已經在這裏沉睡了八百年了,這八百年都在尋找有緣人。”


    “是,是。”我點頭。


    “你們來了,真好,真好啊,適逢其會。”他一邊說,一邊笑嗬嗬的模樣,我隻能點點頭。


    少刻,他神情激動起來,以至於因為這激動,麵紅耳赤,給旁邊知客僧說道:“快,快給我準備筆墨。”


    “是。”那知客僧唯唯諾諾的去了。


    不多一會兒,筆墨已經預備好了,知客僧將之捧著給了張僧繇,張僧繇伸手,將那筆管已經握住了,真正是奇怪了,剛剛那樣一個風燭殘年的人,連走路都氣喘籲籲的。


    好像很快就能吹燈拔蠟一樣,但現在呢,手中握住了筆管以後,眼睛跟著就變得明亮了不少,整個人精神抖擻,簡直好像一個革命鬥士一樣,狂熱的氣息已經鼓動在了他的鼻翼下。


    他悍然笑了,然後跌跌撞撞的朝著門口去了,我們沒有人知道究竟張僧繇要去做什麽,隻能跟誰他的背後。


    他的身體因為久坐已經蜷縮成了很小的體積,但從屋子裏麵出來以後,他好像忽而就年輕了不少,腳步是那樣的雄健,我明白了,張僧繇的目標是那一幅畫,等到張僧繇到了那裏,我們也到了。


    他就那樣癡癡呆呆的看著麵前白璧上的兩條龍,雙龍英姿颯爽,就那樣遊動在白色的祥雲之間,好像隨時隨刻都能飛起來一樣,看到這裏,我也好像逐漸的明白了過來。


    我納頭便拜,旁邊的嶽飛看到這裏,連師父都行此大禮了,他立即對張僧繇開始磕頭起來,我們起來了,而張僧繇呢,眼眶裏麵的熱淚卻洶湧澎湃的出來了,很快的淚水已經啪嗒啪嗒的落在了地麵上。


    他用衣袖將淚水擦拭掉了,整個人好像一個小孩子一般,終於,他心明眼亮起來,我說,“你去幫一幫他,看看他究竟要做什麽。”原本,我想要幫幫他的,但畢竟我現在腿腳不方便。


    嶽飛連忙點頭,朝著張僧繇去了。


    他已經狂笑起來,不理睬旁邊的嶽飛,一個起落扶搖直上,人已經站在了剛剛嶽飛站立的對方,手中捧著沉甸甸硯台,將筆管一口咬住了,另一隻手開始磨墨。


    少刻,將那硯台絲毫不留情的丟在了地上,硯台應聲而落,幾乎沒有砸落在嶽飛的頭頂,嶽飛看到這裏,立即退回來了,唯恐等會兒又是落下來什麽東西。


    跟著,我看到他舉著筆管,重重的就要落墨。


    “不可,不可,不可啊。”就在此刻,氣氛如此緊張,一切都如此怪異的時候,慌亂的狀況發生了,幾個和尚已經接踵而至,一邊氣喘籲籲的跑著,一邊用力的揮舞手臂。


    “不可,不可,不可啊,師父不可。”張僧繇定睛一看,看到幾個人跑的連鞋子都要掉落在地上了,隻是一個勁兒的冷笑,並沒有任何的理會。


    “師父,不可,不用刻啊!”打頭的一個人已經站在了距離張僧繇不遠的位置,想要阻撓,但地麵上到處都是頭發和胡須,他簡直沒有力量上前一步了,而這張僧繇呢,好像一個回光返照的病人忽然之間具有了無與倫比的生命力一般。


    舒展了一下嘴角,嘴角就翹起來,已經嗬嗬嗬嘶啞的笑起來了。


    “哈,今時今日,我張僧繇造化了,造化了啊。”他一邊說,一邊將毛筆已經點在了龍的眼睛上,跟著霹靂比剛剛還要響亮了,簡直要將一切都炸裂一樣。


    天空撕裂了一道口子,我立即捂住了耳朵,眾人都和我一樣,我們眼前忽而有了明亮的光芒,那耀目的光芒簡直要將一切都照亮似的。


    一片白茫茫之中,我看到麵前的牆壁晃動了一下,不,不,應該說麵前牆壁上的龍晃動了一下,跟著龍長嘯一聲,已經朝著天空去了,旁邊的一隻緊隨其後,也是上到了天空。


    張僧繇終於耗盡了自己的生命力,身體好像破麻袋一樣,朝著地麵墜落下來,說時遲那時快,我看到這裏,立即用靈力將張僧繇搖搖欲墜下來的身體給穩固住了。


    我們加快了步履,已經到了張僧繇的旁邊,他的嘴角掛著一個美麗的微笑,那微笑是如此的心滿意足。


    “你……你們到底還是來了,我已經垂垂老矣,終於還是等到了這一天,我……”他不成了,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喉嚨裏麵好像堵塞了什麽東西一樣——“我叫做張僧繇,你呢,你……”


    “我叫漓之夭,我叫漓之夭!”我幾乎是大喊出來的,指了指旁邊的男子——“他是嶽飛,嶽飛。”


    “好,好,你們都是英雄,未來的事情還有很多呢,我……我先走一步了。”他說完,溘然長逝,看到這裏,莫名的,我的淚水跟著也是湧動了出來,旁邊的嶽飛長歎一口氣。


    天上的青龍,已經張牙舞爪的飛了下來,龍也是落淚了,跟著就長嘯一聲,天崩地裂一樣,龍的尾巴卷動了一下,張僧繇的身體已經攀附在了龍的身體上,跟著幾個接連的起落,龍消失在了天空。


    天幕一片黑漆漆的,但現在的雨水比剛剛還要犀利多了,好像是大自然的饋贈一樣,我知道,是這兩條龍在下雨,一切好像一個夢一樣,我眼前還是那驚心動魄的場景。


    耳邊還是他閉目之前的幾句話,我終於鬆口氣,旁邊的知客僧已經站在了我們的身後。


    “漓之夭姑娘,還請節哀順變。”出家人就是好,對什麽都能冷眼旁觀,明明一個人已經去了,但他們呢,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我不知道究竟是他們鐵石心腸還是我太多愁善感,我擦拭掉了迸出來的淚水,眼睛掃視了一下旁邊的知客僧,他已經點點頭,“好了,姑娘,不用如此嚎啕大哭了。”


    “他來這裏究竟多久了呢?”我問,擦拭掉了淚水,嶽飛已經將我攙扶起來了,我的眼睛看著麵前的人,他好像在思忖,過了很久很久,這才沉吟道:“已經好幾百年了,我的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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