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強征慰安婦的“風計劃”,其決策、製訂和實施,出於絕對保密的考慮,完全是垂直式的。最高決策來自東京參謀本部,其高級參謀酒井小五郎中將負責全權掌控;指揮係統落在了華北方麵軍司令部,其高級參謀鈴木善男少將專門督促落實;製訂計劃交付給了方麵軍第一軍的瀨名師團,其師團長瀨名中將、旅團長萩原少將以及太原特務機關長共同參與;最終執行則是瀨名師團平井憲兵隊以及大塚聯隊。


    從最高參謀本部到基層部隊,自上而下隻有寥寥幾個軍官知曉“風計劃”的核心。而像華北方麵軍最高司令官寺內壽一大將、第一軍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將,也隻是接到過簡單的口頭通報而已。


    所以,當華北方麵軍要在山西和山東發動新攻勢的前夜,司令部起初並沒有考慮在宋家溝的慰安婦密營的安全問題。直到鈴木少將向參謀本部直陳了這一隱患,才由參謀本部下令給華北方麵軍司令部,要向山西方向適當傾斜用兵,以確保瀨名師團有能力兼顧進攻支那軍與執行“風計劃”。


    華北方麵軍最終決定,擬由目前第一軍駐紮河北的一個師團:下元師團派出有力一部,組成一個混成支隊(作者注:通常由一個步兵聯隊或兩個步兵大隊,加強炮兵、戰車等特種兵臨時編成,完成作戰任務後即歸建),從河北境內沿邯(鄲)長(治)公路出動,進至山西境內,沿途攻擊黎城、長治、晉城,與準備沿同蒲鐵路南下的瀨名師團主力,形成齊頭並進勢態;這樣,一方麵減輕瀨名師團的前進阻力,另一方麵又可保障文城——宋家溝——豐店一線的側背安全。


    這個變化,讓原本憂心忡忡的瀨名師團長和萩原旅團長,大大舒了一口氣。


    文城。


    特務機關長小島正雄,將自己的辦公地點選在了市政廳後院的一座兩層小樓裏。因為參與執行“風計劃”的緣故,他這個特務機關長的軍銜,也剛剛由中佐,晉升為了大佐。


    春風得意的小島機關長,親自為知遇他的萩原晃旅團長少將,選定了旅團部,那是本地的一家私人銀行的小樓,銀行主在皇軍進攻文城的時候出逃了。小島知道,萩原少將將是今後坐鎮文城、專門負責“風計劃”實施的最高將領。


    有過在關東軍服役、並在滿洲帝國出任過特務機關長履曆的小島正雄,很看不起自己現在的搭檔大塚康介聯隊長,那不過是個沒有頭腦、粗野好色的武夫而已,除了擺弄*,就是蹂躪漂亮的支那女人。至於窩在山溝裏看管慰安婦的那個新晉少佐平井寺一,小島機關長就更是不屑一顧了:一個從小漁村出來的軍需官,若非碰巧被挑中執行秘密征集慰安婦的任務,隻怕他這輩子要在尉官的位置上終老其生。


    但他對萩原旅團長卻是非常敬重,這倒不是簡單出於對方是自己的上司,更在於小島從萩原晃那裏,感知到了非同尋常的睿智。這使得他和對方打起交道來很有共識,也很愉悅。


    瀨名師團長,今天已經帶著加藤旅團長和其麾下的兩個步兵聯隊以及幾個特種兵聯隊,沿著同蒲路南下開始進攻了,剛剛還是人滿為患的大兵營一樣的文城火車站,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隻剩了大塚聯隊的一個步兵中隊在那裏值守。小島機關長檢查了自己的手下在那一帶的布控——他一向重視鐵路城鎮的火車站地帶的監視——然後就驅車到了萩原少將的旅團部。


    萩原晃在布置得簇新的辦公室,接待了小島正雄。


    如今他這個旅團長,即便算不上是光杆司令,也強不到哪裏去了。手下的兩個聯隊,西條聯隊被臨時劃給了山岡師團的本川旅團,即將去進攻晉西南的閻錫山殘部,那是整個進攻計劃的一部分;大塚聯隊則被切割成幾段,分別部署在文城、宋家溝和豐店。


    不過,萩原晃的心情還是不錯,文城雖沒有太原那麽繁華,但這畢竟是屬於自己的地盤,自己是這塊地盤上的最高指揮官。何況,他一直焦慮的慰安婦隊伍的秘密轉運,終於及時地趕在兩大師團頻繁調兵的行動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對師團、對方麵軍、對參謀本部,他這個旅團長都是大功一件。


    麵前的這個小島機關長,做事向來是頗為謹慎,此刻,兩個人在萩原晃的辦公室裏,擺下了精致的圍棋棋盤,一邊不太認真地落子,一邊對整個征集、轉運慰安婦的行動,進行了複盤。


    “將軍,這麽說,執行槍決之前,大塚聯隊那個中隊的士兵並不知道任務?”小島問的,是在太原城外處決那三十八名慰安婦家屬的行動。


    “是的,隻有麻生副聯隊長一人知道要執行的是槍決犯人的任務,是我在兵營裏親自對他下的命令,而直到出城到了行刑地點後,他才告知部下。當然囉,麻生中佐所知道的、也隻是要槍決一批反日分子而已。”萩原晃說到這,不禁微笑起來。


    小島正雄用力地點了點頭:旅團長臨時想到的這招剪除後患的手法,對整個“風計劃”的保密性至關重要。這意味著,既不會有直係親屬追索這批慰安婦的下落,也不會在太原城裏留下涉事家庭的蛛絲馬跡。幹得漂亮!


    “返回的麻生副聯隊長,又帶著這個中隊參與了卡車隊的押運。但是慰安婦穿著軍服登上卡車的時候,這個中隊並不在場;所有卡車都蒙上了篷布;開到太原郊外的鐵道線與軍列交接的時候,隻有平井憲兵隊的人參與;押運軍列的大塚聯隊的另一個中隊,已經提前下車,與麻生副聯隊長的中隊一道,在蒙疆軍騎兵團的警戒圈外守候。”


    聽萩原晃說到軍列,小島正雄內心忽然一動:“封閉軍列中間那三節車廂的車窗,是半夜裏才開始幹的?”


    “是的。”


    “封閉完畢就在夜裏開走了嗎?”


    萩原晃頓了一下:“封閉完工已經天明了,軍列是在早晨駛出太原站的,”他注意到了特務機關長此刻的表情變化:“怎麽?小島長覺得這裏會有問題嗎?那些天,我師團以及山岡師團都在密集調動,太原站實施了軍管,不安排民用車次。所以,車站裏是沒有平民進出的。”


    特務機關長隨即表示了讚同。但他的內心裏,卻泛起了一絲疑慮:還在太原特務機關的時候,部下收集到的情報就顯示,國民黨軍“藍衣社”(作者注:日軍諜報係統對軍統組織的習慣稱謂)的人,忻口會戰結束後,在大同、太原的活動開始變得頻繁。山西包括綏遠在內的許多皇軍扶持建立的政府機構,都安插有他們的眼線。太原火車站,那個魚龍混雜的繁華地段,肯定少不了藍衣社的身影。


    密集進出的一趟趟軍列,固然很平常,但是突然有一趟軍列的幾節車廂的窗戶被木板封死了,就難免會引起目光的關注。小島正雄沒有料到,軍列竟然是天明時分才開出的太原站,萩原少將對此的解釋是,夜黑天寒,大塚聯隊那個中隊的步兵,對這項並不熟悉的工作完成得比較吃力——這會成為整盤棋局的一個疏漏點嗎?


    萩原晃興致勃勃地講述完了整個過程,在將軍看來,這一切都是天衣無縫的。迄今為止,所有跟隨軍列押運的官兵,無論是皇軍還是蒙疆軍騎兵,都沒有看到過哪怕是一眼的慰安婦隊伍(其實就算是遠遠看到了,那些慰安婦從外表上觀察,也與普通的師團士兵沒有區別),也都對軍列運載的是什麽一無所知。而唯一知道內幕的執行者平井寺一的憲兵隊,已經與慰安婦一道,關進了重重設防的小榆樹山內的宋家溝密營。同樣,守衛小榆樹山兩端山口的騎兵、炮兵和工兵,也不知道那密營的營房裏,住著的是什麽人。


    沒有比這更為完美的轉運行動了。


    當瀨名師團徹底告別太原,開始了他們晉南征程的時候,第一批在北支戰場、將要為帝國陸軍光榮獻身的支那慰安婦們,也隱蔽在大軍的行進車輪中,安然到達了第一個目的地。天皇陛下萬歲!


    小島正雄受到了萩原晃的情緒感染,後者已經推開棋枰,轉身去拿櫥櫃裏的一瓶清酒,那無疑是同僚從國內捎來的正宗清酒。小島正雄於是拋開了心底裏的那絲疑慮,拿過旅團長少將手裏的酒瓶,仔細地開起了瓶塞。


    舉著酒盅細細品味東瀛名酒的旅團長和特務機關長,當然不會知道,他們所謂的“藍衣社”的成員裏,有一個諜報女少校,正在千方百計地追查她在太原火車站親眼目睹的、那列鬼魅軍列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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