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十月,北風南來。


    霜天寂寥,江山蕭瑟,最淒惶處是邯鄲。


    頓弱臨去前做下的糧草買賣,釀作城中的無血之災。


    影將軍不善經營,好歹沒辜負前輩的良苦用心,暗囤的糧買到了想要的消息。


    另一位前輩姚賈留下的局,他走錯一步,還李牧清白之前,沒有先殺趙嘉。


    邯鄲內亂,易了一位更得人心的主。


    邯鄲是吾土


    太行是吾鄉


    西方有秦是虎狼


    殺吾父欺吾母


    掠吾地奪我糧


    兄弟屍骸滿山崗


    姊妹魂魄何處往


    吾身尚有血


    吾口尚有氣


    但有血氣在


    定教虎狼償血債


    童謠尚存七分血氣,小說家的故事也是萬丈豪情。


    可恨那燕國昌國君樂毅連克齊國七十城,齊國幾滅。


    幸得有田單將軍矢誌不渝,死守孤城六載,布火牛陣大破燕軍。


    燕人四散潰逃,田單將軍乘勝收複失地,齊國光複。


    齊如此,趙如何?


    想那愚公能移山,精衛可填海,我輩亦能擊退虎狼驅逐暴秦!


    忌聞言閉目,有這誌氣,趙國人怕要死扛到底。


    他微微抬臉,冷陽落灑,滲過皮膚融進奔湧的血液。


    日光微涼,他的血,亦然。


    一群乞兒如鳥雀散,這些提偶的線很快將密令送達。


    暗軍開始履行使命,用血筆把趙國將相的名字一一刪去。


    國尉沐浴不慎溺斃,禦史出行車馬失控,邯鄲令飲酒過度而亡……


    趙嘉的忠實擁護者接連死於非命,就連他自己都差點喂刀。


    他與群臣議定殺富籌糧之後,返回城上督戰,半路遇匪徒劫殺。


    幸得身邊護衛和路過劍客拚命死戰,才將殺手盡數擊斃。


    很可惜沒留活口,也無從問出來曆,隻查得一人有王宮侍衛標記。


    趙嘉難以分辨是趙遷不甘心,還是秦人嫁禍,此後長住軍中再不出行。


    當然他也不會想到,這場暗殺真正目的是送另外兩位刺客到他身邊。


    他感激的恩人,是隨時都在找機會置他死地的蟄伏者。


    六人同時接到影將軍密文,其中,兩人得令殺同伴滅口。


    死不瞑目的四人會有補償,他日忠烈榜上列英名,妻顯榮兒襲爵,門庭生輝光。


    長公子舊宅門庭前,孤兒寡母多如牛毛。


    救下第一個孩子時,雪姬沒想到會有今日。


    不斷有人將兒女往她門前扔,再後來是年邁的父母。


    不收,殘忍;收,也殘忍。老弱孤幼增至上千,縱一日一餐,也無可為繼。


    趙嘉幫不了她:“軍中哪還有餘糧?”


    郭開無能為力:“死囚都抽筋扒皮當軍餉了,我真的變不出糧食來了。”


    所有人都默認,兵無糧則趙國亡,孩童斷食不算大痛癢。


    一位老家臣給她出主意:“富人家裏定然有糧,要不找幾個富戶抄家。”


    “那怎麽行?富又不是罪。”


    “抄一兩家救一兩千個孩子,值不值?”


    “可是……”


    “有什麽可是,這宅子就是當年抄家收沒入官的呢!”


    長公子在邯鄲的府邸三十年是一位富豪的家宅。


    那時秦圍邯鄲,城中人相殺以食,官府征糧無果隻好拿富戶開刀。


    首當其衝的就是此戶人家,家主冠以賣國罪斬首,一家老小險被趕盡殺絕。


    枝繁葉茂的望族如今隻剩兩人在世,家主那任性的幼女和當年尚是垂髫的外孫。


    難怪秦王那麽討厭,原來童年曾曆此劫難。


    秦王留給雪姬的印象有三:狂妄、自私、貪婪。


    十幾年前他們有筆爛賬,但那至始至終都與雪姬沒有關係。


    秦王強娶她隻是想報複鄭姬,順便給三宮太後看看:我要什麽女人你們管不著!


    雪姬逃嫁,這個光榮的任務便落到衛國公主琰頭上。


    他寵琰,一度寵到三宮太後暈厥,後來華陽一死,他就將琰淡出腦海。


    頭戴王冠又怎樣,鍍金的渣滓還是渣滓,這種男人死也不能嫁。


    不能為自己活就斷別人活路,否則與那個渣滓又有何區別?


    孤兒斷糧,她也絕食,陪孩子們枯坐,一起靜待死亡。


    玄衣玄袍的陌生人穿過數千懵懂而清澈的目光,走到她身前。


    “我有糧。”


    她抬眼,望見一張被疤痕隱去容顏的臉。


    “但是不能白給。”


    “你要什麽?”


    他要她,向趙嘉引見。


    “可以,但見不見你,在他。”


    屯糧的三分之一收買雪姬,另有三分之二成功吊趙嘉上鉤。


    若頓弱做這筆生意,會先拱手讓糧以示高義,然後哭窮讓人自覺給錢,賺個名利雙收。


    忌不會,呈上頓弱留下的書信後,就一言不發地勘察左右。


    李左車持刀在左,魯勾踐仗劍在右,此時動手會賠上自己一條命,不劃算。


    所以,這一回麵見,他除了喝水什麽也沒幹。


    趙嘉從信裏看懂來龍去脈,原來此人是楚國豪商的“家臣”,留趙替家主收筆橫財。


    信裏說買賣不成便會毀糧,穩妥起見,趙嘉付錢,破財比擔險要好。


    十倍之價買的糧隻夠軍中十日,但願十日之中,能來救兵。


    邯鄲與世隔絕,秦軍是他們知曉外界消息的唯一來源。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因為對趙國有利的訊息,秦人是不會送進城來的。


    然而,蒼天無眼,每一日都有箭書告訴他們世事的風雲變幻。


    北軍覆滅,王翦已抵漳水,李信直入雲中。


    四國畏秦,齊魏作壁上觀,楚燕隔岸觀火。


    楚有姻親牽絆,齊國國策偏安,魏國新立盟約,可燕國,深仇大恨卻不發一卒!


    燕王書曰:“秦報奪妻之恨,爾引火****,且好自為之。”


    “荒唐!”


    趙嘉怒摔國書,大罵秦王無恥燕王昏聵。


    李左車拾書長歎:“引火****不盡然,自掘墳墓倒是真。”


    燕趙世仇,燕王喜趁長平之戰給趙國背後捅刀,趙國也圍了燕國國都三次。


    所以,秦滅趙,燕國三呼“快哉”,趙國本不該多指望燕國!


    到底還是秦王聰明,趙國樹敵就是給秦國送盟友。


    倘若當年娶了魏國公主或者齊國公主,是否趙國現在也不至於淪為絕地?是否父王也不會那麽決意地廢掉他的太子之位?畢竟當年廢去太子的罪名之一就是娶仇國公主。


    趙嘉忽然明白,生在王族,舍一己****當是本分,萬事應以利國為先。


    可惜,明白得太晚了,痛悔之下他命人將燕王的回書送去給雪姬一觀。


    書送到的時候,雪姬正在跟陌生人敘話,她貪心想多敲他點糧食。


    這個人好奇怪,一問三緘口,沉默值千金。


    “你是不是,小時候挨過打?”


    忌眼裏閃著奇異的光:你怎麽知道?


    雪姬笑:“我家公輔小時候啊,被他父君打了一回,就不愛說話了。”


    呃……忌略不一樣,他爹昌平君從來動口不動手,他娘才是能動手絕不動口。


    他打小一身翻牆躍壁的本事都是逃親娘的打練出來的。


    年歲尚小的影將軍難免流露幾分天真,被說破心事就低眉垂眼紅了臉。


    他難堪的間隙,雪姬讀完丈夫命人送來的書,頭暈目眩昏死過去。


    侍女來扶,忌假裝幫忙偷瞄一眼那書,心道:表哥你造得一手好孽。


    這書雪姬早就看過,可是趙嘉親自派人送來就添了一層意思。


    趙嘉在怨也在悔,今日絕境是當年二人貪歡的苦果。


    黃昏時,雪姬醒來,沐浴過後,穿上一襲縞素。


    她登上城樓,李左車正與趙嘉論著司空馬半土存國那一策。


    左車識趣告退,雪姬為丈夫披上親手縫製的戰袍。


    “後悔嗎?”


    趙嘉愣住,不見她時又悔又恨,待見她時,萬種心思唯有二字——


    “怎會?”


    “怕嗎?”


    “怎會?”


    雪姬笑,跟當年私奔時的答案一模一樣。


    趙嘉看著妻子,她盈盈站在風裏,恰似一株瘦梅,形銷骨立。


    “我不該,不該讓你受這番苦。”


    “我情願。”


    滿腹柔情襲上心頭,恰逢城外營帳燈明,那溫柔刹那就被冷風吹散了。


    “風大,回去吧。”


    “我帶了糧餉來。”


    “什麽?!在哪?”


    “在你麵前。”


    麵前除了妻子什麽也沒有,趙嘉微嗔:“什麽時候了,別開玩笑。”


    雪姬握住他的手,將自己的王族玉牌放到他手心。


    “嘉,我終有一死。”


    “說什麽呢,我們會贏的。”


    雪姬撫他心口,笑:“我活在你這裏,你活著,我就活著。”


    “你今天怎麽了?”


    “我是燕國公主,我身上每一寸都金貴得很,你一定要好好用。”


    趙嘉頓覺羞赧,閨中話哪能這時候說,便道:“這裏危險,你快回去!”


    雪姬吻了吻他,耳語:“嘉,活著。孩子們在家等你。”


    他回吻她耳垂,諾下一字:“好。”


    風來,衣袂飄飛。


    她為丈夫係緊袍結,凜然轉身,步至女牆時回眸一笑。


    那在初見時曾綻放過的笑容最後一次浮現在她的臉上。


    斂裾登牆,縱身一躍,用最慘烈的方式與人世訣別。


    明月高樓美人,邯鄲此夜絕色。


    陰影裏,忌看到了白衣翩然的絕代風華,還有墜落後晶瑩剔透的滾燙水花。


    城牆下的巨鼎由趙嘉設立,他頒令:若有言“降”者,處以鼎鑊之刑。


    但他何曾想到,這隻鼎會將他誓死不降的妻煮到肉爛骨碎。


    軍中無炊,但肉還可以果腹,細嫩柔滑,鮮美可口。


    百名壯士感歎這餐平生未有的美宴,獨有趙嘉對著肉食泣血沾襟。


    碎肉已看不出來自哪裏,他曾經擁抱撫摸親吻過的鮮活身體已碎屍萬段。


    初見時,是她的笑容賜給他膽魄,敢與秦王一爭。


    訣別時,亦是這笑容賦予他力量,放手絕地一搏。


    “諸位,可知今夜軍宴是何種食材?”


    “不知道,從未吃過,可鮮香了,像是驢肉……”


    “不對,比驢肉還嫩,像是鹿肉。”


    “我覺著不是……”


    層層甄選出的百名勇士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左車喝住喧嘩,眼淚奪眶而出。


    “那是長公子夫人!”


    滿座喧囂如沸水逢雪,刹那寂成空野。


    “夫人聽聞軍中無餉,便投身沸鼎,飽諸位口腹,助我等殺敵護城。”


    長久寂靜後爆發山呼海嘯,壯士豪情怒衝雲霄。


    “殺敵護城!殺敵護城!殺敵護城!”


    趙嘉起身,拭去眼中血淚,痛至撕心裂肺的男人明曉怎樣才能祭奠自己的女人。


    “諸位,隨趙嘉殺出城去。擒賊擒王,今夜,闖秦中軍帳,勢必誅殺主將楊端和。”


    “奉長公子令!殺秦狗,祭奠公子夫人!”


    “殺秦狗,祭奠夫人!”


    “殺秦狗,祭奠夫人!”


    ……


    是夜城門洞開,秦人犯傻,這是……這是投降?


    密密麻麻的老弱婦孺陸續出城,這應該是投降吧……


    斥候稟報主將楊端和,端和大喜:看來這幾日攻心戰打得不錯,秦王成功切掉四國外援,邯鄲已成死城,投降隻在早晚,這主帥倒是識時務。


    可……若是投降,為何將老弱婦幼遣出,不應該是趙王出城受降嗎?


    女人和孩子,雪姬用四處要來的糧食續了他們幾個月的命,今夜償命。


    手無寸鐵的血肉之軀撞向秦軍刀口,由她們掩護著的死士從陣中殺出。


    一百死士,雪姬支離破碎的血肉在他們的體內化作無盡的勇氣和力量。


    自樊於期申明軍令以來,殺女人和孩子都是死罪,秦軍一時陷入混亂。


    眼見人潮洶湧就要撞開防線,即將打開一條血路,楊端和下令:格殺勿論。


    將令沒能出中軍帳。


    趙軍驟然出城牽製秦軍兵力,將秦軍主將與副將阻隔在兩處。


    秦軍有律:主將死,部下皆重罪。


    中軍護衛拚死血戰,最後全部陣亡。


    一百趙軍死士也無一人生還,最後殞命的人割下楊端和的頭顱,發出勝利的訊息。


    一顆人頭落地,秦軍軍陣瓦解。


    趁著副將樊於期還未重新集結殘部,趙嘉率領宗族踏著血泊撤出邯鄲城。


    軍報快馬送到鹹陽是第二日深夜。


    秦王夜半驚夢,夢裏有劊子手追著跑,有頭顱在天上飛,血把藍天染得紅豔。


    他記事較一般孩子早,記憶中的第一個畫麵是外祖父斬斷脖頸鮮血飛濺。


    嘲笑聲、咒罵聲、母親的哭聲,一聲聲環繞耳畔喚出一身冷汗。


    刀鳴血光相交疊,猝然出夢,月冷窗靜風聲咽。


    他長籲一口氣,今夜一人獨臥,無人來解此刻心灼。


    夢醒之後再難成眠,抱著被子翻來覆去也是滿心蕭索。


    他不喜歡這個夢,他的女人們也不喜歡。


    一旦他做得此夢,就意味著陪侍的女人當夜生不如死。


    怒火與欲火相連,三十年積恨無處發泄隻能轉嫁。


    幸運的是今日他睡在王後的床,而王後遠在楚國。


    與安陵的新鮮勁一過,他開始思念明媒正娶的嫡妻。


    想她沒遮沒攔的嬉笑怒罵,想她咬耳磨人的小虎牙,不知她會不會想他。


    媯兒沒那空閑,二哥正彌留,三哥要即位,舅舅滿楚國抓叛賊殺。


    她一定不會想他,這是秦王的自知之明,無情從來都隻會敗給更無情。


    他與這個小冤家呢,說來話長。


    大婚的時候,她才十三歲,在他眼皮子底下蹦噠著長大。


    一不留神就蹦進了心裏,心動卻不敢碰,華陽快死了,他才有膽寵。


    華陽太後是尊長,若是王後再得寵,楚人勢力在秦廷得多猖狂?


    秦王與旁人不一樣,別人是愛了便予你所有,他是砍了你翅膀才能愛。


    等趙國拿下,得趕緊把人接回來,想來邯鄲也就在這幾日……


    一想到邯鄲,他就不隻睡不著,困意頓消瞬間清醒,翻身起床去前殿。


    他一個人站在圖前傻笑,除了最北的代郡,趙國全境差不多都在掌中。


    邯鄲甕中之鱉,再也翻不起浪來。


    他拔劍,劍尖指著熟悉的名字,狠狠刺了下去。


    開心!


    然後他就跑到國尉府靜坐,等。


    這吃飽撐的,今夜不一定有消息,可能什麽都等不到隻是讓值夜官員白白緊張。


    秦王不管,他心情好,樂意。


    他很快就心情不好了,軍報星夜而至,曰:楊端和死,趙嘉突圍。


    長久沉默之後,他麵色如常宣下四個字:軍法處置。


    主將乃全軍首腦,首死則身必滅,故秦國軍中有令,主將不得上陣殺敵,主將陣亡,副將夷滅三族,全軍受罰。


    這條軍令旨在震懾全軍,令其拚死保護主將。


    士兵死完副將死絕,主將才能死,主將死了副將還活著,那就是副將不盡力。


    秦王覺得把副將樊於期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不殺不足以儆效尤。


    國尉府也和丞相府一樣,分前堂和後庭,前堂供諸官辦政,後庭是國尉私居。


    秦王在前堂宣令的時候,高臥後庭的尉繚還在夢裏飛。


    待到屬官將他喚醒並稟明原委,他差點嚇癱,連跑帶跳去追秦王。


    秦王折回宮中就拔劍泄憤,把武閣的柱子砍折,把對劍的蒙毅打傻。


    蒙毅看見尉繚,扔過劍來就開溜:“國尉你陪一會兒,我去如個廁!”


    尉繚還沒站定,劍光就雷霆暴雨壓過來。


    兩個人踏梁跳窗,貓捉老鼠鬧騰許久,秦王才回過尉繚話裏的味。


    “寡人,糊塗?”


    “非常之時,怎能固守陳規?自罰幾萬大軍,那是在幫趙國解邯鄲之圍啊!莫若先盡數記過,讓他們戴罪立功,攻下邯鄲則前罪一筆勾銷,若再戰不力,按軍法論處。”


    秦王愣了半刻,突然迸出天翻地覆一聲吼:“快!快!快!派人攔住軍令!”


    軍令都是快馬加鞭的最快速度,發出去了哪還能再攔住。


    第二道赦免令到的時候,樊於期已逃,好歹安撫了剩下的軍士。


    樊於期叛逃的消息傳回來,秦王再次大怒:“懼禍出走?!三族,一個不留。”


    這回尉繚勸不住也不該勸,是應殺雞儆猴。


    “寡人若開縱容先例,以後陣前諸將誰還願意用命?!犯了軍紀就逃出去逍遙,長久下去必定軍不成軍!秦國有連坐之法他又不是不知道!是他自己不顧妻兒老小!怨不得寡人!”


    殺,老人的血,孩子的血,女人的血,鮮紅而熱烈。


    尉繚觀刑時一陣心悸,無論他與秦王的目光有多遠大,他們都在做劊子手。理直氣壯的殺人,用慷慨激昂的理由把殺人這件極其醜惡的事情美化。


    “羌瘣領楊端和舊部,王翦即刻南下!二軍合圍,就不信邯鄲還能翻天!”


    邯鄲突圍對秦王是個打擊:做人哪!不能高興得太早。


    就算知道王翦南下一定手到擒來,他也再不敢掉以輕心。


    “對了,忌兒有消息嗎?”


    “還沒有。”


    秦王倒吸一口氣:兔崽子千萬別出事,要有個三長兩短,姑母得把鹹陽宮拆囉!


    兔崽子倒沒事,不給他來消息是不好意思。


    趙嘉整這麽大動靜,忌兒覺得是自己無能。


    若是早點下手,秦軍或許不會有此敗績,可他沒想到趙嘉會突然棄城。


    他送過去的棋子還沒來得及起作用,突圍那夜倉促準備的暗殺以失敗告終。


    最後他隻得又送兩個人給餘下的那一枚棋子喂刀,讓他站穩腳跟。


    邯鄲城外,紅河奔流。


    女人的血、孩子的血、勇士的血,土下三尺猶朱,地上三寸皆赤。


    趙人三五成群出城收拾戰場,從淩亂的屍堆裏搜尋親人遺體。


    忌在滿地屍叢裏走過,來確認暗軍中一位勇士的死亡。


    他見得一柄熟悉的刀,扒開屍山現出一張熟悉的臉。


    他抬手替勇士瞑目,一隻小血手抓住他的胳膊緊緊抱住。


    一個六七歲的女孩,他以為這是初遇,於她卻是重逢。


    他記不得偶然從屠夫手裏救下的人,孩子一直深記。


    她陷在粘稠的血汙裏,龜縮在堆疊的屍山下哭泣,直到他的身影映入眼簾碾碎血雨。


    初雪落,埋葬一地鮮紅。


    縱飲萬人血淚,山河都依舊,不為誰黯淡,不為誰明媚。


    城上號角再起,城外秦軍重集,千瘡百孔的邯鄲,依然不肯言敗。


    男人抱起孤女在風雪中回城,天上遲歸的孤鴻飄落一葉雪翎。


    鴻飛於蒼,南去莫回望,不回望,一鳴一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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