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灌嬰看了看手中的竹簡說道:“既然這個賈誼能切中背本趨末的要害,那他必然也有解決之法,何不將他召至長安呢?”


    “老將軍果然見識不凡。”劉恒笑了笑點頭說道:“朕正是有意要將這個賈誼召至長安,可他乃是一介布衣,破格召見似有不妥......故而才想問一問眾卿的意見。”


    灌嬰笑道:“隻要是為漢國好,老臣無異議,臣等三人哪個不是布衣出身?”


    劉恒大笑了起來,他看向灌嬰笑道:“老將軍性情果然豪邁依舊,那好,朕這就給吳軻下一道詔書,讓賈誼即刻入京覲見。”


    “陛下。”陳平開口說道:“將賈誼召來可先委以博士之位,待見了其人,聽其言談之後再另行重用。”


    “這是自然。”


    之後劉恒又與陳平三人談論了一些其餘的政事,劉恒隻字未再提分封諸侯的事情。


    待陳平,周勃,灌嬰三人出了未央宮後,周勃才長出了一口氣道:“昔年在高皇帝麵前我也從未有今日之感,這個年青的新君問的我汗流浹背,我本來就是個武夫,隻知道領兵打仗,他奪了我的軍權,還讓我當個什麽丞相。”周勃看向一旁的陳平道:“今日多虧有你出言解圍,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回答。”


    “外戚平了,能和中央抗衡的還有什麽?”陳平看向周勃說道:“當年在高祖的麵前你是厚重少文,可如今在這個新君麵前,你以後說話要多想一想再開口啊。”說罷,陳平拄著拐杖,向自己的軺車走去。


    宮門前隻剩下周勃一人,一陣春風吹來,吹動早已被汗水浸濕的衣袍,周勃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待陳平三人走了之後,日頭已到了正午,劉恒的心中一直有一個亟待對策的燃眉之急,以至於他來不及用膳與午休,便忙喚中行說傳詔令車騎將軍薄昭覲見。


    薄昭正在府中準備用午飯,忽然接到宮中的旨令,他忙穿戴好朝服,讓家人不用等他回來之後,便邁步出府登上了入宮的軺車。他今年已過四十,是薄太後唯一的親弟弟,新君的舅舅,又曾是代地的老臣,故而他的心中很清楚,如今剛剛繼位的劉恒處處都在受到高祖老臣們的掣肘,劉恒急於要組建一個為自己所用的新的中央體係,在這個體係尚未組建之前,像自己與宋昌張武這些老代臣們,自然成了劉恒手上為數不多的親信,而在宋昌張武與自己之中,論血緣親疏則無人比得過自己,就像那時周勃等人請劉恒入京繼位,代國之中,大臣爭執,劉恒左右權衡不定,但當自己回報的消息一到,劉恒便立刻打消了所有的疑慮而趕赴長安,所以他知道,真正危急而又不好公開議論的事情,自己的這個外甥隻能找自己來商量。日頭已到正午,宮中突然來詔令自己入宮,薄昭的心中知道,劉恒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大事。


    當薄昭被領進書房的時候,劉恒正在案前用飯,他見薄昭進來了忙開口說道:“舅父還沒吃過飯吧?”劉恒轉頭看向中行說道:“再設一個桌案。”中行說應諾退下去後,薄昭忙要推辭,劉恒說道:“舅父,這是朕審閱奏章的地方,不是前殿朝堂,你我不必如此拘禮。”


    薄昭拱手稱謝之後,兩名內侍已抬著一張桌案走了進來,桌案放下,飯食擺上,待薄昭坐下之後,劉恒用木筷夾起一小團米來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


    薄昭並未動筷,他看向劉恒開口說道:“這句話說的好,這百姓家中要是有了餘糧就能食飽穿暖,國家若是有了積貯,內憂可清,外患也可除。”


    劉恒笑了笑道:“這話可不是朕說的,是河南的一個青年賈誼在給朕的上疏中說的。”劉恒屏退殿中的內侍侍女們後,看向薄昭說道:“方才朕召見了周勃陳平灌嬰三人,問了他們關於燕,趙,梁三國分封一事,周勃奏明說他們計議已定,要將這三國分別封於劉澤,劉章,劉興居三人,而劉澤原先的琅琊國則並入齊國境內,算是對齊王劉襄的獎賞。”


    薄昭聞聽此言,低頭笑了起來,劉恒忙問道:“舅父為何發笑?”薄昭收住笑道:“若按周勃這樣分封,倒是人人歡喜了,那劉襄劉章兄弟倆的病必然也要好了。”


    劉恒沉下頭低聲說道:“朝中上下盡是高祖權臣,若是再將關外的燕趙梁三國土地分封出去,那便成了內有權臣掣肘,外有藩王不聽號令,那朕可就要被架空為傀儡了。”


    劉恒的聲音很低,但是薄昭卻聽得一清二楚,他看向劉恒說道:“據老臣所知,劉襄劉章二人所患的並非肌膚之病,而是心病,那劉章處心積慮隻為扶他大哥登上皇位,卻不想最後功虧一簣,天子之位歸於陛下,他們兄弟心中早已懷恨在心,若是按周勃那樣分封,無疑於壯大了劉襄兄弟的實力。”


    “懷恨在心......”劉恒冷冷的笑了一聲:“朕當了這個皇帝之後,天底下那些藩王們哪一個對朕不是懷恨在心?”劉恒看向薄昭說道:“舅父,朕早有心將梁趙燕三國收歸中央,即便無法劃歸,也要將這三國分封給朕信得過的人去把守。”


    薄昭緩緩點了點頭道:“如此最好,隻是眼下時節入春,各地藩王皆要依照慣例入京朝見,那些藩王到了長安必然要問陛下三國國土分封一事,陛下當早想對策應之。”


    劉恒點頭說道:“這是朕繼位以來第一次接見他們......”劉恒仰起頭閉上雙眼默默地說道:“可千萬不要出什麽亂子啊。”


    “陛下放心。”薄昭站起身朝劉恒一拱手道:“藩王們再強勢,他們畢竟還是臣,陛下剛剛繼位,根基未穩,可陛下依然是君,他們若是敢群起鬧事的話,有老臣與宋昌張武二位將軍保衛陛下!”


    劉恒忙站起身快步走下去將薄昭扶起說道:“舅父忠心耿耿,此番情義,朕銘記在心。”望著薄昭鬢角的白發,劉恒不由覺得一陣酸楚:“朕幼時便被高祖分封至代地,臨近匈奴,國弱民窮,全賴舅父與柴武,宋昌,張武三位將軍保衛疆土,抵禦匈奴,昔年舅父教我弓馬騎射之時是何等英姿勃發,不想今日鬢角也已添白發了。”


    一番話勾起了薄昭心中的回憶,他看著麵前的劉恒不由感慨道:“恒兒,轉眼之間你都已經是二十三歲的大人了,舅父又如何能不老呢?”


    “舅父不能老。”劉恒看向薄昭說道:“朕自繼位以來,深感朝中諸事皆要受那些老臣們左右,這國弱民窮,內憂外患的局麵必須早日解決。”劉恒看向薄昭,目光與語氣都極為堅定:“舅父,朕深感漢國窮弱,已決意要變法強國。”說到此處,劉恒歎了口氣道:“隻可惜滿朝文武皆是那些居功自傲,不堪大任的老臣們,朕的手中雖有張,宋,柴三位將軍,可卻沒有一個可堪大任的賢才來開展變法。”


    當聽到變法強國這四個字,薄昭的眼前一亮,他這個年紀輕輕的外甥果然注定不是一個平庸的帝王,他開口說道:“陛下年富力強,漢國國土廣闊,要尋大才並非難事,可陛下需知,一旦開展變法,必然要觸及不少人的私利,曆來變法革新哪個不是用鮮血才鋪就出的道路?變法大臣需要強勢,陛下更要強勢。”薄昭看向劉恒繼續說道:“隻是當下,尋覓變法大才之事暫可放緩,當務之急陛下應借此次藩王入京的機會震懾住他們,掌控住他們,而後再想辦法確立新的中央體係,這兩件事情都完備之後,陛下便可放心展開變法圖強之策了。”


    薄昭果然還是老成謀國,寥寥數語便將劉恒目下所要麵臨的問題剖析的格外分明,望著麵前自己這個已顯老態的舅父,他開口說道:“變法圖強,正如舅父所說,必然要觸及到一批權臣老臣們的私利,到時朝堂之上諸臣若是群起而反......”還不待劉恒說完,薄昭便開口說道:“陛下放心,到時變法開始,老臣誓死捍衛新法!”


    聽到了薄昭這句話,劉恒一直緊鎖著的眉頭也終舒展開來了,他麵向薄昭深深一拜說道:“除卻那些老臣之外,資曆最長者便是舅父了,到時變法有舅父支持,必然事成!”說罷,劉恒轉身回到自己桌案前拿起碗筷看向薄昭笑道:“方才隻顧著說話,舅父快用飯吧,今日急匆匆將舅父叫來,隻有這粗茶淡飯,下次必然為舅父補上一桌宴席!”


    薄昭回到桌案前,不住的稱謝說道:“陛下貴為天子,每日尚食粗茶淡飯,這讓我們做臣子的都自愧不如啊。”說罷,薄昭端起碗筷一邊咀嚼著白米飯一邊說道:“肉食者鄙,山珍海味都比不上這五穀的濃香啊。”


    劉恒聽罷,也大笑起來。二人一邊吃著這粗茶淡飯,一邊又就藩王即將入京而說著一個又一個對策。劉恒的心中十分清楚,自己登基繼位以來這藩王們的第一次入京,一定不會平靜而來,平靜而去。


    不出一個月,除了齊王劉襄抱病未來,改派其弟劉興居入京代為述職以外,各地藩王們皆已陸陸續續抵達長安。這一次藩王們來的竟是非常的齊,尤其是吳王劉濞還帶了自己的小兒子劉賢一同前來。當吳王的車駕駛入長安之時,車駕內已經三十六歲的劉濞掀開車簾,指著外麵的街景對車中幼小的劉賢說道:“兒啊,這就是京師長安。”


    盡管吳國在各藩國中一直是富甲一方,可卻終比不上長安的王霸之氣,劉賢不住的掀開車簾向外張望著,口中不停地說道:“好大啊,好熱鬧啊。”


    藩王們皆已到京之後,劉恒即刻傳旨在今夜在長樂宮中擺下酒宴,為各地藩王接風洗塵。


    夜幕降臨,長樂宮中鋪設下了長長的宴席,各地藩王們邁步入宮之時,朱虛侯劉章忙向代齊王入京的弟弟劉興居詢問大哥的病情可有好轉,劉興居心中格外的不平,他抬頭看了看長樂宮高大雄偉的宮殿,口中說道:“就是這座宮殿,害的大哥久病成疾啊。”


    劉章聞言,長歎了一聲說道:“兄弟,這天意如此,事與願違,你該回去勸勸大哥,叫他看開一點。”


    劉興居看向劉章說道:“二哥,新君可封賞你什麽?”


    劉章默默地搖了搖頭。眼見自己曾經那個膽氣十足的二哥如今病成了這副樣子,劉興居不由狠狠的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口中罵道:“奶奶的......”劉章連連咳嗽起來,劉興居慌忙上前扶著劉章,一步步向長樂宮去走一邊說道:“二哥,你也當保重身體啊。”


    藩王之中吳王劉濞拉著小兒子劉賢正邁步向宮中走,隻聽身後有人叫道:“我的堂大哥!”劉濞聞言轉頭看去,隻見淮南王劉長邁步走了上來,他看向劉濞笑道:“堂大哥,你這一來京城,家裏的生意怕是要耽擱了吧?”


    劉濞笑了笑道:“長弟,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家中有什麽生意?”


    劉長大笑起來:“堂哥,我淮南國緊挨著你的吳國,你我堂兄弟麵前還裝什麽啊?你這真是越富越不敢露富啊。”


    劉濞還未開口,隻見劉賢仰頭看著劉長率先開口說道:“我父王有什麽生意,你說明白了。”劉濞忙指了指劉長看向劉賢說道:“賢兒休要沒大沒小,這是你劉長堂叔。”


    劉長伸手摸了摸劉賢的腦袋看向劉濞笑道:“這是堂哥的第......”劉長閉上眼睛算了片刻睜眼笑道:“這是堂哥的第十三個孩子了吧?堂哥好福氣啊。”說罷,又是一陣大笑。


    劉濞看向劉長說道:“長弟,你永遠都是這麽沒正經,一會見了皇上,你可別還是這副樣子。”


    “皇上?”劉長冷冷一笑:“什麽皇上?他是我親大哥!”說罷,劉長邁步向長樂宮中走去。


    劉濞冷笑了一聲,拉著劉賢也邁步跟了上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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