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幹燥而寒冷,路旁森森的樹林裏,升騰著霧氣四溢。車隊在林間飛馳而過,急促的蹄聲劃破寧靜的深夜。


    激烈的馬蹄聲加上劇烈的顛簸好像能震散人一身的筋骨,甚至能震碎人的美夢。夢碎了,人自然醒了。


    劉璧不在身邊。


    我激棱一下坐起來,立馬被顛得仆倒在羊毛毯上。掙紮著坐起身來,掀開車簾向外看,車子奔跑的速度驚人,好像被鬼追一樣。


    慢著……


    我豎起了耳朵,真的被鬼追?


    那轟鳴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帶著風卷殘雲般的氣勢飛速逼近,這種噪音,絕不是小小的車隊能發出的。


    有追兵!


    我直接下了判斷。


    是誰?


    官軍!


    掀起車簾,外麵隱有星光,隻見成片的樹林“刷刷”地向後倒退著,馬兒瘋了似的向前奔跑。突然,馬車一轉彎兒,向著一個狹小的路上竄去,其它的車子則不管不顧,照舊向前飛奔而去,很快消失在黑夜裏。


    “劉璧!!!”我本能地叫著他的名字,奇怪地心慌意亂。


    馬車前頭傳來男人的聲音叫道:“不要害怕,我在這裏。”


    是劉璧。


    我閉起眼睛,稍微鬆了口氣。


    馬車一路狂奔,先前的轟鳴聲漸行漸遠,我懸著的心總算踏實落地,接著,馬車的速度放緩,劉璧鑽進車內。而車子繼續向前,顯然還有人在駕車。


    “沒嚇著你吧?”黑暗中,他伸臂摟住我。


    我安心地靠在他懷中,說道:“哪兒有那麽嬌貴?不過,你確定甩掉他們了嗎?”


    劉璧發出自信的笑聲,笑裏含著股子得意勁兒,說:“放心,我劉璧想走,誰能攔得住?”


    “可是……那些官兵為什麽追我們?”我好奇地問。


    劉璧沒有出聲,半天才輕聲問:“官兵?你如何曉得追我們的人一定是官兵?”


    我眨眨眼,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不解地自語道:“對呀,我又沒看見他們,怎麽會知道他們是官兵的?”


    劉璧問我:“你可記得官兵為何追殺我們?”


    “我應該記得嗎?”我毫無心機地反問。抬手抓抓頭發,苦思之下還是一點印象也無,困惑地問:“我是不是生病了?感覺有好多事情似乎都遺忘了。”


    劉璧摟緊了我,沉悶的歎息聲從胸腔裏發出。


    “是吧,我真的生病了吧。失憶?健忘症?”他的沉默讓我不安,莫不是真發生了什麽事?


    “隻是偶患微恙而已。”他安撫著我。“待回到壽春,必定請遍天下名醫為你診治。”


    “不是有扶雍嗎?”我隨口說道。“去辟穀找他就可以了。”


    劉璧摟著我的手一緊,問道:“你記得他?”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兼私人醫生?”我自豪地炫耀著。“隻要我有事,他一定隨傳隨到。”


    劉璧從喉嚨裏發出低沉的笑,陰陽怪氣地說:“好,我一定差人去請。”


    話說到這兒,奔跑中的馬車毫無預警地突然停了下來。


    我感覺到劉璧的心“嗵”地劇跳一下,沉聲問道:“何事?”


    外麵傳來郭解的聲音:“前方有人攔路。”


    劉璧忽地伸嘴過來,在我頰上蜻蜓點水般地一吻,說:“你留在車內,我去去就來。”


    我就勢拉著他的手,關切地囑咐道:“小心。”


    劉璧下車,我忐忑不安地呆坐在車內細聽外麵的動靜。寂靜的夜裏,外麵說話的聲音分外清晰。


    “閣下何方神聖?為何阻我去路?”是劉璧。


    “交出劉丹。”來人是個男的,聲音低沉卻極富磁性,很是動聽。直截了當提出要求,沉穩中透著難以言喻的權威。這個聲音,嗯……很熟悉。


    “又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劉璧語聲冰冷,隱含怒氣,“嗆啷”,寶劍出鞘。


    郭解說道:“公子,他便是直指繡衣使者晏七行晏大人。”


    晏七行?


    我心中一動,伸手掀開簾布向外看,隻見郭解手持火把,借著火光看見對麵隻有一人一騎,那是個身材高大的年青人,青衣大氅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因為距離遠的緣故,隻感覺人長得蠻有型,跨下一匹神駿之極的白馬,背後背著柄長劍,氣勢逼人。


    劉璧似乎也怔住,峨頃哂然一笑說:“區區小事,居然要勞駕晏大人親自出馬。看來阿丹這次禍果真闖得不小。”說話間似乎對他頗為忌憚。


    晏七行顯然沒心情廢話,再度重申來意:“交出劉丹。”


    我在車裏聽得真切,


    這家夥是來“抓”我的。因為闖了禍嗎?好象有這麽碼事兒,是什麽來著?搜索數據庫,沒有相關資料。慢著……數據庫?是什麽東西?


    外麵打鬥聲音很熱鬧,心癢癢的想出去觀戰,拿了件厚厚的外袍披到身上,伸手去係領子上的絲絛,於是摸到了一個硬東西。


    那件東西掛在脖子上,摸上去涼涼的,是什麽?想不起來。


    真豈有此理,掛在自己身上的物件,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簡直滑天下之大稽。外麵有火把之光隱隱透進來,我把它捏過來捏過去,想研究下究竟是什麽,那東西忽然發出瑩瑩的藍光,我大吃一驚,呆住了。


    ……


    我下了馬車……


    那當口,劉璧已經與那叫晏七行的人打了起來,兩人雙劍,打得難解難分,我緩步上前,越近越能看清那人的相貌,隻見他大約二三十歲年紀,身材高大挺拔,相貌清雅冷峻,一身貴族氣息。出手出招大開大闔,完全大家風範,一柄劍在他手中,動如遊龍蒼虎,靜似淵渟嶽峙,或挾風雷或掠碧水,功夫固然精妙,更別有一番迫人的氣勢,令人壓力陡增。


    我定定地注視著他,眉頭深鎖,目光片刻不移。


    劉璧與他對敵本已吃力,側目之間看見我,心更亂了,叫了聲“劉丹”,對方劍尖“刷”向胸腹間直刺過來。


    我驚呼出聲,那劍“倏”地轉向刺空,晏七行看見我麵露喜色,罷手叫道:“劉丹!”看樣子是要過來跟我說話,卻被郭解一劍攔截,叫道:“讓郭某領教晏大人的手段。”二人立刻打在一處。


    我關切地走過去問劉璧:“你怎麽樣?”


    劉璧借勢退下,轉身快跑攔住我,神情緊張臉色不善地低吼道:“回車上去!”


    我不理會他的惱怒,堅定地表明與他同生共死的決心說:“大敵當前,你是我的未婚夫,我當然要跟你共進退。”


    劉璧吸口氣,耐著性子哄我說:“你的身體尚未恢複,不可跟人動武,還是回車上等我。”


    “你是叫我臨陣退縮嗎?那怎麽可以?”我驚訝地嚷著。“我才不做縮頭烏龜。”手提長劍就要上場。劉璧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將我拽回來,神情越發的沉暗陰森。


    “不準去。”簡單明了的命令,口氣越發惡劣。


    我驚奇地揚起眉:“都說了我沒關係。”


    “回去。”他咬著牙吐出兩個字。


    “你怎麽搞的,不放手嗎?”我沉下臉有些生氣了,不滿於他頤指氣使的態度,執拗著甩開他的鉗製。


    劉璧做了一個這輩子也想不到有人會對我做的動作,他抬起手“啪”摑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真夠狠,我的右半邊臉頰立刻火辣辣地劇痛起來。


    我給他打得懵了,錯愕不已地呆在地上無法思想更無法說話。不但是我,所有的人都為他這個舉動震驚得動彈不得,


    “你敢打她?”一聲怒叱打碎了滿山寂靜,隨聲音倏忽而至的,是一柄閃亮的利劍,劍尖斜刺裏刺向劉璧。


    “閃開!”我失聲驚呼,反應迅捷地一把將劉璧推開,劍就這樣走空,劍鋒刺破空氣,氣流頓時冷似嚴霜從我耳畔掠過,一縷發絲飄飄忽忽落地。


    “劉丹?!”那兩個人同時叫出聲來。都是震驚於我的舉動,所懷心思卻各不相同。


    “你認識我?”我轉向那氣宇軒昂的男子,“你是誰?”


    比之剛才更加震驚的表情出現在他臉上,難以置信地,他望住我竭力鎮定著自己,問道:“劉丹,你為何如此說話?”


    我不在乎地聳聳肩說:“我從來就是這麽說話。喂,你到底是誰?找我什麽事?還有,幹嗎找我未婚夫麻煩?”


    “未婚夫?”他小麥色的臉突然變得蒼白。“你的未婚夫是誰?他嗎?”他用手中劍指向一旁的劉璧。


    “對呀。”我連連點頭,回頭瞪了劉璧一眼,說:“雖然這小子剛才打我一耳光,我很火大,不過,他的確是我的未婚夫,喂,劉璧,別以為打了我就這麽算了,呆會兒我一定叫你雙倍奉還。”這後一句話是衝著那混蛋喊的。


    青衣男子幾乎呆住了,乘他分心失神的功夫,我挺劍向他疾刺。我的身體雖然沒有完全康複,但比起從前總算有了五六成力氣,這一劍刺出,倒還看得過去。


    青衣男子紋絲不動地站在那兒,隨隨便便地掄劍一擋,“嗆”地兩劍相交,迸出火花來。他踉蹌後退一步,再抬起頭,人已完全冷靜下來。看也不看,長劍在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弧兒,還入劍鞘,他向前走兩步,急切地說:“劉丹,你看清楚,我是晏七行!”


    晏七行?


    我蹙眉沉吟,聲音也熟名字也熟,是誰?


    看一眼劉璧,微弱的火把下,他的身體挺立如標槍筆直,透出緊張的訊息。


    我搖頭說:“不認識,沒聽說過。你很有名嗎?”


    晏七行默默望了我半晌,視線轉向一旁的劉璧和郭解,憤怒地問:“你們對她做了什麽?”


    劉璧象沒聽見一樣,上前來拉住我耍起了無賴,說道:“好,大家一起上,就不信打不過他。”


    郭解跟這個晏七行似乎是認識的,衝劉璧示意一下,上前拱手為禮說:“劉姑娘頭部曾受創傷,常常忘事。晏大人,劉姑娘本性良善,京裏的案子並非她之所為,而是有人故意陷害。大人向來俠義公正,必能明察秋毫,可否應在下不情之請網開一麵,放過劉姑娘,待查得真相,郭某日後必定相報。”


    這番話說得謙和有禮,不象郭解的作風,莫非他知道自己不是眼前這人的對手,為大局著想不得不放下身段?


    劉璧一旁不耐地說:“翁伯,何必軟語求他?隻怕這小子意圖不軌。”


    他意有所指,說話間眼神不時瞟著我,好象這個不軌多少也與我有關。


    晏七行橫他一眼,眸中精光畢露,半晌緩緩地說道:“翁伯,你我雖相交不深,也總算頗有淵源,並非本官不給情麵,隻是劉丹乃朝廷重犯,陛下欽命,定要將她緝拿歸案,皇命在上,本官不能徇私。”


    郭解更加謙恭,說:“據聞當日出使匈奴,劉姑娘曾救過晏大人一命,如今救命恩人落難,大人不思回報於萬一,反而要落井下石,不覺有違大人俠義高名麽?”


    晏七行也笑,冷笑,沒搭這個茬兒,對著我身上某處,揚揚下頦說:“還帶在身上?”


    順著他的視線我低頭尋找,看到腰間掛著一塊漂亮的係著絲絛的木環,是了,這東西倒是一直在我身上,我還一直納悶來著,別人都佩戴金環玉環,為什麽我的就隻是塊破木頭?可是……不知為什麽潛意識裏,卻肯定它對於我非常的重要。


    摸摸那塊木環,這個姓晏的幹什麽要關注別人身上的飾物。


    晏七行緩步向我走來,徇徇而誘:“仔細回想一下,可記得這木環是用胡楊木所製?那是在無水沙漠裏亦能堅強生長的蒼翠生命。據說此木能活一千年不死,死後一千年不倒,倒後一千年不朽。故而有人說,世間惟有此木可比永恒。”


    他的目光凝神在我臉上,片刻不肯移開,專注地研判著我的反應。劉璧跟郭解兩個被他弄得滿頭霧水,不明白在這種白刃相見的關頭,為什麽說如此風馬牛不相及的胡話。


    手攥著那代表永恒的木環,攥得緊緊的,想到什麽了?沙漠?匈奴?戰旗烈烈,車馬隆隆?一望無垠的曠野蒼涼悲壯,刀劍霍霍,血肉紛紛,萬馬千軍奔騰如驚雷翻滾……


    我霍然抬頭,晏七行的眸子裏射出驚喜,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道:“劉丹?……”


    我舉手阻止他進一步靠近,狡黠地問:“你叫晏七行是吧,哪七行?噢,讓我猜猜,是不是――行不從徑、行不副言、行險徼幸、行奸賣俏、行若狗彘、行屍走肉、行將就木……”


    我一臉挑釁的表情,一口氣說了七個“行”,聽得劉璧跟郭解目瞪口呆,晏七行停下腳步,明明挨了罵卻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你……還記得那日……”


    我把嘴一撇大聲說:“哎,你別表錯情,我什麽都不記得,不過聽郭兄說我們曾經一起出使過匈奴而已,真是的,沒事跑那鬼地方去幹什麽。”


    回頭問郭解:“郭兄,我是個女的,怎麽可能跟這個家夥一起出使匈奴?出使外國,那不是外交官員的工作嗎?”


    郭解一時不知如何解釋,“這個這個”說不出囫圇話兒來。


    劉璧說:“此事說來話長,稍後再講不遲。”


    他剛才打我一巴掌,現在我的氣兒還沒消,壓根兒不想理他,於是繼續對晏七行說話:“你,人長得蠻帥,功夫也不錯,不過拿我的寶貝木環說事兒讓我很生氣,什麽一千年不死三千年不朽的,世上哪有這種樹?你當我是兩千年前的古人什麽都不懂,在這專聽你胡說八道?喂,就算我真是兩千年前的古人,腦子也比你靈光,別把我當白癡……我,分得清是非黑白,還有,無論什麽事,”五指一旋回握成拳,“一切盡在掌握,你不用說些有的沒的來混淆視聽。聰明的就聽我一勸,哪兒來回哪兒去,說不定將來有緣再見,大家還能點個頭算是朋友,如果你不肯聽勸非得撕破臉,我們三個一起上,三個對一個,恐怕你也討不了便宜。”


    這話說得――嘿嘿,很久沒這麽痛快隨意地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了,超爽!


    晏七行站在那兒不動,若有所思,也若有所悟,他在想什麽?


    風靜靜地吹過,寒冷的空氣裏充滿了難耐的死寂,大家都在等待,在這種情形下能讓大家等待的,自然是最強者的決定。


    我,劉璧,郭解,都不是晏七行的對手,但是三個一擁而上,會出現什麽結果呢?沒人知道,因為下一刻,晏七行說了一句話:“好,本官就給你情麵。”


    說這話時,他沒有看任何一個人,所以也不曉得收到他人情的是我們三個中的哪個,之後,晏七行縱身幾個起落,消失在無邊夜色。


    想不到會有這麽意外的收場,那二位仍在驚訝中。我快步走到劉璧麵前,使出全身的力氣,掄圓了手臂,“啪”地一聲,給他了一記耳光,比剛才他打我那一記還響亮還狠毒,他光潔的左頰立刻腫起老高。我還不肯罷休,反手扇他右臉,劉璧倒也識相,一動不動任我為所欲為。


    “劉姑娘!”郭解喊了一嗓子,劉璧搖頭示意,閉上眼睛說:“接著打。”


    我毫不客氣,狠狠一記又打下去,立刻右頰腫起老高,我揉揉酸痛的手掌,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笑著說:“別怪我手狠,因為這樣才對襯。”兩頰一般腫才腫得漂亮對不對?


    拍拍手,扭扭搭搭地走去馬車的方向。


    跟我鬥?小子,你還嫩點兒。


    脖子上掛著的錄音筆隨著我的起伏在衣服裏搖蕩。世界上的事就是這麽奇妙,費盡心機的謀劃往往因為一個偶然而功敗垂成。誰知道呢,也許這個偶然也不是真的偶然,而是冥冥中早預備好的必然。


    又有馬蹄聲響起,那兩個離我還遠,立刻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向我跑來。但是有人更快,那白色的駿馬在夜色中如同白色的旋風,風馳電掣般轉眼來到,馬上乘客叫道:“不論你意欲何為,我都不可讓你身處險境。”


    話音未落,伸臂一把卷起我的身體,放置身前,那馬絲毫不停,一路飛奔而下。


    “劉丹,劉丹!”


    “晏七行,你這卑鄙小人!”罵聲和叫聲遠遠地自身後傳來。


    一切來得如此突然,他們甚至來不及上馬追趕。


    馬兒奔馳著,把罵聲和風聲拋在身後。


    “你知不知道壞了我的大事?”我又氣又惱,大聲埋怨道。


    “看來,你記得我?”晏七行一手持韁,一手摟住我的腰,聲音裏帶著歡愉。


    “差點就忘了。”幸好有錄音筆。


    劉璧那小子真不幸,昨晚跟我談話的時候,不知怎麽搞的不小心觸動了錄音鍵,於是那一番駭人的對話就此毫無遮掩地被打開,喚醒我被人為封閉的記憶。


    當然,也許那小子的攝心術火候還沒到家;再或許,他將我的記憶封閉的時間太短還來不及更深穩固,一旦有觸媒擾動,就象鑰匙一樣,很快就可以打開記憶之門,所有在此之前之後的記憶係統數據全麵恢複。


    可惜了……我心裏微歎著。本想留在劉璧身邊,將事情查個底兒掉,橫刺裏殺出個晏七行來,打亂了我的計劃。


    我偷偷地笑。


    “你在笑?”他湊到我的耳邊問。


    “沒有。”我矢口否認。不能讓他知道,對於他強行劫擄的行為,其實我――真的非常非常開心。


    因為比起其它的事,他更看重我個人安危。


    “我們去哪裏?詔獄?”我戲謔地問他。


    “我辭官了!”他大聲說。


    這倒是出乎意料。


    “為什麽?”


    “想跟你一起。”他更緊地摟住我。


    我微笑,心裏有點甜。好了說實話好了,其實是很甜很甜,非常甜。


    可是,真相誰來查?衛青和扶雍怎麽辦?還有更糟糕的,雖然這幾天身體恢複得很快,可我不確定身上的蠱毒倒是解了沒有?


    算了,就這一刻好不好?就這一刻,什麽都不想,不去承擔,隻要安心在他懷裏就好。


    我閉上眼睛,在冷冷的風的速度裏,感受溫暖和關懷。


    天將微明,馬兒停在了寂靜的山穀。晏七行下馬,我剛想下來,他卻伸手將我抱下來,然後緊緊抱住我。


    我身體一僵,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好半天,才伸手緩緩地回抱他。他粗重的氣息就在我耳畔,清晰可聞;他的心跳沉穩而固執,讓人安心。我們相擁在一起,冬日裏的寒冷不再,暖意在我們心底裏流動……


    太陽升起來了,篝火上烤著打來的野兔,饑腸轆轆的我狼吞虎咽地吃著烤熟的部分兔肉,一邊講述自己離奇的經曆,順便把錄音筆拿出來,準備把那段錄音放給他聽,一邊說:“我總覺得這整件事跟淮南王脫不了幹係,他們費盡心機製造諸多事端,無非是想借我的手造出最先進的武器,作他們造反成功的保障。我呀,本想借機深入虎穴大小通吃,可惜被某人完全破壞。”百忙中瞪了某人一眼。


    “這是什麽?”晏七行難禁驚訝。


    “錄音筆,我們那個時代的產物。”


    按下播放鍵,遞到晏七行手上,立刻傳出我曖昧的聲音:“你喜歡我嗎?”


    糟了,怎麽忘了這個?


    我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去搶錄音筆,晏七行抬手擋住我,臉色十分難看。


    我漲紅了臉,訥訥地說:“那個,我被那個催眠了,說的話……不算。”


    晏七行垂下眼瞼不看我,專注地往下聽,聽到劉璧告白喜歡殺父仇人那一段,臉孔黑得整個一山雨欲來,聽到劉璧對付我的計劃時,額上青筋直暴,騰地站起身來。


    “鎮靜,鎮靜。”我連連擺手,明明自己沒錯,不知為什麽偏就有些心虛。


    晏七行粗重地喘息幾下,唇邊忽地浮起古怪的笑意問道:“你還想深入虎穴大小通吃嗎?”


    呃…話意不善,我該怎麽回答?


    “隻怕等不到你吃他,就已經被這個小子吃幹抹淨!”怒吼已畢,一向冷靜自持的晏七行居然憤怒地一把將我的寶貝錄音筆摔到地上,好像非這樣就不能發泄怒氣。


    “喂喂……”我連忙撿起來,心痛得無以複加,要知道這可是獨一無二的寶物啊。“我不是沒事嗎?我劉丹是那種任憑別人擺布的人嗎?”


    想起劉璧那小子對我做的一些事,臉微微有些發熱。晏七行警覺地審視著我,雙手抱臂又想說話。


    “放心,我真的沒事,我跟他真的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我趕緊安撫他,男人的想象力一旦泛濫起來也會很可怕的。(當然女人更可怕些)


    兩個大眼瞪小眼互望了半晌,理直氣不壯的我麵對怒氣不息的他先敗下陣來,泄氣地說:“好吧我承認,有些事是有一點點失控,不過也沒那麽糟。總之我跟你保證,我,從上到下很……完璧…完整無缺。”


    差點說出完璧歸趙來。


    可是,我跟他的關係好像還沒到這個程度吧?他幹嗎發這麽大的火?而我又幹嗎要解釋?


    晏七行定定地望著我,忽然微笑了。這個前後反差太從,我給他笑得發毛,這又是什麽意思?


    他彎腰掰下一塊兔腿肉遞給我說:“吃吧。”我愣愣地接過來咬一口以示順從。唉,自從被催眠下蠱之後,我不僅應變能力大不如前,連思考能力也下降了不少,不然怎麽搞不懂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麽?


    他拉起我一隻“空閑”的手,微笑道:“你肯解釋,我很高興。”


    我恍然大悟。


    瞪著那隻拉著我的手的手,不由心生感慨:哎,男人心,海底針。


    接下來的時間,晏七行一直保持著微笑,看來心情不錯,心情差的那個是我。


    “如果沒有錄音筆,會怎樣?”他問


    這是個問題。


    老實說一覺醒來,從前的記憶的確是喪失了一半,比如入朝作官,劉徹衛青晏七行等等等等,就算有些殘存,也非常的模糊和不確定;但還有另一半則非常清晰地存留著,全部是某些地方被更改了的有關“西域”的記憶,自然也包括一些先進技術,以及對劉璧更深刻的人造記憶。如果不出這差子,憑我的意誌力,就算一時半刻被蒙蔽,但還是有回彈的可能,隻是可能性大或小的問題了。


    我說:“從前我受過些特殊的訓練,相信短時間內,他的催眠術不能把我怎麽樣,即便有意外,隻要一點外來的觸媒也會喚醒我的記憶,叫他功虧一簣。”


    晏七行說:“故此你打算將計就計隨他前往壽春,可知這樣做非常之危險?”


    我歎了口氣說:“這不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嗎?我,衛青,現在都成了朝廷欽犯了,不想辦法洗脫罪名,這輩子都不會安生。剛才我跟你說的那些話,擺明是告訴你我沒事讓你放心,先放過我們以後再相機行事,誰知你不肯聽我的,白白失掉了個大好良機。”


    晏七行哼了一聲說:“我倒以為這是我生平所做最正確的決定。”


    略作沉吟,他坐過來關切地問:“那小子在你身上所下的蠱毒,如今可解了嗎?”


    “我也不確定。”我有些犯愁,如今沒解,將來可有得我受得了。“不過我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好卻是真的。算了,不說這些,說說你吧,不是去淮陰了嗎?”


    原來當日晏七行離開長安後去淮陰的半途,便接到繡衣使者傳來的關於我出事的消息。立刻以述職為名申報朝廷返回長安。未央宮見駕後,適逢那批被我趕回去的追兵的奏報呈到,劉徹震怒之下,命他即刻帶兵緝拿我跟衛青,殊不知正中晏七行下懷,這才星夜兼程趕來“英雄救美”。


    “可是,剛才你說,你辭官了,是開玩笑吧。”我試探地問。


    晏七行若有所思地望著我,說:“辭呈已經交給我的一個手下,逾期三日不歸,就會上報皇帝陛下。”


    這什麽意思?


    他淡淡一笑,目光閃爍不定:“歸與不歸,由你決定。”


    兔肉噎在喉嚨裏咽不下。這麽大個難題丟給我,吃得下才怪。


    這可真是個難題!


    回去,得麵對劉徹吧,得洗脫自己的罪名吧,得查出衛子夫被殺的真相吧,還有劉璧和他背後可能的同謀劉安父女,也不能不查,甚至,那塊成為我心中永遠的痛的死和田玉及改變了的曆史,總之就是一大堆的事去煩惱。


    唉,走了這個又來那個,煩惱幾時休?真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糾纏在這些未知的事情裏嗎?


    不回去的話,會怎麽樣呢?


    我心中一動……


    “衛青跟扶雍怎麽樣了?”我問他。


    “放心,我已吩咐暗中放水,想必此時他們已經各有去處了。”


    我定定神,隻要他們沒事,我做起決定來就容易多了。


    惟有一件事,就是我身體裏的蠱毒……


    把兔肉咽下去,我輕鬆地說:“ok,我決定了。”


    笑眯眯地盯著一臉期待的晏七行,站起來鄭重宣告:“我的決定是,你來替我決定。”


    晏七行微笑著道破我的心事說:“你,害怕了?”


    我咬牙撕了塊鮮美的兔肉,含混不清地說:“什麽害怕,我是煩了,那些沒完沒了的事。”


    晏七行沒吱聲,伸手過來握住我一隻手,握得緊緊的。


    其實他說中了,我是害怕了,害怕麵對瑣碎的事物,害怕麵對沒完沒了的麻煩,但最怕的還是和田玉,不是怕回家也不是怕永遠留下,而是怕既回不了家也留不下,把一生的時間全都浪費到尋找它的事上,等到蹉跎了歲月,蒼老了容顏,驀然回首之際,發現因為一塊破玉,錯失了幸福,錯失了快樂,錯失了當珍惜的一切,然後兩手空空去見上帝,這才是我最怕最怕的呀。


    我不想後悔,所以不如選擇一頭,免得兩頭空。(標準現代女性的功利思維)但是什麽樣的選擇是正確的呢?我不敢選,於是索性把權利移交,讓晏七行來決定,我自己樂得清靜。(縮頭烏龜心態)


    現在,歸與不歸不重要,到哪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我把決定權交給他的同時,也決定了一件事,就是從此以後,我們在一起。


    真奇怪,沒有誓言,沒有承諾,甚至連最明確的告白與示愛都沒有,但是我們兩人心裏都清楚,這是我們新的開始。


    馬兒遠遠地跟在後麵,我跟晏七行手牽手走在前頭。荒涼的山野後有炊煙嫋嫋,那邊應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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