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固然是如此的。</p>
但是天下之大，本就無奇不有。</p>
真過不去的年，賣兒賣女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更不要說這些了。</p>
趙行聽了這話，神色未有半分變化。</p>
還是趙然略抿唇角，又追問他：“既然不是那樣說，怎麽後來卻改了說法？鬧到公堂上去的時候，衙門裏又是怎麽跟你們說？”</p>
“要麽怎麽說民不與官鬥呢！”</p>
提起這個事情，高老爹還是恨得牙癢癢。</p>
他咬牙切齒，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p>
“他是私自改了契書的，可是所有的人都被他花銀子給買通了！我們手裏留下的那份兒，卻成了假的。</p>
本來當初我們簽契書，也不是跟村裏人家家戶戶去挨個簽的。</p>
這事兒說起來是我們自己大意了，太輕信他。</p>
所以就隻是以草民為首，代表了全村，跟他簽的契書。</p>
契書一式三份，他留下了一份，保人手裏一人，草民保存一份兒。”</p>
高老爹原本是憤怒的，可真正說到這些細節，他眼底的無奈就更多起來。</p>
薑元瞻聽懂了：“保人手裏那份也變更過？”</p>
他頻頻點頭：“最後鬧到府衙，官府見到的就是草民們一旦不能如期償還銀錢，便要把手頭所有耕地抵債給地保的契書。”</p>
他一麵說，一麵又搖頭歎氣：“一開始的時候草民們沒打算鬧的，因為官府也不是一味的偏信他們，也恐怕他們手上的契書是造假來的。</p>
查證了有三五日吧，隻叫草民們回家去等消息。</p>
那我們哪兒肯啊，那些耕地是養家湖口過日子的，就這麽沒了，不清不楚的，回了家也睡不著不是！</p>
所以我們也不走，就每天守在府衙門外不肯走。</p>
其實那時候郡守大人還挺好的。”</p>
魏誌朝？</p>
趙行蹙眉問他：“他做了什麽？”</p>
“那幾天我們守在府衙門口，郡守大人也沒有驅趕過，每天還叫人送吃食和水出來給我們。”</p>
高老爹又是一聲重重的歎息之後，繼續往下說：“可就是三五日之後，府衙再升堂，給了我們結果，說地保和保人手中契書不是造假，叫我們不要再胡鬧！</p>
郡守大人甚至說，知道我們沒了耕地心裏不好受，如果我們籌足了銀錢，府衙是可以從中協商調停，坐下來好好談，讓地保把地還給我們的。</p>
可是偽造契書，鬧上公堂，這已經是觸犯律法的。</p>
念在我們是初犯，且又算是情有可原，憐憫一二，不予追究，叫我們自行散去，不許再鬧。”</p>
他情緒波動其實很大。</p>
從憤怒到無奈，再到此刻的憤滿。</p>
這件事情過去了這麽久……也不能這麽說。</p>
這種事，如果高老爹說的都是真的，那就算過個十年八年，這輩子走到頭，再回想此事，也仍是如此。</p>
平頭百姓，賴以為生的耕地，就這麽莫名其妙被侵吞了。</p>
那確實是殺人的心都有。</p>
也怪不得他們敢去大鬧府衙。</p>
不過那份契書——</p>
·</p>
“契書這種東西，我也忘了，上一回是在哪裏聽人說的，真要作偽，也不是全然不可能，隻要肯花銀子。”</p>
薑莞聽完趙行說那些，捏著指尖思忖良久。</p>
這其實也是前世趙行和趙奕教給她的東西。</p>
畢竟她自己是沒有經手過契書那些的，但經年累月，朝廷裏的桉子或是高門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她聽得多了，也就知道了。</p>
趙行才側目過來看她，並沒打算眼下就細細追問，隻想著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再問一問她到底哪裏聽來的。</p>
那頭裴清沅就咦了一聲：“可我怎麽想，魏大人似乎也不能是被這樣用銀子收買的人呀？”</p>
趙然就欸的一聲搖頭又擺手的：“知人知麵不知心。他是高門出身，又做了十幾年的郡守，從會稽郡到清河郡再回到會稽郡來，但無論在哪裏，都是封疆大吏。</p>
他的俸祿不少，要是真不做兩袖清風的官兒，底下的孝敬更少不了。</p>
他確實不缺銀子，有權有勢又有錢，乍一看的確不像是會被小河子村地保用銀子就可以買通的人。</p>
但你要曉得，天下總有人貪得無厭。</p>
一文錢不嫌少，一百萬兩也不怕多。”</p>
這話倒是了。</p>
裴清沅長長的哦了一聲，似乎恍然大悟：“也是，什麽銀子都想收，要是真的貪了，不拘一次兩次，這對他來說又不算什麽大事。”</p>
確實不算。</p>
薑元瞻黑著一張臉，把她的話接過來：“民不與官鬥，是個人都知道的道理，他一次駁回了小河子村村民的狀紙，也很可能根本就沒想到小河子村那些人還敢再到府衙去鬧。</p>
通常來說老百姓都是不敢的。</p>
所以你瞧，後來高老爹他們幾個再去鬧，他的態度不就轉變的特別厲害了嗎？</p>
先是抓了人，關了幾天之後，又威脅人家說再敢來鬧，就要扣一個暴民的罪名在人家身上。”</p>
他嗤了聲：“他也沒好到哪裏去。”</p>
通常平頭百姓確實不敢那麽去鬧，且是一整個村子的年輕人，聚在一起，那樣齊心協力的到府衙鬧。</p>
問題在於府衙的態度。</p>
“魏誌朝做了十幾年郡守，他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什麽樣的桉子沒經手過？”</p>
趙行沉吟須臾，指尖撫在袖口翠竹上：“他心裏很清楚，百姓什麽時候是真委屈，什麽時候是為了鬧而鬧。</p>
像是小河子村這種情況，一定是真的有冤屈。</p>
暴民罪不是誰都能承擔的，尋常百姓也沒有人敢承擔。</p>
正常來說，聽了魏誌朝那種話，他們就一定不可能再去鬧第二次。</p>
魏誌朝他自己心裏不清楚嗎？”</p>
他怎麽可能不清楚。</p>
薑莞麵色鐵青：“查他的賬？”</p>
趙行低低笑著回了她一句：“早就派人去查了，除了他自己的，還有他族中親卷，甚至是他發妻娘家那邊，一並都去調查了，這五年時間裏的往來賬目，過些天應該也都弄好了，底下的人會整理好了送過來給我，到時候你幫著一起看看。”</p>
</p>
薑莞說好：“這樣興師動眾，不怕打草驚蛇嗎？”</p>
但是天下之大，本就無奇不有。</p>
真過不去的年，賣兒賣女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更不要說這些了。</p>
趙行聽了這話，神色未有半分變化。</p>
還是趙然略抿唇角，又追問他：“既然不是那樣說，怎麽後來卻改了說法？鬧到公堂上去的時候，衙門裏又是怎麽跟你們說？”</p>
“要麽怎麽說民不與官鬥呢！”</p>
提起這個事情，高老爹還是恨得牙癢癢。</p>
他咬牙切齒，就差吹胡子瞪眼睛了。</p>
“他是私自改了契書的，可是所有的人都被他花銀子給買通了！我們手裏留下的那份兒，卻成了假的。</p>
本來當初我們簽契書，也不是跟村裏人家家戶戶去挨個簽的。</p>
這事兒說起來是我們自己大意了，太輕信他。</p>
所以就隻是以草民為首，代表了全村，跟他簽的契書。</p>
契書一式三份，他留下了一份，保人手裏一人，草民保存一份兒。”</p>
高老爹原本是憤怒的，可真正說到這些細節，他眼底的無奈就更多起來。</p>
薑元瞻聽懂了：“保人手裏那份也變更過？”</p>
他頻頻點頭：“最後鬧到府衙，官府見到的就是草民們一旦不能如期償還銀錢，便要把手頭所有耕地抵債給地保的契書。”</p>
他一麵說，一麵又搖頭歎氣：“一開始的時候草民們沒打算鬧的，因為官府也不是一味的偏信他們，也恐怕他們手上的契書是造假來的。</p>
查證了有三五日吧，隻叫草民們回家去等消息。</p>
那我們哪兒肯啊，那些耕地是養家湖口過日子的，就這麽沒了，不清不楚的，回了家也睡不著不是！</p>
所以我們也不走，就每天守在府衙門外不肯走。</p>
其實那時候郡守大人還挺好的。”</p>
魏誌朝？</p>
趙行蹙眉問他：“他做了什麽？”</p>
“那幾天我們守在府衙門口，郡守大人也沒有驅趕過，每天還叫人送吃食和水出來給我們。”</p>
高老爹又是一聲重重的歎息之後，繼續往下說：“可就是三五日之後，府衙再升堂，給了我們結果，說地保和保人手中契書不是造假，叫我們不要再胡鬧！</p>
郡守大人甚至說，知道我們沒了耕地心裏不好受，如果我們籌足了銀錢，府衙是可以從中協商調停，坐下來好好談，讓地保把地還給我們的。</p>
可是偽造契書，鬧上公堂，這已經是觸犯律法的。</p>
念在我們是初犯，且又算是情有可原，憐憫一二，不予追究，叫我們自行散去，不許再鬧。”</p>
他情緒波動其實很大。</p>
從憤怒到無奈，再到此刻的憤滿。</p>
這件事情過去了這麽久……也不能這麽說。</p>
這種事，如果高老爹說的都是真的，那就算過個十年八年，這輩子走到頭，再回想此事，也仍是如此。</p>
平頭百姓，賴以為生的耕地，就這麽莫名其妙被侵吞了。</p>
那確實是殺人的心都有。</p>
也怪不得他們敢去大鬧府衙。</p>
不過那份契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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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書這種東西，我也忘了，上一回是在哪裏聽人說的，真要作偽，也不是全然不可能，隻要肯花銀子。”</p>
薑莞聽完趙行說那些，捏著指尖思忖良久。</p>
這其實也是前世趙行和趙奕教給她的東西。</p>
畢竟她自己是沒有經手過契書那些的，但經年累月，朝廷裏的桉子或是高門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她聽得多了，也就知道了。</p>
趙行才側目過來看她，並沒打算眼下就細細追問，隻想著等到四下無人的時候再問一問她到底哪裏聽來的。</p>
那頭裴清沅就咦了一聲：“可我怎麽想，魏大人似乎也不能是被這樣用銀子收買的人呀？”</p>
趙然就欸的一聲搖頭又擺手的：“知人知麵不知心。他是高門出身，又做了十幾年的郡守，從會稽郡到清河郡再回到會稽郡來，但無論在哪裏，都是封疆大吏。</p>
他的俸祿不少，要是真不做兩袖清風的官兒，底下的孝敬更少不了。</p>
他確實不缺銀子，有權有勢又有錢，乍一看的確不像是會被小河子村地保用銀子就可以買通的人。</p>
但你要曉得，天下總有人貪得無厭。</p>
一文錢不嫌少，一百萬兩也不怕多。”</p>
這話倒是了。</p>
裴清沅長長的哦了一聲，似乎恍然大悟：“也是，什麽銀子都想收，要是真的貪了，不拘一次兩次，這對他來說又不算什麽大事。”</p>
確實不算。</p>
薑元瞻黑著一張臉，把她的話接過來：“民不與官鬥，是個人都知道的道理，他一次駁回了小河子村村民的狀紙，也很可能根本就沒想到小河子村那些人還敢再到府衙去鬧。</p>
通常來說老百姓都是不敢的。</p>
所以你瞧，後來高老爹他們幾個再去鬧，他的態度不就轉變的特別厲害了嗎？</p>
先是抓了人，關了幾天之後，又威脅人家說再敢來鬧，就要扣一個暴民的罪名在人家身上。”</p>
他嗤了聲：“他也沒好到哪裏去。”</p>
通常平頭百姓確實不敢那麽去鬧，且是一整個村子的年輕人，聚在一起，那樣齊心協力的到府衙鬧。</p>
問題在於府衙的態度。</p>
“魏誌朝做了十幾年郡守，他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什麽樣的桉子沒經手過？”</p>
趙行沉吟須臾，指尖撫在袖口翠竹上：“他心裏很清楚，百姓什麽時候是真委屈，什麽時候是為了鬧而鬧。</p>
像是小河子村這種情況，一定是真的有冤屈。</p>
暴民罪不是誰都能承擔的，尋常百姓也沒有人敢承擔。</p>
正常來說，聽了魏誌朝那種話，他們就一定不可能再去鬧第二次。</p>
魏誌朝他自己心裏不清楚嗎？”</p>
他怎麽可能不清楚。</p>
薑莞麵色鐵青：“查他的賬？”</p>
趙行低低笑著回了她一句：“早就派人去查了，除了他自己的，還有他族中親卷，甚至是他發妻娘家那邊，一並都去調查了，這五年時間裏的往來賬目，過些天應該也都弄好了，底下的人會整理好了送過來給我，到時候你幫著一起看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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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莞說好：“這樣興師動眾，不怕打草驚蛇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