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眉正自抬頭,忽見身後腳步聲碎響,便就有個五十來歲的婆子邁著碎步入內了。


    等到了榻前,老太太指著錦眉道:“桂兒媳婦,你可認得這位姑娘?”那婆子回頭望來,正與錦眉撞了個對臉。錦眉見著頗有些眼熟,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見過。但聽那婆子道:“奴婦認得。這就是正院裏大太太的侄女兒,葉府來的表姑娘。”老太太道:“我問你,裏頭傳說你曾親眼撞見過表姑娘與二少爺私下曖昧,可是實情?”


    錦眉腦中一轟,這才想起這桂兒媳婦就是那日裏在小抱廈中無意闖進來的婆子!


    “回老太太的話,奴婦不敢說——”桂兒媳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老太太猛地一拍桌案:“說!”


    這雷霆一句不但驚到了桂兒媳婦,也嚇到了在場所有人。錦眉隻覺一顆心都已堵到了喉嚨口,便是手撫其上,也覺撲通撲通直跳。


    “奴,奴婦遵命!”桂兒媳婦連磕了幾個頭,說將道:“那日正是正月十七,二少爺屋裏逢七清掃的日子。當時抱廈內所有人都去院內清掃,無人留守,我因抹窗戶時被人踢翻了盆,把衣袖子給淌濕了,便想趁回來送盆子的時候換件衣裳,誰知到了院門口,便聽見屋內有說話之聲。我心覺蹊蹺,便遁聲走了進去,進了門,猛不丁地就看見——看見表姑娘隻穿著貼身衣裙站在門口,與二少爺——與二少爺摟在一處……”


    “大膽奴才!可知造謠非議的下場!”


    陳述的聲音弱下去時,大太太拍案而起,指著她怒罵道。桂兒媳婦嚇得連連磕頭:“太太饒命!老太太饒命!奴婦所說字字屬實,決沒有半點虛假!奴婦若有一字不實,便讓奴婦來日無人送終!”


    大太太站在當場渾身發顫,臉色如鐵。


    錦眉望著桂兒媳婦,早已覺身上手腳冰涼。


    瑾玉冷哼道:“偏那般巧在我哥哥院外淋水,偏那般巧知道我哥哥院中無人,若不是存心勾引,又是什麽?!”


    “表姑娘還有什麽話說?”老太太麵沉如水,也將拐杖直指過來。


    錦眉抬起頭,指甲掙進了手心肉裏,強自鎮定道:“老太太明察秋毫,自然是憑事實說話。那日我的確是在二少爺院外意外淋水,當時卻不知是二少爺的住處,更不知那裏無有一人。若不是迫於無奈,我亦不會聽從春香相勸而冒然進院內暫避。我知單憑我一人所說無人相信,如今老太太有證人,我這裏也有證人,還請老太太及三太太允準,現喚三太太屋裏的春香前來說話!”


    老太太聞言便將頭轉向右首。三太太忙道:“這是自然。速去傳春香過來!”


    不多時春香果然到來。這裏同時自然有三太太為春香那日去求花樣子之事而略作了說明。


    老太太止住她作禮,徑直問道:“你就是春香?那一日就是你引表姑娘從西院抄近路回綠蕉軒?”


    春香看也不看錦眉,跪下了道:“回老太太,那日確是春香奉了四姑娘之命去尋表姑娘要花樣子。不巧表姑娘要出門去,為趕時間,折回的路上便問奴婢,從何處回去可省時些?奴婢因常在西院走動,知道從西院過去可近上許多。卻因西院臨近外庭,少爺們的住處也在此處,便就說不大方便。表姑娘聽後執意如此,奴婢拗不過,便就引了她進了西院。”


    “春香!”


    錦眉背脊陡然挺直,瞪大眼望著前麵。春香回過頭來,朝她磕了兩個頭,淚眼婆娑說道:“表姑娘!求求你替奴婢說兩句吧!奴婢那日本就是不想帶您走那邊的,那日害您被淋已是十分不安,哪知後來又闖了大禍,奴婢如今可擔罪不起呀!”


    錦眉隻覺全身木然,渾身的血液仿佛凍僵了似的。她完全想不到看上去活潑伶俐的小丫環竟會是這樣的人!


    “繼續說!還有什麽!”


    老太太的拐杖篤著地麵,那怒氣仿佛也經由地麵的震動而傳到了四麵八方似的。


    春香擦了把淚,轉過去道:“到了二少爺的院外時,表姑娘見院門未關,就問說這裏頭是誰的住所?我說這是二少爺的。表姑娘說,竟看不出二少爺那樣風流的人,竟還有這麽一處好院落!說著她就想進去瞧瞧,我忙拉著她不讓,怕萬一撞見二少爺在內就不好了。她說,怕什麽,咱們就裝著從這兒經過,去三房裏看齊姨娘,不就行了?我不敢不從,便就隻好推門進去了。到了院內,她見水池內幾尾魚兒生得好,便彎腰去撈,我攔不住,哪料腳下一滑,她竟生生跌進去了!我嚇得不行,忙死命將她拖了上來。當時院裏無人,我就說,咱們且去齊姨娘處避避吧,免得被人瞧見了。她跟我說,你先走,讓流翠送衣裳來,我去齊姨娘處等你便是!


    “當時我原要扶著她去齊姨娘院裏的,她又執意不讓,我便隻好先走了。到了綠蕉軒,我將事情與流翠說了,讓她趕緊送衣裳去,後因怕四姑娘等得急,便就先回了三房來。後來的事——後來我就聽園裏人說,表姑娘被水淋了,而不是掉下魚池溺的,我心裏也怕事情傳出去對姑娘名聲不好,因就一直藏著沒說——”


    上首忽地傳來“砰啷”一聲,一時震住了所有人。大太太扶著桌沿的手指發顫,望著錦眉,牙齒已咬得咯咯作響。


    “不要臉的東西!”


    “大太太坐下!”


    大太太正要走將過來,老太太忽地喝道。


    錦眉麵如死灰,已全然不知該關注誰了。


    “璜兒,你來說接下來的事情!”老太太緩了緩口氣,說道。“究竟桂兒媳婦看到的是個什麽情況,你說清楚!”


    一直袖手旁觀的少璜這時不情不願走出來,偷瞄了一眼錦眉,想了想,朝上首道:“老太太息怒,全是一場誤會!眉姑娘那日是怎麽濕的身孫兒不清楚,不過在孫兒房裏,卻委實不曾有半點逾矩。桂兒媳婦見到眉姑娘與孫兒站在一處,原是眉姑娘要離去時,不當心絆了一腳,孫兒扶了一把而已——”


    “哥哥!”瑾玉忽地站起來,氣呼呼與他道:“你怎地如此糊塗?還要為這個狐狸精打掩護?你不知道她全是打你的主意來的麽?這個陰險的女人,她竟然為了撇清她自己,遣了丫環來跟你串通,想讓你為她在老太太跟前背了這黑鍋,自己當個無事人去!你怎麽還看不清她的真麵目?!”


    “玉兒!”老太太篤了下拐杖:“此話當真?!”


    “老太太!”瑾玉轉身過去,一字一句道:“便是剛才晚飯後,這女人遣了碧羅流翠去找哥哥,要他一人全力承擔這罪名下來,你問她是也不是?!我若是有半字虛言,便讓這一生永不得好死!”


    一句未完,瑾玉已哭成了淚人。老太太摟了她在懷裏,“好孫女兒,誰敢讓你不得好死,我老婆子頭一個不答應!”好容易撫得她平息了些,這便放開了,複沉了臉,歎氣與下方道:“流翠是大太太的婢子,這一個又是大太太的親侄女兒,大太太呀,你手下帶的好人!”


    大太太立時起身,垂首到了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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