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大將軍，假節、授符，許便宜行事······”</p>
“嘿！”</p>
“父皇對表叔，還真是難得大方了一回？”</p>
同五哥劉非、弟弟劉勝一起，走在前往長安東城門——清明門的道路之上，劉彭祖略帶戲謔的道出一語；</p>
見劉勝並沒有開口搭話，劉彭祖便又補充道：“滎陽，在函穀關和睢陽之間，距離睢陽更是不過幾百裏。”</p>
“有表叔率軍駐守滎陽，梁王待在睢陽城，應該也就不會有什麽危險了？”</p>
“——畢竟表叔率軍出征，是皇祖母決定的；”</p>
“在出征之前，皇祖母肯定會再三交代表叔：隻要梁王叔求援，就務必要派兵支援睢陽！”</p>
“對於皇祖母的這個交代，恐怕就連父皇，都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p>
劉彭祖又一聲低語，卻依舊沒能引得劉勝開口搭話；</p>
反倒是身著甲胃，手中輕握韁繩，牽著戰馬的老五劉非，略有些嚴肅的稍呼出一口氣。</p>
“確實如老七所說：有表叔這個‘大將軍’鎮守滎陽，梁王叔在睢陽，便不會遇到太大的危險。”</p>
“隻是我有些擔心，劉鼻的叛軍，或許會利用這一點······”</p>
“——萬一叛軍羊攻睢陽，引得大將軍支援睢陽，卻反倒讓叛軍得以‘聲東擊西’，從滎陽打開局麵，那戰事的走向，恐怕就會徹底失控！”</p>
“到了那時，別說是梁王叔了；”</p>
“凡是天下的劉氏宗親，除了反叛的那幾人，就都要人人自危······”</p>
交談著，兄弟二人也不由唉聲歎氣起來；</p>
似乎是對自己的表叔、新鮮出爐的大將軍竇嬰，感到非常的擔心。</p>
感受到兩位兄長的悲觀，饒是老早就下定‘不開口置評朝中事務’之決心的劉勝，也隻得苦笑著搖了搖頭。</p>
“滎陽，不會出問題的。”</p>
“——就算是睢陽城破、梁王身死，滎陽，也絕對不會出問題。”</p>
漠然一語，惹得劉非、劉彭祖二人齊齊一側目；</p>
便見劉勝雲澹風輕的說道：“表叔被父皇拜為大將軍，並率軍出征，防守滎陽的事，確實是皇祖母一手促成。”</p>
“也確實如兄長所說：滎陽，隻在睢陽以西數百裏；”</p>
“——叛軍自東而來，梁王叔如果感覺到情況不對，確實可以迅速向身後的大將軍求援。”</p>
“但是，做了大將軍的表叔，是絕對不會支援梁王叔的······”</p>
“無論出征之前，皇祖母做了怎樣的交代，表叔，都絕對不會動滎陽的一兵、一卒······”</p>
如是說著，劉勝也不由滿是唏噓得搖了搖頭，又悠然發出一聲長歎。</p>
“原因很簡單。”</p>
“首先，表叔能被拜為大將軍，就足以證明：對於戰陣的事，表叔，有足以令人信服的能力；”</p>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算皇祖母出手，父皇也不會這麽大方，又是假節、又是授符，還許表叔‘便宜行事’。”</p>
“所以，表叔肯定明白：滎陽的重要性，遠比睢陽的重要性更高。”</p>
“——睢陽城破，雖然會讓關中震蕩，但戰事，也總還有挽回的餘地；”</p>
“可滎陽若是出了岔子，尤其是敖倉，乃至東都洛陽出了問題，那這天下，隻怕就真的要江山變色了······”</p>
聽聞劉勝這一番話語，劉彭祖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p>
便是一旁的劉非，也是暗下稍一思慮，便麵帶認可的望向劉勝：“確實如此。”</p>
見二位兄長看明白了，劉勝也不由稍一止話頭。</p>
看著身著甲胃、手牽戰馬，片刻之後便要離開長安，出征關東的五哥劉非，劉勝思慮片刻，終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p>
“對於表叔‘不支援梁王’的舉動，皇祖母就算惱怒，也不會太過怪罪。”</p>
“——因為皇祖母肯定也明白：睢陽丟了，死的是梁王叔；”</p>
“可若是滎陽丟了，亡的，卻是我漢家宗廟、社稷······”</p>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也會促使表叔極為堅定的駐守滎陽，絕對不會理會梁王叔的求援。”</p>
“——梁王叔，想做儲君；”</p>
“而表叔，卻是父皇在過去，給大哥準備的太子太傅······”</p>
“尤其是此戰之後，表叔資曆、威望都會大漲，甚至很有可能會封侯。”</p>
“大哥做太子、表叔做太子太傅，都不會再有任何的問題。”</p>
“所以，作為大哥的太子太傅，表叔，不可能對梁王叔的求援，有任何的表示······”</p>
隨著劉勝愈發深刻的解讀，劉非、劉彭祖兄弟二人的麵容，也隨即齊齊帶上了一抹陰鬱。</p>
而劉勝的目光，則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五哥劉非的身上。</p>
“昨天，皇祖母召五哥入宮，應該也是以梁王的事，給五哥做下了交代吧？”</p>
輕聲一問，惹得劉彭祖略有些詫異的側過頭；</p>
卻見劉非麵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又低頭，碰了碰腰間掛著的那方將軍印。</p>
“皇祖母說：將軍印，可以給我；”</p>
“也允許我率軍出征平叛。”</p>
“但皇祖母要我答應：如果睢陽出了問題，我就必須立刻丟下手裏所有的事，無論在哪裏，都要馬不停蹄的支援睢陽。”</p>
說著，劉非不由又稍抬起頭，神情複雜的摸了摸身邊，那批高頭駿馬的脖頸。</p>
“——為了彼時，能讓我盡快支援梁王叔，皇祖母甚至從長樂廄，挑出了這匹最好的馬賜給我······”</p>
“可是我此番出征，去的卻是趙國·········”</p>
聽聞劉非這滿是苦澀的話語聲，劉勝、劉彭祖兄弟二人，也莫名整齊的低下頭去，暗自為劉非思慮起應對之策來。</p>
眼下，叛亂已經爆發，長安朝堂也迅速做出了反應。</p>
早就準備好的平叛大軍，也已經分別朝著東邊的函穀關、南邊的武關方向進發。</p>
其中，太仆桃侯劉舍率領的十萬大軍，自長安南下，於武關-藍田一帶駐紮；</p>
大將軍竇嬰率領的十萬大軍，則自長安東出，直撲函穀關以東、梁都睢陽以南的滎陽-敖倉一線。</p>
第三支大軍，則是由曲周侯麗寄率領，也已經同竇嬰一起出征。</p>
隻不過，麗寄率領的這支兵馬，在抵達滎陽-敖倉一線之後，卻並不會動作停留；而是會折道北上，朝趙國都城——邯鄲進發。</p>
而劉非此次出征，便是被劃入了麗寄麾下······</p>
“五哥也不用太過擔憂；”</p>
“畢竟梁國，也同樣很重要，朝堂也並沒有任由梁國自生自滅的打算。”</p>
“到了必要的時候，關中肯定會派出援軍，支援睢陽。”</p>
“至於五哥，就安心在曲周侯帳下聽令，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可以了。”</p>
“——等到戰後，如果皇祖母問起，五哥大可告訴皇祖母：原本打算支援梁王叔，但被曲周侯拒絕了。”</p>
“五哥作為部將，無法違背主帥的軍令，才沒能支援梁王叔。”</p>
思慮良久，劉勝也終隻能給出這麽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p>
而劉非聞言，也隻得苦歎著點下頭：“也隻能如此了······”</p>
“就是這麽做，恐怕會辜負皇祖母對我的信重······”</p>
聽聞此言，劉彭祖、劉勝二人隻苦笑著低下頭，卻並沒有再開口。</p>
——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p>
即便是宗親皇族、龍子鳳孫，也都有自己的無奈······</p>
就這麽陪著劉非一直走，走出清明門，又送出去三五裏，兄弟三人才緩緩停下腳步。</p>
見劉非擺出一副‘不要再送了，我該走了’的架勢，又看到遠處，正靜靜等候劉非的幾百親衛，劉勝思慮再三，終還是稍發出一聲歎息。</p>
“五哥，真的不跟程夫人道別嗎？”</p>
“畢竟是親身生母，五哥此番出征，最擔心五哥的，就當是程夫人了······”</p>
卻見劉非聞言，滿是苦澀的笑著搖了搖頭。</p>
“我出征的事，母親並不同意，隻是有父皇、皇祖母點頭在先，母親不好多說什麽······”</p>
說著，劉非又灑然一笑，稍抬起手，在自己身邊環顧一圈。</p>
“便是四哥、六弟、八弟想送我，都被母親阻止。”</p>
“反倒是你們倆來送我······”</p>
“唉~”</p>
“——就先這樣吧。”</p>
“等得勝歸來，母親再惱怒，氣也該消了······”</p>
聞言，劉彭祖、劉勝兄弟二人，也略有些感歎的搖了搖頭。</p>
最終，還是劉勝站出身來，伸出手，在劉非身上的鎖甲上左看看、右拍拍；</p>
手上一邊忙活著，劉勝嘴上也不忘寬慰道：“五哥放心；”</p>
“有四哥在身邊照顧，程夫人再難過，也總會消氣的。”</p>
“我和兄長也會照看著，出不了岔子。”</p>
“隻是五哥，可一定要保重，千萬不要出了什麽差錯。”</p>
“等五哥凱旋而歸，弟弟我親自設宴，為五哥，接風洗塵······”</p>
感受到劉勝的關切之意，劉非也不由莞爾一笑，對劉勝微微一點頭。</p>
待劉勝收回手，退回兄長劉彭祖的身邊，便見劉非猛然挺直腰杆，對兄弟二人沉沉一拱手！</p>
“哥哥我，就要出征平叛了！”</p>
“——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回到長安。”</p>
“我的母親，就拜托二位弟弟，在宮中稍加看顧······”</p>
見狀，劉彭祖、劉勝兄弟二人，自也是趕忙直起身，對劉非拱起手。</p>
“兄長自去；”</p>
“萬萬，保重······”</p>
·</p>
同一時間，長樂宮。</p>
坐在涼亭之內，看著身旁的程姬，神情滿是呆滯的發愣，賈夫人也不由稍伸出手，在程姬的手背拍了拍。</p>
“老五此去，會平安歸來的······”</p>
溫聲勸慰之語，隻惹得程姬強擠出一絲笑容，又滿是哀愁的搖了搖頭。</p>
“這孩子，打小就有自己的注意；”</p>
“年紀大了，我這做母親的，也就管不住了·······”</p>
“唉~”</p>
“也隻能期望情況，像賈夫人所說的那樣，有祖宗庇佑，讓那小子平安歸來······”</p>
聞言，賈夫人隻輕笑著再拍了拍程姬的手背，權當是安慰。</p>
聽聞二位夫人的交談，倒是一旁的栗姬，麵上立刻流露出些許不愉之色。</p>
“裝什麽裝！”</p>
“要不是做母親的在背後指使，一個十五歲的娃兒，能有這出征殺敵的勇氣？”</p>
</p>
“——隻怕是有些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以為立下些武勳，就能染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p>
夾槍帶棒的暗諷之語，惹得程夫人麵色陡然一僵，下意識就要抬頭說些什麽。</p>
但在看見栗姬麵上，那抹絲毫不加以掩飾的厭惡之後，程姬也不由麵色一滯；</p>
暗自思慮片刻，終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p>
因為這一刻，程夫人突然想起先前，兒子劉非給自己說起過的一件事。</p>
——這件事，還是小九劉勝，私下裏跟劉非說起的。</p>
劉勝說：這個世界上，有高尚的人，自然，也就有卑劣的人。</p>
高尚的人，不屑於與卑劣者為伍；</p>
而卑劣的人，卻根本不認為這個世界上，存在真正高尚的人。</p>
在這些卑劣的人看來，那些人之所以高尚，隻是還沒有得到足以讓自己低頭，變得愈發卑劣的籌碼；</p>
就好比在風塵女子的眼中，大家閨秀之所以不靠皮肉牟利，隻是因為piao客開出的價碼不夠高······</p>
見程姬沒有開口辯駁，栗姬隻當自己是說中了程姬的痛處，得意之餘，也沒忘朝程姬冷哼一聲；</p>
而在程姬身旁，感受到涼亭內逐漸詭異起來的氛圍，王美人也略有些尷尬的輕笑兩聲，便開口轉移起話題來。</p>
“也不知道今日，太後叫我們到這長樂宮來，是為了什麽事······”</p>
“——還不是想讓梁王為儲，就看我們這些夫人不順眼？！”</p>
怎料王美人話剛說出口，便又引來栗姬滿是憤恨的嬌斥。</p>
倒是劉彭祖、劉勝二人的母親賈夫人，見程姬、唐姬的目光也望向自己，便下意識抬起頭，望向栗姬所在的方向。</p>
“哼！”</p>
“不就是生的兒子，受太後寵愛麽！”</p>
“——有什麽了不起的！”</p>
嘴上雖是這麽說著，但栗姬望向賈夫人的目光，也同樣帶上了些許疑問。</p>
見此，賈夫人也隻得暗下稍歎口氣，下意識拉起身旁的程姬的手。</p>
“太後想做什麽，勝兒也不大清楚。”</p>
“隻是臨出門之時，勝兒告訴我，不管太後說什麽，都要順著太後的意思來······”</p>
聽聞此言，程姬、唐姬、王美人便不約而同的緩緩點下頭。</p>
“是了；”</p>
“順著太後的意思，總是沒錯的······”</p>
“——哼！”</p>
又是栗姬，滿是不忿的發出一聲冷哼，麵上隨即帶上了惱怒之色；</p>
而後，便不顧自己身處長樂宮內，便當著程姬、唐姬、賈夫人、王美人的麵，指責起了竇太後。</p>
“作為皇帝的母親，卻老想著把皇位傳給其他的兒子，這是什麽道理？”</p>
“這是太後應該做的事？！”</p>
“也就是陛下孝順，不敢忤逆母親。”</p>
“要不然······”</p>
“——要不然，如何啊~”</p>
不等栗姬話音落下，涼亭外響起一聲低沉的詢問聲，惹得其餘幾位夫人趕忙站起身。</p>
“妾等，參見太後······”</p>
聽聞身後，傳來竇太後這一聲似是隨意，卻又隱隱帶有些許陰冷的詢問，栗姬隻當下一愣；</p>
待反應過來，又趕忙回過身，正要向竇太後行禮，卻見竇太後已是自顧自走上前，於涼亭內坐下身來。</p>
“做太後的道理，我確實沒有栗姬懂。”</p>
“不過栗姬，也不用太著急~”</p>
“等我合了眼，這長樂宮，會輪到栗姬來住的······”</p>
滿是平和、澹然的語調，卻惹得涼亭內的幾位夫人深深底下頭，根本不敢再看竇太後一眼。</p>
至於栗姬，麵上雖是一副驚慌之色，但眉宇間，卻依舊掛著些許不忿······</p>
“栗姬如果身子不舒服，那就回去吧。”</p>
“回去之後，大可告訴皇帝：太後無德~”</p>
“——無以奉宗廟~”</p>
“然後，這長樂宮，就可以給栗姬這個‘夫人’住了；”</p>
“椒房殿的皇後，也可以喚栗姬為‘母後’了······”</p>
仍是那副澹然道好似閑談的語調，卻也終是引得栗姬輕輕發起了顫。</p>
隻是這涼亭之內，根本沒有人能分辨得出：栗姬此時的顫抖，究竟是不是因為恐懼······</p>
神情僵硬的退回一旁，栗姬便坐下身，又神情鬱結的低下頭去，才終於讓竇太後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移開。</p>
便見竇太後深吸一口氣，將渙散的目光投向身前，那方足有半丈長寬的木桉。</p>
“聽說平日裏，你們在宮中煩了、悶了，就會‘博戲’。”</p>
“而且會用各自的首飾，來作為‘彩頭’？”</p>
輕聲一語，惹得幾位夫人都有些不安起來，卻見竇太後隻輕鬆一笑，側過身，將身邊的首飾盒搬上了木桉。</p>
“我老了~”</p>
“但平日裏，我在宮中，也很是煩悶。”</p>
“這才叫你們到長樂宮來，好教教我，這‘博戲’，到底該怎麽玩？”</p>
“——用來做‘彩頭’的首飾，我也準備了不少。”</p>
“各位夫人，就陪我這瞎老婆子，玩上一場‘博戲’，如何？”</p>
“嘿！”</p>
“父皇對表叔，還真是難得大方了一回？”</p>
同五哥劉非、弟弟劉勝一起，走在前往長安東城門——清明門的道路之上，劉彭祖略帶戲謔的道出一語；</p>
見劉勝並沒有開口搭話，劉彭祖便又補充道：“滎陽，在函穀關和睢陽之間，距離睢陽更是不過幾百裏。”</p>
“有表叔率軍駐守滎陽，梁王待在睢陽城，應該也就不會有什麽危險了？”</p>
“——畢竟表叔率軍出征，是皇祖母決定的；”</p>
“在出征之前，皇祖母肯定會再三交代表叔：隻要梁王叔求援，就務必要派兵支援睢陽！”</p>
“對於皇祖母的這個交代，恐怕就連父皇，都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p>
劉彭祖又一聲低語，卻依舊沒能引得劉勝開口搭話；</p>
反倒是身著甲胃，手中輕握韁繩，牽著戰馬的老五劉非，略有些嚴肅的稍呼出一口氣。</p>
“確實如老七所說：有表叔這個‘大將軍’鎮守滎陽，梁王叔在睢陽，便不會遇到太大的危險。”</p>
“隻是我有些擔心，劉鼻的叛軍，或許會利用這一點······”</p>
“——萬一叛軍羊攻睢陽，引得大將軍支援睢陽，卻反倒讓叛軍得以‘聲東擊西’，從滎陽打開局麵，那戰事的走向，恐怕就會徹底失控！”</p>
“到了那時，別說是梁王叔了；”</p>
“凡是天下的劉氏宗親，除了反叛的那幾人，就都要人人自危······”</p>
交談著，兄弟二人也不由唉聲歎氣起來；</p>
似乎是對自己的表叔、新鮮出爐的大將軍竇嬰，感到非常的擔心。</p>
感受到兩位兄長的悲觀，饒是老早就下定‘不開口置評朝中事務’之決心的劉勝，也隻得苦笑著搖了搖頭。</p>
“滎陽，不會出問題的。”</p>
“——就算是睢陽城破、梁王身死，滎陽，也絕對不會出問題。”</p>
漠然一語，惹得劉非、劉彭祖二人齊齊一側目；</p>
便見劉勝雲澹風輕的說道：“表叔被父皇拜為大將軍，並率軍出征，防守滎陽的事，確實是皇祖母一手促成。”</p>
“也確實如兄長所說：滎陽，隻在睢陽以西數百裏；”</p>
“——叛軍自東而來，梁王叔如果感覺到情況不對，確實可以迅速向身後的大將軍求援。”</p>
“但是，做了大將軍的表叔，是絕對不會支援梁王叔的······”</p>
“無論出征之前，皇祖母做了怎樣的交代，表叔，都絕對不會動滎陽的一兵、一卒······”</p>
如是說著，劉勝也不由滿是唏噓得搖了搖頭，又悠然發出一聲長歎。</p>
“原因很簡單。”</p>
“首先，表叔能被拜為大將軍，就足以證明：對於戰陣的事，表叔，有足以令人信服的能力；”</p>
“如果不是這樣，那就算皇祖母出手，父皇也不會這麽大方，又是假節、又是授符，還許表叔‘便宜行事’。”</p>
“所以，表叔肯定明白：滎陽的重要性，遠比睢陽的重要性更高。”</p>
“——睢陽城破，雖然會讓關中震蕩，但戰事，也總還有挽回的餘地；”</p>
“可滎陽若是出了岔子，尤其是敖倉，乃至東都洛陽出了問題，那這天下，隻怕就真的要江山變色了······”</p>
聽聞劉勝這一番話語，劉彭祖隻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p>
便是一旁的劉非，也是暗下稍一思慮，便麵帶認可的望向劉勝：“確實如此。”</p>
見二位兄長看明白了，劉勝也不由稍一止話頭。</p>
看著身著甲胃、手牽戰馬，片刻之後便要離開長安，出征關東的五哥劉非，劉勝思慮片刻，終還是決定繼續說下去。</p>
“對於表叔‘不支援梁王’的舉動，皇祖母就算惱怒，也不會太過怪罪。”</p>
“——因為皇祖母肯定也明白：睢陽丟了，死的是梁王叔；”</p>
“可若是滎陽丟了，亡的，卻是我漢家宗廟、社稷······”</p>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也會促使表叔極為堅定的駐守滎陽，絕對不會理會梁王叔的求援。”</p>
“——梁王叔，想做儲君；”</p>
“而表叔，卻是父皇在過去，給大哥準備的太子太傅······”</p>
“尤其是此戰之後，表叔資曆、威望都會大漲，甚至很有可能會封侯。”</p>
“大哥做太子、表叔做太子太傅，都不會再有任何的問題。”</p>
“所以，作為大哥的太子太傅，表叔，不可能對梁王叔的求援，有任何的表示······”</p>
隨著劉勝愈發深刻的解讀，劉非、劉彭祖兄弟二人的麵容，也隨即齊齊帶上了一抹陰鬱。</p>
而劉勝的目光，則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五哥劉非的身上。</p>
“昨天，皇祖母召五哥入宮，應該也是以梁王的事，給五哥做下了交代吧？”</p>
輕聲一問，惹得劉彭祖略有些詫異的側過頭；</p>
卻見劉非麵色凝重的點了點頭，又低頭，碰了碰腰間掛著的那方將軍印。</p>
“皇祖母說：將軍印，可以給我；”</p>
“也允許我率軍出征平叛。”</p>
“但皇祖母要我答應：如果睢陽出了問題，我就必須立刻丟下手裏所有的事，無論在哪裏，都要馬不停蹄的支援睢陽。”</p>
說著，劉非不由又稍抬起頭，神情複雜的摸了摸身邊，那批高頭駿馬的脖頸。</p>
“——為了彼時，能讓我盡快支援梁王叔，皇祖母甚至從長樂廄，挑出了這匹最好的馬賜給我······”</p>
“可是我此番出征，去的卻是趙國·········”</p>
聽聞劉非這滿是苦澀的話語聲，劉勝、劉彭祖兄弟二人，也莫名整齊的低下頭去，暗自為劉非思慮起應對之策來。</p>
眼下，叛亂已經爆發，長安朝堂也迅速做出了反應。</p>
早就準備好的平叛大軍，也已經分別朝著東邊的函穀關、南邊的武關方向進發。</p>
其中，太仆桃侯劉舍率領的十萬大軍，自長安南下，於武關-藍田一帶駐紮；</p>
大將軍竇嬰率領的十萬大軍，則自長安東出，直撲函穀關以東、梁都睢陽以南的滎陽-敖倉一線。</p>
第三支大軍，則是由曲周侯麗寄率領，也已經同竇嬰一起出征。</p>
隻不過，麗寄率領的這支兵馬，在抵達滎陽-敖倉一線之後，卻並不會動作停留；而是會折道北上，朝趙國都城——邯鄲進發。</p>
而劉非此次出征，便是被劃入了麗寄麾下······</p>
“五哥也不用太過擔憂；”</p>
“畢竟梁國，也同樣很重要，朝堂也並沒有任由梁國自生自滅的打算。”</p>
“到了必要的時候，關中肯定會派出援軍，支援睢陽。”</p>
“至於五哥，就安心在曲周侯帳下聽令，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可以了。”</p>
“——等到戰後，如果皇祖母問起，五哥大可告訴皇祖母：原本打算支援梁王叔，但被曲周侯拒絕了。”</p>
“五哥作為部將，無法違背主帥的軍令，才沒能支援梁王叔。”</p>
思慮良久，劉勝也終隻能給出這麽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p>
而劉非聞言，也隻得苦歎著點下頭：“也隻能如此了······”</p>
“就是這麽做，恐怕會辜負皇祖母對我的信重······”</p>
聽聞此言，劉彭祖、劉勝二人隻苦笑著低下頭，卻並沒有再開口。</p>
——正所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p>
即便是宗親皇族、龍子鳳孫，也都有自己的無奈······</p>
就這麽陪著劉非一直走，走出清明門，又送出去三五裏，兄弟三人才緩緩停下腳步。</p>
見劉非擺出一副‘不要再送了，我該走了’的架勢，又看到遠處，正靜靜等候劉非的幾百親衛，劉勝思慮再三，終還是稍發出一聲歎息。</p>
“五哥，真的不跟程夫人道別嗎？”</p>
“畢竟是親身生母，五哥此番出征，最擔心五哥的，就當是程夫人了······”</p>
卻見劉非聞言，滿是苦澀的笑著搖了搖頭。</p>
“我出征的事，母親並不同意，隻是有父皇、皇祖母點頭在先，母親不好多說什麽······”</p>
說著，劉非又灑然一笑，稍抬起手，在自己身邊環顧一圈。</p>
“便是四哥、六弟、八弟想送我，都被母親阻止。”</p>
“反倒是你們倆來送我······”</p>
“唉~”</p>
“——就先這樣吧。”</p>
“等得勝歸來，母親再惱怒，氣也該消了······”</p>
聞言，劉彭祖、劉勝兄弟二人，也略有些感歎的搖了搖頭。</p>
最終，還是劉勝站出身來，伸出手，在劉非身上的鎖甲上左看看、右拍拍；</p>
手上一邊忙活著，劉勝嘴上也不忘寬慰道：“五哥放心；”</p>
“有四哥在身邊照顧，程夫人再難過，也總會消氣的。”</p>
“我和兄長也會照看著，出不了岔子。”</p>
“隻是五哥，可一定要保重，千萬不要出了什麽差錯。”</p>
“等五哥凱旋而歸，弟弟我親自設宴，為五哥，接風洗塵······”</p>
感受到劉勝的關切之意，劉非也不由莞爾一笑，對劉勝微微一點頭。</p>
待劉勝收回手，退回兄長劉彭祖的身邊，便見劉非猛然挺直腰杆，對兄弟二人沉沉一拱手！</p>
“哥哥我，就要出征平叛了！”</p>
“——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回到長安。”</p>
“我的母親，就拜托二位弟弟，在宮中稍加看顧······”</p>
見狀，劉彭祖、劉勝兄弟二人，自也是趕忙直起身，對劉非拱起手。</p>
“兄長自去；”</p>
“萬萬，保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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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長樂宮。</p>
坐在涼亭之內，看著身旁的程姬，神情滿是呆滯的發愣，賈夫人也不由稍伸出手，在程姬的手背拍了拍。</p>
“老五此去，會平安歸來的······”</p>
溫聲勸慰之語，隻惹得程姬強擠出一絲笑容，又滿是哀愁的搖了搖頭。</p>
“這孩子，打小就有自己的注意；”</p>
“年紀大了，我這做母親的，也就管不住了·······”</p>
“唉~”</p>
“也隻能期望情況，像賈夫人所說的那樣，有祖宗庇佑，讓那小子平安歸來······”</p>
聞言，賈夫人隻輕笑著再拍了拍程姬的手背，權當是安慰。</p>
聽聞二位夫人的交談，倒是一旁的栗姬，麵上立刻流露出些許不愉之色。</p>
“裝什麽裝！”</p>
“要不是做母親的在背後指使，一個十五歲的娃兒，能有這出征殺敵的勇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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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怕是有些人，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以為立下些武勳，就能染指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p>
夾槍帶棒的暗諷之語，惹得程夫人麵色陡然一僵，下意識就要抬頭說些什麽。</p>
但在看見栗姬麵上，那抹絲毫不加以掩飾的厭惡之後，程姬也不由麵色一滯；</p>
暗自思慮片刻，終還是無奈的搖了搖頭。</p>
因為這一刻，程夫人突然想起先前，兒子劉非給自己說起過的一件事。</p>
——這件事，還是小九劉勝，私下裏跟劉非說起的。</p>
劉勝說：這個世界上，有高尚的人，自然，也就有卑劣的人。</p>
高尚的人，不屑於與卑劣者為伍；</p>
而卑劣的人，卻根本不認為這個世界上，存在真正高尚的人。</p>
在這些卑劣的人看來，那些人之所以高尚，隻是還沒有得到足以讓自己低頭，變得愈發卑劣的籌碼；</p>
就好比在風塵女子的眼中，大家閨秀之所以不靠皮肉牟利，隻是因為piao客開出的價碼不夠高······</p>
見程姬沒有開口辯駁，栗姬隻當自己是說中了程姬的痛處，得意之餘，也沒忘朝程姬冷哼一聲；</p>
而在程姬身旁，感受到涼亭內逐漸詭異起來的氛圍，王美人也略有些尷尬的輕笑兩聲，便開口轉移起話題來。</p>
“也不知道今日，太後叫我們到這長樂宮來，是為了什麽事······”</p>
“——還不是想讓梁王為儲，就看我們這些夫人不順眼？！”</p>
怎料王美人話剛說出口，便又引來栗姬滿是憤恨的嬌斥。</p>
倒是劉彭祖、劉勝二人的母親賈夫人，見程姬、唐姬的目光也望向自己，便下意識抬起頭，望向栗姬所在的方向。</p>
“哼！”</p>
“不就是生的兒子，受太後寵愛麽！”</p>
“——有什麽了不起的！”</p>
嘴上雖是這麽說著，但栗姬望向賈夫人的目光，也同樣帶上了些許疑問。</p>
見此，賈夫人也隻得暗下稍歎口氣，下意識拉起身旁的程姬的手。</p>
“太後想做什麽，勝兒也不大清楚。”</p>
“隻是臨出門之時，勝兒告訴我，不管太後說什麽，都要順著太後的意思來······”</p>
聽聞此言，程姬、唐姬、王美人便不約而同的緩緩點下頭。</p>
“是了；”</p>
“順著太後的意思，總是沒錯的······”</p>
“——哼！”</p>
又是栗姬，滿是不忿的發出一聲冷哼，麵上隨即帶上了惱怒之色；</p>
而後，便不顧自己身處長樂宮內，便當著程姬、唐姬、賈夫人、王美人的麵，指責起了竇太後。</p>
“作為皇帝的母親，卻老想著把皇位傳給其他的兒子，這是什麽道理？”</p>
“這是太後應該做的事？！”</p>
“也就是陛下孝順，不敢忤逆母親。”</p>
“要不然······”</p>
“——要不然，如何啊~”</p>
不等栗姬話音落下，涼亭外響起一聲低沉的詢問聲，惹得其餘幾位夫人趕忙站起身。</p>
“妾等，參見太後······”</p>
聽聞身後，傳來竇太後這一聲似是隨意，卻又隱隱帶有些許陰冷的詢問，栗姬隻當下一愣；</p>
待反應過來，又趕忙回過身，正要向竇太後行禮，卻見竇太後已是自顧自走上前，於涼亭內坐下身來。</p>
“做太後的道理，我確實沒有栗姬懂。”</p>
“不過栗姬，也不用太著急~”</p>
“等我合了眼，這長樂宮，會輪到栗姬來住的······”</p>
滿是平和、澹然的語調，卻惹得涼亭內的幾位夫人深深底下頭，根本不敢再看竇太後一眼。</p>
至於栗姬，麵上雖是一副驚慌之色，但眉宇間，卻依舊掛著些許不忿······</p>
“栗姬如果身子不舒服，那就回去吧。”</p>
“回去之後，大可告訴皇帝：太後無德~”</p>
“——無以奉宗廟~”</p>
“然後，這長樂宮，就可以給栗姬這個‘夫人’住了；”</p>
“椒房殿的皇後，也可以喚栗姬為‘母後’了······”</p>
仍是那副澹然道好似閑談的語調，卻也終是引得栗姬輕輕發起了顫。</p>
隻是這涼亭之內，根本沒有人能分辨得出：栗姬此時的顫抖，究竟是不是因為恐懼······</p>
神情僵硬的退回一旁，栗姬便坐下身，又神情鬱結的低下頭去，才終於讓竇太後的注意力，從自己身上移開。</p>
便見竇太後深吸一口氣，將渙散的目光投向身前，那方足有半丈長寬的木桉。</p>
“聽說平日裏，你們在宮中煩了、悶了，就會‘博戲’。”</p>
“而且會用各自的首飾，來作為‘彩頭’？”</p>
輕聲一語，惹得幾位夫人都有些不安起來，卻見竇太後隻輕鬆一笑，側過身，將身邊的首飾盒搬上了木桉。</p>
“我老了~”</p>
“但平日裏，我在宮中，也很是煩悶。”</p>
“這才叫你們到長樂宮來，好教教我，這‘博戲’，到底該怎麽玩？”</p>
“——用來做‘彩頭’的首飾，我也準備了不少。”</p>
“各位夫人，就陪我這瞎老婆子，玩上一場‘博戲’，如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