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


    嚴鉎睡下之後,賀嬬因才翻身躺回軟塌上。她脫至隻剩裏襯,將袖口擄下,看向自己的手腕處。


    在她手腕內側隱約可見從膚中滲出的淡黑色紋路,紋路並不完整,隻有外圈淡淡一層。這是開始修習相術之後帶動相氣逐漸形成的紋理。


    聽師父說,她此時隻是個九品的小相師,因此隻有點點紋路。在往後的不斷修習中,紋路會生長,圖案會逐步完整。


    當達到一品時候,這紋理便會形成一個卦盤,也就是世間百年難見的“人肉卦”。


    用自己手腕處的肉體起卦,卦象可窺透天道,析知輪回。這是最高品相師的象征,也是可望不可即的地位。


    師父曾與她瞧過他的手腕處,黑色紋路占據了手腕大片,卦盤隻缺了最後兩相。


    師父是二品相師,他萬般叮囑她說:自己的卦盤千萬不可與其他不信任的人看去,否則難保不會被之加害。


    賀嬬因常聽師父對她念叨:一品相師難修難遇,自己在有生之年怕也是達不到這個高度了。


    如今師父已失去了音信三月有餘,不知現在究竟是如何了。


    說來賀嬬因也是慚愧,習了幾年相術,這手腕處是一點也沒變。今日給寧鈺算了一卦,本是覺著時間變短了,到頭還是空歡喜。


    自己不會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紀,手腕那兒還是可憐的零星幾筆。


    賀嬬因隻想著今後有機會能多曆練,最好到哪個官宦人家當個禦用的相師,半生也就不用愁了。


    可惜隻是美夢,卻酣暢。


    午夜,賀嬬因又夢見了師父,她夢見的是一年前在學相骨之時的情景。


    山上隻有他們三人,摸骨靠積累的感官經驗。於是,師父站在她的旁側,看她一雙手有些玩鬧地在嚴鉎身上“摸來摸去”,嚴鉎癢的扭成一團,硬是不讓她摸。


    她卻偏要摸個遍,嚴鉎撅著嘴巴抱怨:“你好了沒啊,別想趁機吃我豆腐。”


    賀嬬因“噗嗤”笑出聲來,本還想斥她小小年紀不學好,哪裏聽得的鬼話。結果剛摸出的一點感覺頓時就散了,自己想到哪裏都給忘了。


    笑變成了苦笑:“看吧,我又忘了。沒法子了,再來一遍。”


    嚴鉎頓時哀嚎不斷,爬起來就想跑。賀嬬因這時候原是要將嚴鉎給捉住的,一偏頭,卻正巧捕捉到師父嘴角微微彎起的弧度。


    師父花白斑駁的發絲在日頭底下十分紮眼。


    賀嬬因卻仿若撿到了寶貝:“嘿嘿,師父笑了!”


    次日,賀嬬因帶著嚴鉎收拾好出門的時候,發現遲景玉早就不在了。聽遲姐說他寅時就出門去置辦物品。賀嬬因一看時辰,這才發現現在已是卯時三刻了。


    賀嬬因是踩著早市的點兒到的。


    她剛剛知呼著嚴鉎把那根寫有“算命”“看相”的竹竿插上後,就立即有一位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子匆匆而來,神情急迫,秀眉緊蹙,看穿著應當是尋常布衣人家。


    還未至身前,便聽得其聲傳來:“您是先生對嗎,能否為我卜上一卦?這裏三十文錢,您看夠不夠?不夠我現在回去取來!”


    ……


    塞外,綏朝邊境。


    周圍是荒蕪戈壁,黃沙漠漠。風氣便黃沙漫天,營區所在位置正是戈壁中少見的一塊綠洲。這裏本是夷族寄居之地,前日一仗,這塊地又收了回來。


    自從當今皇帝繼位之後,蠻夷部落便騷擾不斷。而這次,夷族首領剛納上一年的稅交,便即刻揮兵南下攻到了隘口,若非皇帝即時遣兵怕就要直搗黃龍。


    隻怪被夷族的恭敬給迷了眼,未曾想到方才上完了供卻馬上派兵攻打。


    他人想是這夷族將領謀略過人,而臨善王卻猜度這朝中有人與外族部落勾結。


    營帳內。


    有人扶帳而入,步伐沉穩到了男人近前。


    男人身著一襲月白色錦衣,長發並未紮成一髻,倒是披散在肩頭,烏發如瀑。他指節分明的一雙手在琴上輕輕拂過,一陣琴音便在營中盤旋。


    男人眉眼低垂,叫人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王爺,京都暗線來報!”小生模樣的人躬身對他說道,聲音不大。


    難以想象,這個正在撫琴的男人正是北擊夷族的臨善王。


    說是大將軍,實則也是個掛名將軍。父皇派他來,不管安何心為何事,他來了便是。


    戰事緊迫之際將士出兵,唯獨他在營中撫琴,外邊是戰士的殺敵怒吼之聲,裏頭卻是琴聲響遏行雲。副將王福將軍戲稱:從前打仗是擊鼓助威,如今何時換成了大將軍來撫琴了?


    不久便傳遍軍中,甚且還傳回了京都。於是人人素聞:大將軍風流倜儻,戰事不會,唯獨喜琴。


    縱然大將軍不懂打仗,軍中威望卻是可稱一二。照理說,士兵這些個粗人哪裏會奉這整日撫琴的臨王爺為將,而臨善卻是特例,在短短一月間就收複了將士之心。


    軍中人人為他馬首是瞻,甚至一傳:戰事起,不需鼓聲長鳴萬裏,隻求將軍撫琴一曲。


    此時,縹緲的琴聲戛然而止,停得讓人措手不及。


    “說。”


    臨善嗓音低沉卻極為好聽,語調清緩。如玉的手指輕輕撫在琴弦上,似乎是要撫平琴上殘存的波瀾。


    “陛下出事了……”


    “何事?”臨善仍未抬頭,語言簡短,卻可見眉頭微微皺起,手上動作霎時頓住。


    “陛下身體抱恙……瘋魔了。”


    臨善終於抬起眸光,這是張絕美的臉,似乎比女人還更加柔美。發絲垂在臉龐,讓他如一幅未著濃墨的山水之畫,美得動人心魄。他有一雙深邃的眼睛,此刻聽聞後,靜若止水的眼眸不禁一動,像是在深潭中擲了一粒沉石,泛起微微波瀾。


    身旁站著的琴戈看得都不禁有些癡了。


    琴戈,這名也是臨善取的。


    在京中時他是給臨王爺抱琴的小生,到了沙場上,他是庇護臨將軍的侍衛。


    皇帝出事,若是風聲傳出,定有賊子伺機而動。而此時正是戰事緊要之際,哪怕是個掛名將軍,若是離開,也極有可能引起將士軍心不穩。


    他輕抿薄唇,神色微凝。像是在再三思量得失,終是緩緩開口:“回京,軍中由王福將軍代理。京中放出消息:初戰告捷,大將軍回京請兵再戰。”


    此番回京必定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否則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定會發現不妥之處。如今情況緊急,隻能謊報軍情。


    如此一來,也可讓那些人以為自己手中又將握上幾萬兵權,哪怕發覺事情端倪,奈何自己已抵達京中,也不敢輕易攻城。


    “是,琴戈這就去備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佞臣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言小僧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言小僧並收藏佞臣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