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的確是真夠黑的。”慕惜辭笑著彎了眼,話至此處,她心頭那股子憋悶難受之意早便散了——墨君漓說得沒錯,他們這輩子還是有時間的。


    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能做足夠充足的準備,去避開前生那諸多的遺憾。


    再說,他們已經救下了盧子修、又撮合了阿姐和世子不是?


    這是個絕妙的開端,也是個極好的兆頭,隻要他們能維持住了這個趨勢,想來此世,定能得一個圓滿。


    小姑娘慢慢托了腮,一動不動地攫緊了夜幕上的星辰。


    今兒霜月近圓,天上的星子不多,可那一味天任卻格外奪目。


    ——天任入艮,宜安邦教化,利四時征戰,百事鹹宜。


    果然是個好兆頭。


    慕惜辭斂眸輕笑一聲,墨君漓則起身點了點她的發頂。


    小姑娘茫然地抬了眼,便見少年一本正經地揚了眉梢:“國師大人,夜色已深,你該回房安寢去了。”


    “我算是發現了,”聽聞此話的慕大國師怔了一瞬,隨即淺淺勾了唇角,“你這老家夥,上來一陣,比靈琴都能嘮叨。”


    “唔,許是因為年紀大了罷。”墨君漓渾不在意地聳聳肩,“上歲數的人,總是會克製不住地多念叨幾句。”


    “好了,你快回去吧,仔細覺睡的不夠,長不高。”少年麵無表情,一句話便紮透了小姑娘的心髒,“到時就隻能當一輩子的小蘿卜頭了。”


    “還是連我胸口都不到的小矮砸。”


    ?你再罵?


    慕惜辭膝蓋一痛,脆弱且幼小的心靈即刻被人紮成了篩子,她鼓了小臉,氣哼哼地瞪了墨君漓一眼,二話不說,悶頭翻下了房簷。


    而後“砰——”地一聲扔上了窗。


    “你才長不高呢,”那雕了花、糊了細紗的木窗後傳來小姑娘竭力克製的聲線,“絕交了,告辭!”


    “絕吧,沒事。”墨君漓咧嘴一笑,立在牆頭,衝著那紗窗做了個鬼臉,“隻要我不跟你絕交就行。”


    “國師大人,好夢。”


    屋中人不曾回話,他隻見那窗縫裏陡然鑽出來片兩寸寬窄的朱黃紙角,他盯著那東西細細辨認了許久,衣擺一撩,轉了身,拔腿便跑。


    好家夥,老黃符——小國師惱了,他若再不走,她就要拿符拍死他了!


    墨君漓運足了輕功,一口氣躥出了數裏,直到他趕回了自己府內,方才心有餘悸地抬手撫了撫胸口。


    差點就把這條小命給浪沒了。


    少年拍著胸前的衣襟,指尖不經意觸到那幾張被絲帕重重包裹了的銀票。


    他回想起小姑娘惱羞成怒、一言不發跳下房頂的樣子,忽的失笑出了聲。


    他今日的心情極好,那笑亦很快從輕笑變作大笑。


    今晚無須站崗守夜、難能上榻安眠的燕川被那笑生生打擾了一床清夢,睜開眼時,滿目盡是迷惘之色。


    “嘖,又瘋了一個。”燕川打著哈欠,不情不願地起身鎖了窗,順帶將那段略顯瘮人的笑關在了屋外。


    *


    長樂二十五年,五月初二。


    穀</span>小姑娘推了窗,帶著股別樣溫涼的夏風,即刻便撲上了她的眼睫。


    她眯了眼,靜靜望了望院中那株開得如冬日鴻雪的素色白梨,兩年多的光陰下去,這梨花倒是生得愈發旺了。


    就是可惜,還結不出果子。


    慕惜辭癟了癟嘴,這兩年的杏子她已吃得多少有些膩了,如今改換了口味,倒想嚐一嚐自家種出的桃李。


    奈何那幾棵花樹的年歲尚小,即便偶得鮮果,也是又小又澀,渾然入不得口。


    早知道這樣,當初她就讓二哥多弄幾棵果樹來了。


    慕大國師幽幽歎息一口,慢條斯理地整理了衣袖,今夏的熱氣來得格外晚些,眼下分明已是五月盛夏,她院中的梨花,卻仍舊在那不緊不慢地開。


    她落了座,提筆緩緩寫就兩張朱砂黃符,她待那紙上的赤色幹透,隨手將之收進了書桌上的錦盒中。


    那裏裝著滿滿一盒子的各式符籙,都是她近年來閑暇時所寫,一點點攢下的。


    畢竟這符籙不比尋常法訣,縱然依她的道行,亦不好在一日內繪製出太多。


    為防不時之需,她索性便抓緊了空閑,時常寫上兩筆,多攢一些,也省的事到臨頭,手忙腳亂。


    何況,她囤下的這些東西,很快便能派上用場了。


    小姑娘想著垂下了眉眼,順勢抽出錦盒下壓著的一冊線訂簿子,這是她從凝露那裏搶來的賬本胚子,淨皮金花羅紋宣的紙頁細膩柔軟,質感極好。


    她將它從凝露手中摳出來的時候,那小丫頭還心疼得直皺了小臉呢。


    慕大國師閑閑想著,一麵翻開了簿中冊頁。


    密而不亂的小字霎時躍入了她的眼簾,她抬了手,指尖自上往下、從右到左地一列列尋去,直到瞅見了那行她要找的“長樂二十五年”。


    她擔憂重生的時日久了,有關前生的記憶會被她漸漸忘卻,於是提早將她知曉的、那十八年內會發生的大事一一做了記錄,唯恐遺漏了誰的命劫。


    “長樂二十五年,北疆大寒,仲春三月,鵝雪不絕;至五月,凍土不蘇,渾無綠意,萬籟不生。”


    “乾平邊關十六城有京中支糧援炭,尚不致災。”


    “盡北,寒澤小國則無所援。”


    “及夏末,寒澤餘糧已盡,又逢其主崩逝,新君登臨,入秋九月,乃犯乾平。”


    “初,乾平無有所防,邊城守軍亦無良將,連失四城;十月,上遣國公率兵一萬,趕赴邊城。”


    “十一月攻城,歲初複土,次年六月,乃破寒澤,言和。”


    “上授國公為使,與寒澤新君細論言和之事;七月,國公受命攜寒澤來使歸京,於其途,橫遭敵襲,命殞。”


    於其途,橫遭敵襲,命殞。


    小姑娘的目光驟然一顫,她死死地盯緊了那行小字,良久後,方才緩緩歎出口氣來。


    是了,爹爹的命劫,就在此時了。


    慕惜辭閉目,手指無意識蜷縮成拳,兩年來這命劫已然被她推衍過數次,當是十拿九穩、近乎萬無一失。


    可縱使這般,當那受劫的時日漸漸逼近,她仍會不住地心神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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