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老夫人剛過完壽宴,其實昨兒胡太後就傷了,隻是當時不知傷得如何,便沒敢跟壽安老夫人講,怕嚇著老太太。如今知道隻是崴了腳,寧榮大長公主便與壽安老夫人說了,壽安老夫人立刻就要進宮看望太後閨女。


    寧榮大長公主安撫道,“老太太也不必急,就是怕您著急,才不敢告訴您。這都什麽時辰了,明日我陪老太太進宮。”又得同壽安老夫人說,明日如何請辭太後說的給永福公主、長泰公主主持及笄禮的事兒。壽安老夫人有了年歲,婆媳兩個嘀咕半日。


    第二日,婆媳二人一大早就進宮了。


    這過年哪,平民百姓忙,官宦人家忙,公門侯府忙,做皇帝的,也忙。偏生親娘還摔著了,穆元帝午膳時間過去問候。太後受傷,諸誥命要進來問安,諸如謝夫人這樣兒的,今天來也來了,隻是有名號的宮妃們一直在太後身邊兒服侍,一肚子話就沒得機會同貴妃閨女說,磕個頭便出去了。謝貴妃有心,譴心腹宮人送了謝太太一程,謝太太方得機將話與這心腹宮人講了。


    穆元帝來的時候,誥命們都出宮了,在慈安宮的就是諸皇子公主,還有寧榮大長公主、文康長公主、宜安公主,還有壽安老夫人。穆元帝一來,諸人起身行禮,穆元帝免禮,給親娘請了安,胡太後笑,“沒什麽事兒了,腫也快消了,過幾天就能走路。這個時候皇帝最忙,怎麽過來了?”


    穆元帝笑,“再忙也得看過母後方能安心。”


    胡太後歡喜,“皇帝總是這樣。”


    穆元帝見壽安老夫人還站著,笑道,“外祖母坐。”又跟壽安老夫人問了好兒。


    壽安老夫人顫巍巍的在繡凳上坐了,道,“昨兒都不跟我說,要是跟我說,我昨兒就來了。”


    寧榮大長公主笑,“您老人家這個年歲,那會兒我也嚇了一跳,急急的進宮,哪裏敢乍然就跟您講呢。”又道,“昨天晚上跟老太太說了,當下就急的要進宮。早上三更就醒了,讓丫環服侍著起身。”


    胡太後與壽安老夫人道,“不告訴母親是對的,母親自來就膽子小,經不得事兒,怕是昨晚一晚上沒睡好。”


    壽安老夫人道,“看到娘娘無大礙,我就安心了。”


    穆元帝笑,“外祖母既然來了,寧榮姑姑、文康,還有永福長泰她們都在,中午便在母後這時設宴,人多也熱鬧。”


    穆元帝本欲相陪,不想內閣有事要奏,便起身去了。胡太後歎,“過年過年的,別人家都是歇一歇,皇帝竟忙成這樣。”吩咐女官,“早晚給皇帝加一盅牛乳燕窩,好生補一補。”瞧著時辰差不離,直接讓女官去傳膳了。


    熱熱鬧鬧的在慈安宮用過午膳,待下午,家在宮外的諸人便告退了。傍晚穆元帝過來,胡太後與皇帝兒子說了幾句話,與兒子商議,“我這腳也走不了路,永福、長泰的及笄禮可怎麽辦?”


    穆元帝慢呷口茶,道,“母後的意思呢?”


    “哀家原是想著你外祖母輩份高,這輩子,兒女雙全,福氣也大。今兒你外祖母來了,特意跟我說起這事兒,她是輩份高,可又非皇家,也不大合適。你舅舅家現在是謹小慎微的做人,哀家也不能強求。哀家不成,宮裏又沒有皇後,往下就是趙貴妃,謝貴妃了,皇帝說呢?”最終還是要皇帝兒子做主。


    “永福長泰皆嫡公主,貴妃雖貴,妾室也。如何能主持公主的及笄禮?”


    胡太後道,“那就是寧榮文康了。”


    穆元帝點頭,“文康就很好。”


    “就按皇帝說的辦吧。”胡太後一聲長歎,默默無言。穆元帝笑,“母後怎麽了?文康是諸公主嫡親的姑母,與朕一母同胞,難道不好?”


    “我親閨女,我怎會覺著不好。”胡太後扭頭拭淚,“我是覺著,是不是我福氣不夠,要不,怎麽就沒有主持及笄禮的命呢。”


    穆元帝立刻知道母親是為什麽傷心了,當年他在皇父過身後登基,文康即為長公主,可他的親生母親,因太皇太後程氏之故,並未登上太後之位,而是得封貴太妃。後來,太皇太後過世,他不過八歲,政事皆付予寧平大長公主之手。待胞妹文康長公主及笄時,母親是極想為親女及笄的,寧平大長公主卻是不允,以貴太妃非太後之禮拒絕。最終,文康長公主的及笄禮是寧平大長公主親自主持的。


    穆元帝不欲再提舊事,勸道,“母後想多了,還有三公主呢,宮裏徐美人、李美人也快生了,倘是公主,以後都是母後主持她們的及笄禮。”親為母親拭淚。


    胡太後笑,“我還是盼皇孫,當然,公主也不嫌棄。”


    穆元帝一笑,安慰母親幾句,看時候不早,便回了昭德帝。穆元帝一走,胡太後召來心腹宮人,如此這般吩咐了一番。


    第二日,宮裏便傳出欲令貴妃為公主主持及笄禮的話來。


    趙貴妃私下與謝貴妃談及此事,謝貴妃笑,“這事兒說的怕是姐姐,姐姐是大皇子之母,進宮也比我早,不論哪方麵,我都不及姐姐。”


    趙貴妃笑,“妹妹這就太謙了。我隻是覺著奇怪,前兒太後娘娘不還說讓壽安老夫人來主持麽,怎麽宮裏又有這等閑話了?”


    謝貴妃道,“昨兒壽安老夫人進宮了呀。”讓謝貴妃說,壽安老夫人的確不合適,不過是陛下的親外祖母,又不是陛下親祖母。非皇室中人,怎麽能代太後為公主主持及笄禮。永福公主、長泰公主可是嫡公主!想到昨日母親帶的話兒,謝貴妃心下亦認為,文康長公主最合適。誰曉得今日竟有這等流言,難不成太後想看她與趙貴妃相爭?她索性先讓了。管是誰主持及笄禮呢,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兩人說了幾句,一道去太後宮裏侍疾。


    公主們也來的很早,胡太後見著閨女文康長公主後,便道,“哀家跟你皇兄商量了,永福長泰的及笄禮,你代哀家主持,如何?”


    文康長公主原還好,聽到這話直接臉色淡淡道,“兒臣那日沒空,母後另擇他人吧。”


    胡太後道,“怎能沒空?難道你不來?”


    “不來。”


    要是別人說不來,胡太後肯定說,你一輩子別來了。這是親閨女,而且閨女就是這等性情,胡太後也沒法子,她問,“你不來,你去做什麽?什麽事就這樣忙。”


    “不來,在家裏呆著。”文康長公主道,“母後不是定了壽安夫人麽?”


    胡太後歎,“哀家就隨口一說,沒多想。你外祖母昨日就跟我辭了,說不妥當。”


    “壽安夫人不妥當,不還有承恩公夫人麽?”文康長公主道,“要是承恩公夫人也不妥當,就請寧榮大長公主,豈不兩全?”話畢,文康長公主直接甩袖子走人。


    一屋子人直接傻眼。


    知道文康長公主脾氣不大好,以前都是對著別人發,文康長公主一直還是很給胡家麵子的,不想這次連太後帶胡家一並給文康長公主發作了。


    胡太後給親閨女噎去半條命。


    寧榮大長公主倒是想去勸一勸文康長公主,可剛剛文康長公主對她似有怨懟,她可不想上趕著吃文康長公主的掛落。長泰公主連忙跟了文康長公主出去,一時回來道,“姑姑出宮了。”


    胡太後抱怨天抱怨地,“這叫什麽脾氣呀?她是來宮裏侍疾的,還是過來氣我的喲!”


    寧榮大長公主連忙勸道,“娘娘,文康素來心直口快,親母女,哪兒就真生氣呢。”


    “是啊,長公主直率,娘娘您可別往心裏去。”


    胡太後平日如何威風八麵,給文康長公主發作一通,大家也隻得這般勸:長公主就這脾氣,您老就忍了吧。


    胡太後是忍也得忍,不忍也沒法子呀。


    偏生今天皇帝兒子還不在,出去祭陵了,待穆元帝回宮,已是過晌,待穆元帝過去慈安宮請安時,已是傍晚。胡太後先問了皇帝兒子祭禮可還順利,外頭冷不冷,別凍著。母子倆先說了些正事,胡太後方與皇帝兒子抱怨,“文康這個脾氣,是不氣死我不罷休啊。先時就是你外祖母剛過完大壽,老人有這個壽數,也是福氣啊,我就沒多想,便提起你外祖母來。你外祖母自知避嫌,這不就讓她來麽。她就又不痛快了,我可是沒法子了。”一憋氣,連哀家都不自稱了。


    穆元帝並沒有勸母親,反道,“母後也是,文康自來好強,你把她放在壽安夫人之後,她當然不悅。”


    胡太後歎,語重心長道,“一則沒有多想,後來你外祖母過來辭這差使,我也鬆了口氣,我是偏著胡家,可文康是我親閨女,我豈能不顧她的顏麵。二則,咱們母子熬了多少年哪,不隻咱們在宮裏熬,你外祖母舅舅他們也在宮外熬。先帝在時,是想立我為後的,這樣,你們兄妹便是嫡出身份。可先太皇太後不允,待先帝殯天,我天天做惡夢,一宿一宿的睡不著,就怕太皇太後改了主意,改立靖江王。好在你登了基,我是貴太妃,貴太妃就貴太妃吧,太皇太後一直看不上胡家,你都登基了,你舅家竟不得封爵,在外頭還要受人恥笑。好容易熬你親政,咱們才能過幾年舒坦日子。曆來多少太後母族,有哪家像胡家這樣憋屈的。你外祖母這麽大年紀了,過一天少一天的,也正趕上她過了七十大壽,這兩天我正琢磨這事兒,就沒留心。”


    穆元帝道,“母後放心吧,文康向來是有什麽說什麽,她不痛快,自然要說出來,何況又是當著母後。別人當您是高高在上的太後,文康隻當你是母親,有火氣也就撒了。您還真與她計較不成。”


    胡太後道,“我哪裏會計較這個,隻是這眼瞅著就是永福長泰的及笄禮了,她又犯了脾氣,可怎麽著呢。總不能耽擱了吉日。”


    穆元帝笑,“朕想法子勸勸她就好了。”


    胡太後道,“還是趕緊定了這事兒,再不定下來,宮裏都要有閑話了。”


    “母後說的是。”


    母子兩人說會兒話,穆元帝陪母親用過晚膳,這才離開。


    穆元帝去了昭陽宮。


    趙貴妃見皇帝來了,自然高興,行禮後又問可用過晚膳,知道在慈安宮用過了,趙貴妃親捧了茶,笑道,“禦醫說娘娘的傷勢複元的很好,陛下隻管放心。”


    穆元帝道,“事情一樁接一樁,如何放心?”


    趙貴妃心知陛下在說長公主之事,連忙道,“長公主性子直些,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臣妾想著,要不讓延熙去勸一勸,過個三五天,也就好了。”穆延熙,趙貴妃所出皇長子。


    穆元帝呷口茶,道,“過個三五天,過個三五天就是及笄禮了,要是好不了呢?”


    趙貴妃道,“不會吧?長公主不過與太後拌嘴,哪裏就有這麽大氣性。要不,陛下勸一勸長公主?”


    穆元帝將茶放置一畔,歎,“文康的性子,委實霸道了些。倘她著實不願,朕也不能強求,愛妃貴妃之位,代太後主持及笄禮,也未為不可。”


    趙貴妃連忙起身謙道,“臣妾萬萬不敢,還是謝妹妹,素來周全妥當,比臣妾更合適。”


    穆元帝喝了盞茶,便離了昭陽宮。


    趙貴妃送走聖駕,使個眼色讓宮人出去打聽,一時宮人回來輕稟,“陛下去了麟趾宮。”


    趙貴妃滿麵陰寒,絞著帕子不說話,陛下不會真讓謝貴妃去主持吧!要是文康長公主,這沒的說,可倘讓謝貴妃搶了這差使,這叫她麵子往哪兒擱!


    麟趾宮。


    謝貴妃正在燈下做針線,聞聽聖駕到來,顧不得換衣裳,披了件大毛鬥篷,連忙出去接駕。穆元帝挽著她手,道,“快進去,外頭冷。”


    謝貴妃笑,“不知陛下要來,臣妾換了常服。”


    穆元帝笑,“在自己宮裏,自然是怎麽自在怎麽著。”


    倆人一並去了內室,謝貴妃把自己用的手爐給穆元帝擱手裏暖著,道,“晚上天寒。”又吩咐侍女去煮薑茶來。


    穆元帝笑,“愛妃在做什麽?”


    “如今晝短夜長,想給陛下做件中衣。”謝貴妃拿了半成品的針線給穆元帝看,穆元帝讚,“愛妃好針線。”


    “針線平平,給陛下穿裏頭,反正也沒人看得見。”謝貴妃也是十歲孩子的娘了,硬是笑出一抹嬌憨,穆元帝笑,“年底事忙,你也留心身子,等空閑了再做也無妨。”


    謝貴妃笑,“陛下放心,臣妾知道。”


    謝貴妃撿一些宮裏的事同穆元帝說了,難免說起公主及笄禮之事,穆元帝道,“文康的性子,朕想著,或是你,或是趙貴妃,代太後主持公主及笄禮,未嚐不可。”


    謝貴妃連忙道,“還請陛下收回這話,臣妾萬萬不敢應。陛下信任臣妾,因太後娘娘有了年歲,讓臣妾代管宮務,搭把手,這是臣妾的福氣。永福公主、長泰公主,皆嫡公主,臣妾受陛下愛重,畢竟是貴妃之位,公主庶母,於禮於法都不合適。太後娘娘受傷,理當長公主代勞。長公主隻是率直了些,陛下做兄長的,還與妹妹較真兒?長公主那裏,找個合適的人勸一勸便好了。就像太後娘娘,頭晌還抱怨長公主呢,下晌就沒事了。都是一家人,可沒有真生氣的理呀。”


    穆元帝笑,“倒叫愛妃派了朕一篇不是。”


    “臣妾是就事論事。”謝貴妃嗔一句,“陛下找個合適的人,給長公主鋪個台階兒吧。”


    穆元帝問,“愛妃看哪個合適?”


    謝貴妃也不賣關子,道,“這事兒,臣妾也尋思了半晌。想著陛下不問則罷,陛下既然問臣妾,陛下說,長泰公主如何?”


    穆元帝終於笑了,“長泰素來乖巧,人也機伶,不錯。”


    “臣妾也這樣想,其實永福公主與長公主的脾氣更像些,隻是這勸人的事兒,得是個委婉的性子才好。而且今天長公主出慈安宮時,長泰公主連忙跟了出去,想就勸過長公主了。明兒讓長泰公主去一趟長公主府,親侄女的及笄禮,長公主就是看著侄女的麵子,怎會拒絕呢?這樣,一則及笄禮的事兒定了,二則長公主再進宮來給太後請個安,母女倆也就好了。”道歉什麽的,那是甭想。長公主不是這脾氣。


    穆元帝稱善,又道,“讓宮裏清靜些,別拿這事兒議論。”到底還有妹妹的麵子。


    “陛下隻管放心,臣妾與趙姐姐已經吩咐下去了,不許宮人多嘴。”


    穆元帝頜首,當夜便歇在麟趾宮。


    謝貴妃出的主意,胡太後也覺著合適,便讓長泰公主去文康長公主府上走了一趟。


    文康長公主是與胡太後生氣,並沒有遷怒長泰公主。先把文康長公主勸好,又有長泰公主道,“皇祖母腳傷著,還一直記掛著姑母。姑母看在皇祖母這個年歲的麵子上,別叫老人家掛心,我服侍姑母一並進宮如何。”


    文康長公主歎,“三公主年歲小,暫不提。如今看,就長泰你還算個明白人。”


    長泰公主笑笑。


    慈安宮裏是親娘,文康長公主發作一回,也不能再怎麽著,便與文康長公主一道進宮了。穆元帝很給妹妹麵子,中午過去慈安宮一道用膳,笑,“你再不來,朕就得親去請你了。”


    謝貴妃捧一碟新鮮桔子到文康長公主跟前,文康長公主拿了一個,道,“我是給母後提個醒兒,母後、皇後在我前頭,倒也罷了。可要是再把什麽別的人排在我前頭,我可不管什麽年不年節不節的!”


    胡太後無奈,“那是你外祖母。”


    文康長公主道,“我是天子胞妹!我哥是皇帝,我爹是皇帝,我母親是太後。”她平日裏對胡家夠客氣了,胡家搶別家風頭,肖想鳳儀之位,這些事,文康長公主不稀罕理會。但要胡家想壓到她頭上,她可不會客氣。


    聽閨女這話,胡太後立刻矮上一截兒,嘟囔,“還不如別來呢,來了也是氣我。”


    “我幹嘛不來,這是我娘家,我願意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


    穆元帝大笑,胡太後也給氣笑了。


    趙貴妃麵色微黯,寧榮大長公主笑容不變,心下卻是未料到文康長公主突然發作壞事,早先定好的計量,皆因文康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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