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禹尚未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趙行已然疾步而來，於二人沈策帶起一陣微風寒芒。</p>
他周身自是寒氣逼人的，稍一彎腰，提著薑莞站起身，也看清了小姑娘微白的麵色與鬢邊的冷汗。</p>
他不發一言，趙禹那邊已經開罵：“你胳膊不想要了嗎？小小年紀，怎的這般胡鬧！誰叫你這樣自損八百的打法，是不要命了嗎？！”</p>
</p>
“阿耶教我的。”</p>
薑莞從趙行手裏掙出來，抬手按在自己被傷到的右臂上，輕輕揉著：“我身體足夠柔軟，轉身過來隻不過是輕微扭傷，還不至於傷筋動骨斷了臂膀，有些疼而已。</p>
與人對陣，每一次我都當生死關頭對待的。</p>
阿耶說過，活著，才有希望，活下去，才最重要。</p>
大殿下方才手軟一瞬，我才有機會反敗為勝。這叫兵不厭詐，本該如此。</p>
我贏了。”</p>
話到後來，她又變回沛國公府的掌上明珠薑大姑娘，而不是方才出手果決，傷人先傷己的狠厲薑莞。</p>
小姑娘麵上染著驕矜，眸中浮上得意：“大殿下要說到做到。”</p>
趙禹其實還想罵人，可她說這是薑護教的，他還能說什麽？</p>
“二郎，帶她去讓醫官看過，若有不好，派人來回我！”他咬牙切齒，也有些氣急敗壞，並不是因他一時不慎輸在小丫頭手裏，而是覺得這丫頭實在氣人，他橫掃過薑莞麵頰一眼，“你這條手若然有損，今日所說之事一概免談，我還要到皇叔皇嬸麵前狠狠告發你，你且等著！”</p>
薑莞本想笑笑揭過，目光觸及趙行眼底的冰冷與審視，頓時笑不出來。</p>
趙行早就鬆開了她，此刻一挪步，她倒很自覺地跟了上去。</p>
裴清沅下意識也要跟上，被趙然按著小臂攔了下來。</p>
她隻能眼看著趙行帶著薑莞漸次走遠，抿了抿唇：“我怕……”</p>
“怕她受傷？還是怕二兄罵她？”趙然一味的衝她搖頭，“別去了，我看二兄多半有話跟她說。”</p>
趙行的確有話說。</p>
他有一肚子的火氣。</p>
方才親眼看著她如何傷了自己，就為了贏得這場比試，生氣，震驚，無奈，有太多的情緒糅雜在一起，塞滿胸腔，他一時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p>
等靠近了，拉她起身，她連鼻尖都冒出汗珠，薄薄掛了一層，那樣的晶瑩剔透，照得她瓷白小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p>
“薑莞。”</p>
跟在他身後的薑莞腳下一滯。</p>
趙行最該生氣的時候，都不曾連名帶姓的叫她。</p>
她咬著下唇裏的嫩肉：“我知道你生氣，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誠如你所說，我想跟你學功夫，大可私下同你說，即便今日我輸了這場比試，大殿下話說得再厲害，你一樣可以往來郡王府指點我。”</p>
趙行眸色越發黑沉下去，倏爾轉身，灼灼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一寸都不肯再挪開：“你都知道！”</p>
他急促的語氣，鐵青的臉色，其實都令薑莞無所適從。</p>
她本可以撒個嬌，討個饒，稀裏糊塗將此事揭過，與他承諾，今後再不如此行事，哪怕有阿耶教導，她今後也會最愛惜自己身體，不會再用這樣的法子，輕易傷了自己。</p>
但薑莞不願。</p>
阿耶教導她的是上陣殺敵，以命換命，不是敵死，就是我亡。</p>
是她自己——世路艱難，人心險惡，她經曆過一次，如今既想好好過日子，又總會懸著一顆心防備著。</p>
誰都別想傷了她。</p>
身心皆是。</p>
趙行除外。</p>
“二哥哥會覺得我不擇手段嗎？”</p>
她背著手，鎮定自若望向趙行：“我時常在想，十四歲了，從前得到的一切，除了因我是薑莞，沛國公府嫡女外，還因為什麽呢？”</p>
趙行劍眉蹙攏，眼底聚出薄慍。</p>
“你別忙著生氣，我不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更不喜歡是因為我而惹你生氣。”她肩膀還是疼，下意識又揉了一下。</p>
趙行按住她手腕：“你越是這樣揉，會越疼。”</p>
她抿唇：“那就不能先讓醫官給我看看嗎？”</p>
“你把話說清楚。”趙行狠了心，“就該讓你好好受一次教訓！”</p>
但她這幅樣子，八成也不會受教，更遑論長記性。</p>
她身上疼，他心裏更痛。</p>
可她下次一定還敢！他得弄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麽。</p>
“二哥哥，我與你撒個嬌，就什麽都有了。”薑莞低歎，“從小到大，我撒嬌賣乖乃是一把好手，放眼盛京貴女，於此道上，我認第二，便無人敢認第一，哪怕到了官家聖人麵前，我一樣能把嬌撒的得心應手，連大殿下這樣剛毅直爽的性情，我也從他手中得到過好處。”</p>
趙行隱隱懂了：“所以你現在是想告訴我，你深以為恥，今日不想靠這樣的法子令自己心願得償，便想憑自己的真本事——”他指著她受了傷的右臂，“就是這樣的辦法？”</p>
“人是要學會成長的。”她仍舊理直氣壯，“我今天傷了自己固然不對，但二哥哥卻也要明白一件事。”</p>
“什麽？”</p>
“你能護著我一輩子嗎？”薑莞反問他，“我說的是無時無刻，隨時隨地。一輩子太長，你哪怕錯了一下眼，沒護住我，都不算一輩子。”</p>
趙行登時無言。</p>
他曾經以為他可以。</p>
然則世事多變。</p>
在過去四五年時間裏，她莫名而來的疏離，讓他不得不同她保持距離，不敢貿然上前，恐惹她不快。</p>
最嚴重的，是今次伴駕往大相國寺。</p>
她為趙奕所傷，又於寒冬臘月時節跌落荷塘。</p>
薑莞見他眼神晦澀，隱有懊惱，忙道：“那些都過去了，你不必自責，我更從未怪過誰。但你得承認，我說的是有道理的。</p>
所以你看，有一天你們都不在我身邊，我便隻有我自己時，難道不是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好好活著嗎？</p>
倘或我早明白這樣的道理，那天在柳國公府池塘邊上，就算我來不及反應，仍會跌落池塘，卻也一定死死抓住伸向我的那隻手，人贓並獲，誰都別想跑！”</p>
他周身自是寒氣逼人的，稍一彎腰，提著薑莞站起身，也看清了小姑娘微白的麵色與鬢邊的冷汗。</p>
他不發一言，趙禹那邊已經開罵：“你胳膊不想要了嗎？小小年紀，怎的這般胡鬧！誰叫你這樣自損八百的打法，是不要命了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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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教我的。”</p>
薑莞從趙行手裏掙出來，抬手按在自己被傷到的右臂上，輕輕揉著：“我身體足夠柔軟，轉身過來隻不過是輕微扭傷，還不至於傷筋動骨斷了臂膀，有些疼而已。</p>
與人對陣，每一次我都當生死關頭對待的。</p>
阿耶說過，活著，才有希望，活下去，才最重要。</p>
大殿下方才手軟一瞬，我才有機會反敗為勝。這叫兵不厭詐，本該如此。</p>
我贏了。”</p>
話到後來，她又變回沛國公府的掌上明珠薑大姑娘，而不是方才出手果決，傷人先傷己的狠厲薑莞。</p>
小姑娘麵上染著驕矜，眸中浮上得意：“大殿下要說到做到。”</p>
趙禹其實還想罵人，可她說這是薑護教的，他還能說什麽？</p>
“二郎，帶她去讓醫官看過，若有不好，派人來回我！”他咬牙切齒，也有些氣急敗壞，並不是因他一時不慎輸在小丫頭手裏，而是覺得這丫頭實在氣人，他橫掃過薑莞麵頰一眼，“你這條手若然有損，今日所說之事一概免談，我還要到皇叔皇嬸麵前狠狠告發你，你且等著！”</p>
薑莞本想笑笑揭過，目光觸及趙行眼底的冰冷與審視，頓時笑不出來。</p>
趙行早就鬆開了她，此刻一挪步，她倒很自覺地跟了上去。</p>
裴清沅下意識也要跟上，被趙然按著小臂攔了下來。</p>
她隻能眼看著趙行帶著薑莞漸次走遠，抿了抿唇：“我怕……”</p>
“怕她受傷？還是怕二兄罵她？”趙然一味的衝她搖頭，“別去了，我看二兄多半有話跟她說。”</p>
趙行的確有話說。</p>
他有一肚子的火氣。</p>
方才親眼看著她如何傷了自己，就為了贏得這場比試，生氣，震驚，無奈，有太多的情緒糅雜在一起，塞滿胸腔，他一時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變得不順暢。</p>
等靠近了，拉她起身，她連鼻尖都冒出汗珠，薄薄掛了一層，那樣的晶瑩剔透，照得她瓷白小臉上的絨毛都清晰可見。</p>
“薑莞。”</p>
跟在他身後的薑莞腳下一滯。</p>
趙行最該生氣的時候，都不曾連名帶姓的叫她。</p>
她咬著下唇裏的嫩肉：“我知道你生氣，也覺得沒有這個必要。誠如你所說，我想跟你學功夫，大可私下同你說，即便今日我輸了這場比試，大殿下話說得再厲害，你一樣可以往來郡王府指點我。”</p>
趙行眸色越發黑沉下去，倏爾轉身，灼灼目光定格在她身上，一寸都不肯再挪開：“你都知道！”</p>
他急促的語氣，鐵青的臉色，其實都令薑莞無所適從。</p>
她本可以撒個嬌，討個饒，稀裏糊塗將此事揭過，與他承諾，今後再不如此行事，哪怕有阿耶教導，她今後也會最愛惜自己身體，不會再用這樣的法子，輕易傷了自己。</p>
但薑莞不願。</p>
阿耶教導她的是上陣殺敵，以命換命，不是敵死，就是我亡。</p>
是她自己——世路艱難，人心險惡，她經曆過一次，如今既想好好過日子，又總會懸著一顆心防備著。</p>
誰都別想傷了她。</p>
身心皆是。</p>
趙行除外。</p>
“二哥哥會覺得我不擇手段嗎？”</p>
她背著手，鎮定自若望向趙行：“我時常在想，十四歲了，從前得到的一切，除了因我是薑莞，沛國公府嫡女外，還因為什麽呢？”</p>
趙行劍眉蹙攏，眼底聚出薄慍。</p>
“你別忙著生氣，我不喜歡看你生氣的樣子，更不喜歡是因為我而惹你生氣。”她肩膀還是疼，下意識又揉了一下。</p>
趙行按住她手腕：“你越是這樣揉，會越疼。”</p>
她抿唇：“那就不能先讓醫官給我看看嗎？”</p>
“你把話說清楚。”趙行狠了心，“就該讓你好好受一次教訓！”</p>
但她這幅樣子，八成也不會受教，更遑論長記性。</p>
她身上疼，他心裏更痛。</p>
可她下次一定還敢！他得弄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麽。</p>
“二哥哥，我與你撒個嬌，就什麽都有了。”薑莞低歎，“從小到大，我撒嬌賣乖乃是一把好手，放眼盛京貴女，於此道上，我認第二，便無人敢認第一，哪怕到了官家聖人麵前，我一樣能把嬌撒的得心應手，連大殿下這樣剛毅直爽的性情，我也從他手中得到過好處。”</p>
趙行隱隱懂了：“所以你現在是想告訴我，你深以為恥，今日不想靠這樣的法子令自己心願得償，便想憑自己的真本事——”他指著她受了傷的右臂，“就是這樣的辦法？”</p>
“人是要學會成長的。”她仍舊理直氣壯，“我今天傷了自己固然不對，但二哥哥卻也要明白一件事。”</p>
“什麽？”</p>
“你能護著我一輩子嗎？”薑莞反問他，“我說的是無時無刻，隨時隨地。一輩子太長，你哪怕錯了一下眼，沒護住我，都不算一輩子。”</p>
趙行登時無言。</p>
他曾經以為他可以。</p>
然則世事多變。</p>
在過去四五年時間裏，她莫名而來的疏離，讓他不得不同她保持距離，不敢貿然上前，恐惹她不快。</p>
最嚴重的，是今次伴駕往大相國寺。</p>
她為趙奕所傷，又於寒冬臘月時節跌落荷塘。</p>
薑莞見他眼神晦澀，隱有懊惱，忙道：“那些都過去了，你不必自責，我更從未怪過誰。但你得承認，我說的是有道理的。</p>
所以你看，有一天你們都不在我身邊，我便隻有我自己時，難道不是要靠我自己的本事好好活著嗎？</p>
倘或我早明白這樣的道理，那天在柳國公府池塘邊上，就算我來不及反應，仍會跌落池塘，卻也一定死死抓住伸向我的那隻手，人贓並獲，誰都別想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