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隨院,已是三更天。


    墨濉剛見著白落裳,又開始張牙舞爪責問他幹嘛還回來。


    白落裳站在門邊,用扇子敲了敲墨濉凶神惡煞的臉,“我不可以進來嗎?”


    墨濉氣勢洶洶地打開白落裳的扇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林岸微身後,噘著嘴說:“主子,你幹嘛還親自出去找人呢?這種人,永遠都不要再來才好呢。”


    “胡說。”林岸微連訓人的腔調都帶著笑,“怎麽可以這麽沒有禮貌?我平日教你的東西呢?你都丟到哪裏去了?”


    “主子!”墨濉咬著唇,“你平日不是還和我說這個世上壞人太多,會假裝好人的壞人也太多嗎?這個人說不定正是一個會假裝好人的壞人。”


    “好了。”林岸微無奈地看著墨濉,“回去睡覺。”


    白落裳也在一邊朝墨濉揮揮手:“對呀對呀,快快回去睡覺了。我是好人還是壞人的問題,等你睡好了,明天再繼續討論,好不好?”


    “不好!”墨濉雙手叉腰,“你要是壞人,讓你住進來就是對我們很危險的事情,我就算想睡也睡不踏實。”


    白落裳歎氣,“那你要怎麽才睡得著?”


    墨濉道:“當然是你馬上離開我們這座院子。”


    “奇怪了,你家主子都沒趕客人,你怎麽就先把客人往外趕啦?”


    “主子是被你騙了,他不知道你是壞人。”


    “你怎麽知道我是壞人?難道我臉上有寫著‘我是壞人’四個字嗎?”


    墨濉捧著肚子笑了起來,“世上哪有壞人會在自己臉上寫這四個字的?你真可笑。”


    白落裳卻並沒有笑,他板著臉道:“既然我的臉色沒有寫這四個字,你憑什麽一看見我就說我是壞人?”


    墨濉眨著眼睛,“因為這兩天的了解,我已經看出來你不會是好人。”


    白落裳道:“你小小年紀也能分辨得出好人和壞人?”


    墨濉得意道:“我當然看得出。”


    白落裳搖頭,“可是你看的不準。”


    墨濉哼了一聲,“就算我看不準也沒關係。”


    “哦?”


    “因為我隻要不把壞人當做好人看就行了。”


    白落裳好笑,“萬一你是把好人當成壞人看了呢?”


    墨濉道:“那有什麽關係。”


    白落裳隻能歎氣,“反正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你都要當成壞人來防著就對了,是不是?”


    墨濉答了一聲是。


    白落裳敲了敲墨濉的腦袋,歎道:“你呀,真是不學好。”


    墨濉雙眼一瞪,正要發脾氣,白落裳卻在這個時候一把抓住他的左手,好奇地瞪著手腕處的串珠,笑道:“呀,這是好東西。”


    墨濉抽回自己的手,鄙視道:“就你還能看得出這個?”


    “菩提佛珠,我當然認識啦。”白落裳神采奕奕地地從腰間取出一串黑色的珠子,“要說佛珠,我也有。你瞧瞧,是不是比你那串更好看。”


    墨濉掃了一眼,不屑道:“好看是好看,不過一看就是不怎麽值錢的東西。”


    “我就說你有眼不識黑珍珠吧。”白落裳神秘兮兮地道:“我這個東西是仙山的仙蚌所產的黑珍珠,絕世罕見,價值連城。”


    “什麽?!”墨濉呆了呆,啞然道:“什麽仙山?什麽仙蚌?!”


    白落裳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仙山當然是神仙居住的地方,仙蚌當然是神仙養的珍珠蚌。”


    墨濉瞪著一雙懷疑的眼睛,懷疑道:“胡說八道,既然是神仙的東西,你怎麽會有?”


    白落裳認真道:“當然是因為我和神仙的關係好啦,所以他們就送黑珍珠給我拉。”


    墨濉不信道:“就憑你還能和神仙有關係?我才不信。”


    白落裳指著黑珍珠,“那你敢說這黑珍珠是假的?”


    墨濉不屑道:“你少騙人,就你這個看起來又小氣又窮酸的,會是黑珍珠?我瞧著這黑珍珠一定是假的。”


    “你可不要以貌取物。”白落裳神秘地說,“這就是仙山的仙湖裏生長的河蚌所產的黑珍珠,我才不會騙人。”


    墨濉皺著眉,再將那串珠子打量幾遍,怎麽看怎麽覺得廉價,可是白落裳又這麽認真的說,讓他也忍不住猶豫起來,遲疑地問:“真的假的?”


    “假的。”白落裳回答的一點也不慚愧。


    墨濉好像沒有聽明白,“你說什麽?”


    白落裳一字一字的道:“我說,假的。”


    “假的?”


    “是假的,沒有錯。”


    墨濉更加鄙視地掃了白落裳一眼:“你原來還是個騙子。”


    白落裳將黑珍珠放回兜裏:“不,我不是騙子。”


    墨濉氣勢洶洶的瞪著眼睛,道:“你滿口胡說,還說不是騙子。”


    白落裳泰然道:“我隻說‘假的’,可我沒說這黑珍珠是假的,也沒說產自仙山是假的。”


    墨濉越聽越糊塗了,“那你到底指什麽?”


    白落裳搖搖頭,一臉高深莫測的道:“信則為真,疑則為假,你都不信我所說的話,自然對你來說就是假的。但這個東西卻是真的。”


    墨濉這一聽,腦袋徹底暈了。


    白落裳見他一臉懵,就關心道:“你是不是沒有聽明白?”


    墨濉盯著他,“你以為你說的話能讓人聽明白?”


    白落裳可惜道:“哎,真是笨。”


    墨濉有些臉紅,悶悶道:“我才不笨,是你太奇怪了,真真假假還不是全憑你一張嘴。”


    這倒是,白落裳有心拿話繞人,天底下恐怕還沒有人能不被他繞暈的。


    白落裳笑了一笑,又指著墨濉佛珠,誇讚道:“這串佛珠好特別,再讓我仔細瞧瞧。”


    墨濉冷嘲熱諷:“你那眼神能瞧出它的特別?”


    白落裳笑答:“當然,隻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它不一樣,難道你沒發現嗎?它長得更牛糞一樣,黑乎乎的,形狀也好像。”


    墨濉臉色一變,憤憤地抬腳踩了白落裳一下,呸呸罵道:“心之所想,目之所見。別人看它是佛珠,那是因為別人心中有佛,而你看它像牛糞,是因為你心中隻有牛糞。”


    白落裳一時為之語拙,正無可奈何,檁兒端著茶盤進來,嚶嚶笑道:“公子可算是回來了,剛好我這正沏了一壺茶,特地拿來給公子潤潤口。”


    白落裳作禮道:“多謝,有勞姑娘費心。”


    “舉手之勞而已。”檁兒將盤放好,酌好兩盞茶,笑道:“這茶是今年早春的新茶,前些日子子雲道長從百草山帶來送給我家公子的,不過他一直沒舍得喝,今兒個想了起來,就讓我拿出來給公子嚐嚐。可公子這一出門就是一整天,我隻好現在泡給公子喝。”


    “好東西幹嘛要給他。”墨濉又開始沒大沒小起來,指著白落裳的鼻子奚落道:“整天就知道尋花問柳的酒肉之徒,再好的東西到他那裏也是焚琴煮鶴。”


    白落裳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被一個小孩子指著鼻子罵成酒肉之徒,絕對是一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要說這孩子是年幼無知,但他好像又懂得很多,畢竟隻是一個外傅之年的孩子,嘴裏卻能說出尋花問柳、酒肉之徒、焚琴煮鶴。


    林岸微也在一旁微微啞然,正尷尬的看著白落裳。也許是他也沒有料到墨濉會劈裏啪啦地罵出這麽無禮的話,可他卻是發不起火來的性格,壞脾氣幾乎沒有,所以隻能斂去臉上的笑,嚴肅地盯著墨濉,提高聲音喊道:“不得無禮。”


    墨濉頓時焉了下去,“陶人嫌,你果然很討人嫌。”


    林岸微皺了下眉,心裏也忍不住歎氣,越發覺得這孩子是被他縱容的沒規矩。


    檀兒也微微詫異,哭笑不得的問他:“你叫公子什麽?”


    墨濉低著頭,“陶人嫌。”


    檀兒憋著笑,用手輕捏墨濉的臉頰,笑罵道:“瞎說些什麽呢?你怎麽可以這樣隨便亂稱呼客人呢?很不禮貌。”


    墨濉噘著嘴,“那他自己還說自個兒叫重不醉呢?哪有人叫這名字的,一聽就是假的,他對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說真的,是他無禮在先。”


    “不準胡說。”檀兒歎了一口氣,然後看著白落裳,苦笑道:“公子可千萬別和這個小鬼一般計較。”


    白落裳一臉深明大義的樣子,拍著胸口笑道:“這一點你完全可以放心,你難道看不出我一定是個很看得開的人?這種小事我要是放在心上,那我豈不是太小氣?”


    如果對一個小孩子的話他也要當真,那他豈不就變成了笑話?


    墨濉又噘著嘴在一邊插嘴道:“誰讓你假客氣了?”


    “不準說話了!”


    這一次,說話的人是林岸微。


    林岸微的壞脾氣是有限的,他現在臉上沒笑意,就說明他真的生氣了。


    墨濉畏畏縮縮的瞄了林岸微一眼,真的就什麽也不敢說了。


    檁兒無聲的笑了笑,轉移話題道:“這茶呀,還是喝了才好呢,要真一直擱在這裏不讓人喝才是糟蹋了,喝茶是喝地夠豪情,可很快他也嚐到了苦果,那就是睡不著。被墨濉那個小東西說準了,白落裳喝了林岸微的好茶,最後他真的就失眠了。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餓的時候吃不了,渴的時候喝不到,困的時候不能睡,想睡的時候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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