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裕走後,沈煙寒便與蔡希珠便嘰嘰咕咕談到了一起。


    “你真跟你的未婚夫鬧掰了嗎?”蔡希珠問沈煙寒。


    回想起昨日見到的意氣風發的俊朗郎君,她替沈煙寒覺得可惜:“我看他模樣俊俏,待你還好。”


    “我與他再無可能。”沈煙寒對此事異常堅決,“你昨日也聽到了,是他家主動退的親,我如果再心軟入他家的門,豈非太沒骨氣,你說是不是?”


    “皎皎你說得對,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如果是你,也絕不會嫁給他。”蔡希珠讚同道。


    提起婚事,她便朝沈煙寒分享了自己的新鮮事:“我爹爹說,清山縣東渡巷家的四郎君人很不錯,他家開了個布坊,日進鬥金……”


    幾乎是立刻沈煙寒就猜到了蔡裕的意思,她驚訝地問蔡希珠:“你要嫁縣裏的商人麽?”


    蔡希珠一雙純淨的大眼睛看著沈煙寒,“嫁給商人不好嗎?往後我有錢花,還能隨郎君四處走走啊。”


    蔡希珠自小被蔡裕管的嚴,連出門的時辰都有嚴格規定,天知道,能四處行走,對她而言是多麽有誘惑力的一件事。


    可沈煙寒對此並不讚成。


    雖說大周此朝商業蓬勃發展,商人地位也比前朝更高,有時候連官老爺都要對當地豪紳禮待三分,但沈煙寒的外祖一族便是商人,她在成州時與他們日夜相處,對他們的生活與思想都體會良多。23sk.


    商人長久重利、追求錢財,再富裕,也就隻有富,厭惡銅臭的讀書人們,有些認為商人空有錢財、不識經綸、為人庸俗,在一定程度上說的也不無道理。


    商人們自然也明白這一點,為了不顯得“俗”,他們刻意模仿和追求士大夫的興趣和品位,同時創造一切條件供子女讀書,寄希望於子孫通過科舉成為士大夫,跨越他們的階級。


    商人間有一句很奉為圭臬的話:“子當讀書,女當嫁士人”。


    簡單說來,經商是謀生手段,光大祖宗門楣還是得靠入仕為官。


    沈煙寒深諳此理,問蔡希珠:“你才情也好,腹有詩書,不想嫁給能與你討論春秋的有學識之人嗎?他能與你春日賞花、夏日煮茶、秋日登高、冬日賞雪,吟詩、作賦、點墨、添香……”


    豈會不想?


    讀過書的人,最崇拜的莫不是學富五車的翩翩公子。


    單單試想一下沈煙寒提到的畫麵,蔡希珠眼睛就亮了許多,可轉而不多久就又黯淡下去。


    “那樣的人又怎麽會出現在我們村裏?我在這清水村能遇到你與齊嬸這樣的,已經是天大福分了。還指望能再來一個當我夫婿,未必也太異想天開了,你說是不是?”


    沈煙寒杵著下巴替她想辦法。


    須臾後,驀地雙眸一瞠,“榜下捉婿啊!你可知,每年科考發榜之時,那榜下有多少人家備著花轎等著?一旦那些舉子被人相中,給捉住,就給帶回府中拜堂成親去了。你也可以依葫蘆畫瓢!”


    “他們不反抗嗎?”


    “肯定也有反抗的啊,但不盡然,大多數人還很是心甘情願。”


    “為什麽?”


    沈煙寒往前常在國子監出沒,對這個事很有些認知。


    “你想啊,本身這些舉子大多數也來自普通家庭,且都是外地人,他們高中之後,即使入仕為官,勢必初時也不會是大官。更何況,他們在這都城臨安府又算初來乍到,權勢還薄弱,敢去捉婿的也不是普通人,非富即貴。雙方能聯上姻,一方得了人,算賭個未來;一方得了財,也算賭個依仗;整好互取所需。”


    蔡希珠一邊對沈煙寒的辦法充滿幻想,一邊又對自己不大自信。


    她懊惱道:“你都說了那些非富即貴,可我家又不算。”


    沈煙寒骨子裏流著與齊蘊一樣的血,從不服輸,也從不自慚形穢,她高聲道:“現在是不算,但難保以後不是啊!”


    想起自己昨晚在小涼亭中的打算,她朝蔡希珠說:“我有個賺錢的門道,你要不要與我一起做?如若做的好,你就會先成為‘富’,然後捉婿回來,待成了士族夫人,你也就成了‘貴’。”


    蔡希珠被沈煙寒的話勾得一顆心高高掛起,緊張地咽了下口水,“做什麽?”


    沈煙寒於是將自己的打算朝蔡希珠一一道來。


    蔡希珠越聽越興奮,連連點頭,仿佛明日她就能腰纏萬貫了一般。


    終了,蔡希珠憧憬道:“到時我們在榜下備上兩個花轎,我捉一個,你也捉一個。”


    沈煙寒對此不以為意。


    她如今想著法子賺錢,目的也不過是想養活自己罷了,畢竟她與沈固辭徹底決了裂,沒了依靠,全靠自食其力。


    她朝蔡希珠實話道:“我還是先賺錢再說罷,可沒想急著成婚。”


    蔡希珠像看怪物一樣看她,“為什麽不急?女大當嫁,你難道要等到七老八十才嫁人嗎?到時候可嫁不出去了!”


    沈煙寒有些啼笑皆非,“我是說這會不想,並不是說要等到七老八十才嫁。”


    蔡希珠覺得沈煙寒的思想很危險,“你現在就得想!你還比我大,都十六了,怎麽能不急?”


    蔡希珠有這樣的想法並不錯,世道如此,大齡尚不出嫁的女子與娶不到妻的光棍一樣,都會被人詬病。所以誰家女子能越早嫁得好人家,娘家人越會麵上有光。


    這種環境下,早早就出嫁的人大有人在,就連當今娘娘,也是十三歲便嫁給了今上。


    沈煙寒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處境。


    她因替齊蘊守孝耽誤了三年議親時間,如今談好的婚事也作了廢,被蔡希珠這麽一催,她不由也有點急了。


    這時蔡希珠往她被點燃的火苗上澆了一把火:“你想想啊,你是被人給退了親的,更應該早日將自己嫁出去,如果你的前未婚夫比你早成婚,別人豈不是都要笑話你?”


    這話一下就踩到了沈煙寒的痛處。


    想到梁夫人說梁一飛當下已經在議親,沈煙寒不服氣地道:“我豈能讓他們看笑話?我這就合計合計!”


    *


    片刻後,打發走蔡希珠,沈煙寒推開了秦月淮的門。


    看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但好歹人已經轉醒的郎君,沈煙寒帶著一股“或許他就是那個能收入囊中的人”的心情,嗬嗬一笑,招呼道:“你醒了?”


    秦月淮神色不辨地看著她,看她眼神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望,鼻腔中敷衍地嗯了聲。


    沈煙寒一屁股坐在秦月淮的床沿,彎腰湊近躺著的秦月淮幾分,迫不及待開門見山問:“你可娶妻生子了?”


    秦月淮額側突突一跳。


    這個問題他昨夜分明已經回答過,此刻這人又再度問他。


    到底是,她不記得,還是說,因要賣他人,而在確認?


    對上沈煙寒一雙晶亮晶亮的眸子,秦月淮好整以暇道:“尚未。沈娘子為何這麽問?”


    沈煙寒不答反問:“那你多大了?”


    “十九”在舌尖轉了一轉,秦月淮說:“十六。尚未行冠禮。”


    兩句皆是假話。


    按他外祖父親自編纂的《冠禮沿革》,大周男子十二至二十皆可行冠禮,不過人們在十五歲時行冠禮的時候居多。他這麽說,意思是告訴沈煙寒,他未及冠,尚不屬於成年男子,真要做那她計劃中的男娼,怕是過於稚嫩,不足以取悅到客人。


    沈煙寒當真蹙起了眉。


    她還當這人與梁一飛差不多年紀。


    她上下掃視秦月淮周身,須臾,嘀咕道:“你這外貌瞧著,年紀倒是像稍微大些的。”


    秦月淮唇角微彎,“是麽。”


    “是啊。”沈煙寒點頭道,終於想起來問最重要的問題:“那你的姓名呢?”


    “秦月淮。”


    因那“秦”字恰巧同門外突來的狗叫聲重疊,沈煙寒給聽漏了去,她激動說:“你姓嶽?你是嶽將軍的誰人?”


    這大周人盡皆知,“嶽將軍”便是在說嶽飛。


    大金數次侵犯大周邊境,虧得有嶽將軍帶領嶽家軍多次頑固抗敵,臨安府這處才能穩定繁榮。沈煙寒聽多了齊蘊講過的民間流傳的關於嶽將軍的故事,對他崇拜有加,一聽麵前人姓嶽,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作為秦家九死一生、多人拚命相幫才殘存下來的血脈,秦月淮從不改姓,他重複說道:“在下並非姓嶽,姓秦。”


    沈煙寒又反問:“那你是秦相的族人?你是他的誰?”


    沈煙寒口中的“秦相”也不會是別人,隻會是秦檜。


    秦月淮心中滑過一道濃濃的譏諷,冷聲道:“在下非是他的什麽人。”


    沈煙寒問出最後一個問題:“那你父母可在臨安府這?”


    秦月淮神色愈發複雜,看來,昨夜他的回答,她是一個沒聽進去?


    他的語氣更冷了:“父母早亡。”


    他的話冷,沈煙寒的心卻很熱。


    父母早亡,也就是跟她一樣,婚事全憑自己做主。隻要他答應,此事便成。


    沈煙寒更覺得此人合適成親了。


    秦月淮看著沈煙寒臉上顯而易見的欣喜色,不動聲色地問她:“沈娘子問在下這些作甚?”


    “過會就告訴你。”


    話畢,沈煙寒轉頭就出了門。


    片刻後,她折轉回來,刷地將一張紙從身後拿出來,朝秦月淮眼前遞。


    “你看看,同意的話,就寫你的名字,摁個手印。”


    秦月淮心中冷笑,果真是要他寫欠條。


    然而,當他眼神譏誚地看向紙張的字時,整個人麵色驟僵。


    隻見那紙上,抬頭便是顯眼的兩個字——“婚書”。


    秦月淮不可置信地看著婚書後的沈煙寒,此人的性子到底是得有多不拘一格,才會對待終身大事如此草率?


    “你可是認真的?”


    “當然啊。”


    沈煙寒看著他詫異的神色,循循善誘說:“你看,你父母雙亡,家世也不好,還自小就苦,無依無靠的,我說的對吧?”


    她沒說錯,秦月淮點了下頭,好整以暇地看她還能說出什麽理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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