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離鳳看著白落裳,白落裳也轉頭看著秋離鳳,兩個人都沒有再多說什麽。


    事畢竟已經是將近一百年前的事,所有經曆過那件事的人早已作古,化為異物,今人又何必深做研究?更何況,這件事原本就與他們沒有關係,他們不過是一百年後的旁觀人。


    秋離鳳取下攝魂簫,臨淵吹奏。


    悠悠簫聲婉轉而清越,響徹天際。


    天地俱靜,唯有簫聲在山間起起伏伏,幽遠的曲調縹緲悠揚,不絕如縷。


    仙樂飄飄,籟音處處,如洗塵俗,清新而淡然,婉約而寧靜。


    山前的風很大,腳下是萬丈深淵,秋離鳳迎風而立,深色異常平和。


    白落賞從他的簫聲中,聽出若有所失的思緒,那是一種不知名的情愫,也是白落裳聽不懂的情愫。


    簫聲嫋嫋,婉轉動聽,帶著無限的思念,在霧色縹緲的山裏漾開。


    此時的秋離鳳像是立於九霄天外的絕世人,傲視草芥蒼生。


    秋離鳳很少在人前拂簫,白落裳也很少聽見他的簫聲,為數不多的幾次,也是在秋離鳳用攝魂簫攻擊別人的情況下聽見的。也正是因此,白落裳才會覺得秋離鳳的簫比秋離鳳本人還要危險,盡管江湖人都傳言攝魂簫不僅能傷人,也能救人。白落裳從未見過秋離鳳用攝魂簫救人,在他的印象裏,攝魂簫就是一種殺人的武器。


    秋離鳳吹簫而不傷人,這樣的機會絕對是空前絕後的。白落裳自然也不會白白錯過這樣的機會,即便是他不懂音律,也能聽得如癡如醉。


    一曲畢,白落賞拍手稱歎道:“這曲子實在是美妙,如果現在能烹一壺酒,席地而坐,暢快聽曲,那就更美妙了。”


    對於他的稱讚,秋離鳳並不領情,反而板起麵孔,冷言冷語的回道:“多謝白大俠開金口謬讚。”


    白落裳也沒感到尷尬,反而喜笑顏開的對秋離鳳說:“你知道嗎?段南山也有一把琴,可是他從來也不肯為我撫琴助酒。你說,他是不是特別小氣?”


    秋離鳳沒回應話。


    白落裳笑盈盈的繼續說著:“我剛才想了好一陣,如果大公子能和子雲道長簫琴合鳴一曲,那該是世間難得一聞的絕妙仙曲。”


    秋離鳳勾著唇角,冷言諷刺道:“你隻要有酒,烏鴉的叫聲都能聽成天曲。跟你談曲,就是對牛彈琴。”


    白落裳一聽,立刻跳了起來,指責道:“我當你是朋友,還誇你,你卻罵我是牛?”


    秋離鳳不急不緩的回道:“我是說你不懂風雅。”


    白落裳的臉色很難看,怒目而視,不滿道:“不是我不懂風雅,而是那些曲子不合我的耳朵。”


    秋離鳳表現出很不屑。


    白落裳爽朗一笑,歎道:“我是不懂音律,可不表示我就聽不懂曲子。你這曲簫聽起來超然平淡,跟段南山常聽的曲子有異曲同工之處。我猜這曲子不是和尚寫的,就是道士寫的。換句話說,你剛吹奏的簫曲,就是一曲禪音。”


    秋離鳳愣了下,突然彎著眼睛笑道:“這你都聽得出來,厲害呀厲害,真是令我意外。”


    “所以你不能小看人呀。”白落裳得意洋洋的說:“怎樣,跟我談曲,不是對牛彈琴了吧?”


    秋離鳳回之一笑。


    白落裳又問道:“這曲子叫什麽?”


    秋離鳳看著他,笑道:“你很想知道?”


    “想。”


    “可我不想告訴你。”


    白落裳朝著秋離鳳深深一鞠躬,拱手道:“在下很想知道這曲子叫什麽,還望大公子不吝賜教。”


    秋離鳳興致索然的甩手道:“我不吝嗇,但也從來不會白白對別人賜教。”


    白落裳收了笑,直起身板,揮手說道:“不說罷了,我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秋離鳳瞥了他一眼,勾著嘴角,蹲下來從地上撿來一根枯掉的樹枝,輕笑道:“這生命可以枯萎,但也可以燦爛地盛開,如輪轉動,周而複始。正所謂輪回萬劫,一切如是。這曲子就叫‘六道如是’。”


    白落裳戲道:“又是輪回,又是六道,這曲子還真是和尚寫出來的呀。”


    “一成一毀為一劫,這就是周而複始。大難或是大限,都沒人能夠逃脫得了。”秋離鳳丟了那根枯掉的樹枝,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想想樓千雲,天算地算,功夫費盡也終究是白費功夫。”


    白落裳沒有料想到秋離鳳會主動談及樓千雲,他原本還想著怎麽把話題再繞回去。現在秋離鳳搶先談起那個人,白落裳當然巴不得先聽為快。所以,他也不出聲,等著秋離鳳自己往下說。


    “你是不是很好奇樓千雲的身份?”秋離鳳問道。


    “如果秋大公子願意說,我也可以聽一聽。”白落裳笑道。


    秋離鳳又問:“你知道‘宴影樓’是什麽組織?”


    白落裳點頭。


    秋離鳳道:“那你也一定知道,陛下初登皇位之時,曾與南夏有過軍事衝突?”


    白落裳又點頭。


    “其實,那是有人設計的。”秋離鳳說道,“有人借著映日紅貢茶的事,挑撥遷竹與南夏兩國發生軍事衝突。”


    遷竹國與南夏國確實打過幾次仗,可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秋離鳳走到一棵樹下,斜身靠在樹幹上,徐徐講道:“雖然遷竹國贏下了每一次的征戰,可沒完沒了的大小戰事的確對遷竹國的經濟造成了不小的影響。陛下派出宴影樓來桐虎山調查,發現在遷竹國和南夏國之間挑撥的人,正是那些茶農的遺孤,為的不過是所謂的‘報複’。”


    後來,蕭鞅就下了一道使令,讓樓千雲帶人來了桐虎山進行了一次清除行動,將那些參與招搖生事的人一一除去。


    可是,事情卻大大出乎蕭鞅的預料。不過就是一群山野茶農,竟然花費了他數十年的時間,其中牽扯出來的人越來越對,最後他不得不下一道死令,讓人屠盡桐虎山這一帶的所有人。


    在南夏國的境內發生這樣大規模的絞殺事件,南夏國君當然不會不知道,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借此向蕭鞅討要說法,反而幫助蕭鞅掩蓋了這件事。這就是為什麽山裏有那樣一個亂葬崗,卻沒有引起官府的注意的原因。


    整件事看似被解決,可誰也沒有想到其中卻發生了一件令蕭鞅措手不及的事,也是他後來才知道的事。


    宴影樓的一個分隊隊長,也是負責那次屠殺行動的人,竟然背叛了蕭鞅,暗中將存活下來的茶農藏了起來。


    “這個人就是樓千雲?”白落裳問道。


    “宴影樓自然不容許任何一個背叛者。”秋離鳳漠然道。


    “所以後來遷竹國的那位皇帝便親自帶人追殺樓千雲?”


    “但是沒有成功。”秋離鳳道,“一招‘幻世遺音’,讓他成功逃離了遷竹國和宴影樓的追捕。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也是一個膽識過人的人。他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毅然選擇留在桐虎山,沒有人會想到他會藏著桐虎山。”


    白落裳反問他道:“既然這樣,你們後來又怎麽知道樓千雲就在桐虎山?”


    “因為鬧鬼的傳聞,還有那些不明不白在這一帶失蹤的人。”秋離鳳回答道,“不過,南夏國君似乎不想讓我們發現,所以我們到現在才來到這裏。”


    白落裳垂著頭,“既然找到了樓千雲這個叛者,你為什麽不捉了他回去?你抓了他回去就能交差了。”


    “我不捉他,陛下也不會要他的命。”秋離鳳卻這樣說道,“這棵古茶樹畢竟傳世極少,彌足珍貴,它應該被人守著。”


    所以,他不殺那些茶農後人,也不殺樓千雲?


    “這樣說來,你帶著人來這裏豈不是變得沒有意義了?”白落裳奇怪的抬頭看著秋離鳳,如果那些茶農的後人和樓千雲都不是他此行的目的,那他帶著那麽多宴影樓的人出現在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秋離鳳看著他,想要說些什麽,最後也還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有些事,其實不用多說,因為說了也沒有任何用處。


    “你們果然沒走?”


    正在這時,有人從大霧彌漫的叢林裏走了出來。


    白落裳看著那個衝他們小跑過來的人,驚訝的睜大眼睛。


    這小孩,不正是那個在亂葬崗上見過的那個小鬼頭嗎?


    這個名叫“路遇生”,並且滿口謊話的小鬼。


    “赭綾姐姐說怕你們逃了,讓我過來看看,我說了你們肯定沒走,你們果然就沒走。”路遇生歪著腦袋,笑嘻嘻的用手去拉白落裳的袖子。


    “我們正準備走,難道你跑出來就是為了攔著我們,不讓我們走?”白落裳的心裏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對呀,她說你還欠她銀子,她怕你不告而別,就讓我過來看一看。”路遇生看似天真的說著。


    白落裳摸了摸路遇生的頭,蹲下身來,說道:“你告訴我,那天你去樹林裏給爹爹上墳,也是這個姐姐交代你去的?”


    路遇生低著頭沒有回答,眼神怯怯的站在離白落裳不遠的地方。


    這幅模樣,已經足以回答白落裳的問題。


    “這孩子真的很可憐哪。”白落裳看著那個小孩兒,眼裏全是心疼。


    秋離鳳在旁邊踢了下白落裳,一臉的輕蔑的說:“你別一臉虛偽的說話,明明一看這小鬼就知道他是個小騙子,你別說你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白落賞不動聲色的撇了下嘴,要說騙人,誰不會撒幾個謊。雖然這小孩兒一開始就滿嘴騙人的話,可也沒必要對一個小孩兒這麽凶。


    秋離鳳瞪著那小男童,眼神帶著殘忍,“有些乞丐是不能去可憐的。”


    白落裳笑了笑,雖然沒說什麽,可是他卻牽住了路遇生的手。


    這一舉動惹來了秋離鳳的不滿。


    白落裳衝他搖頭一笑,心底卻歎道,原來他們會掉進屍洞,都是被設計好的。


    想來,那些人一開始就打算想要把他們困死在枯靈鬼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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