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瑀昨日出門時說了自己當夜就歸,可蘇錦足足在家裏等到了日暮入夜時才在家門前看到了遲了一天一夜的人影。


    似乎是沒想到蘇錦會在門口,剛從馬車上下來還沒站穩的顧瑀麵上多了一抹來不及掩飾的詫異,愣了下才神色如常地笑了。


    “怎麽在門口站著?秋日夜裏的蚊子最是凶狠,仔細別被咬了。”


    蘇錦心裏說不出哪兒奇怪,隻是目光定定地盯著眼前的人看。


    顧瑀見狀唇角笑意微凝,不是很確定地低頭打量了自己一圈,好笑道:“怎麽這麽盯著我?”


    “怎麽了?”


    蘇錦像累了似的打了個哈欠,擺手說:“沒什麽。”


    “回來了就行,我先進去了,你們慢慢聊。”


    蘇錦前腳剛進屋,原本還老神在在坐在車架上的霍三馬上就心急地蹦了下來,扶住顧瑀的胳膊心焦地說:“瑀哥,你沒事兒吧?要不我……”


    “唔唔唔……”


    顧瑀麵無表情地鬆開捂在他嘴上的手,咬牙說:“你聲音再大點兒,把全村的人都引來?”


    霍三心虛地捂著嘴眨了眨眼不敢多言,顧瑀脫力似的往車架上靠了靠,難掩疲憊地甩了甩手腕,低低地說:“我跟你說的事兒你都記住了?”???.23sk.


    霍三一聽這個頓時就更著急了。


    他急赤白臉地往顧瑀的眼前湊,狠狠地咬著牙說:“瑀哥你到底把沒把我當兄弟?”


    “這麽大的事兒,你事先不跟我商量就算了,你現在還想著把我撇了自己去做,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傅爺是心慈手軟的人嗎?他連辦事不力的人都容不下,對有異心的人更是非得要了命才算是完,你在賭坊裏這麽多年,見識到的手段還少嗎?你何必非要走到這一步呢?!”


    霍三哆嗦著手摁住顧瑀的手腕,痛心疾首地說:“瑀哥你聽我一句勸,你別作死了好不好?”


    “你就照我說的,拿上能拿走的家當,帶上嫂子直接遠走高飛換一個地方活命,隻要避開了那幫人,以後再也不回來,你就……”


    “躲一時能躲過,可你覺得躲一世現實嗎?”


    顧瑀要笑不笑地打斷霍三的話,輕飄飄地說:“就算我能不在乎臉麵一輩子東躲西藏,可你嫂子憑什麽為我受這樣的委屈?”


    藏在陰溝裏一輩子不敢冒頭的是見不得人的耗子。


    可他不是。


    蘇錦也不是。


    所以霍三說的可能,永遠都不會成為現實。


    這一路上霍三吧嗒吧嗒把口水都說幹了,顧瑀的態度卻始終沒有分毫動搖。


    見他心意已決,霍三心累地叉著腰說:“那你一定要跟傅爺拚個你死我活?你想沒想過萬一出了什麽岔子,你讓嫂子怎麽辦?你……”


    “你說的那種情況不會發生。”


    顧瑀笑笑推開霍三攙扶的手,輕輕地說:“他一定要死。”


    “我布了這麽久的網,一旦撕破了就是不死不休,我不可能讓他活。”


    隻有那個藏在暗處的禍首咎由自取丟了性命,所有潛在的威脅才會徹底消失。


    他不可能讓蘇錦有機會跟著自己一起涉險,所有的危機都必須掐滅在蟄伏之時。


    見霍三蒼白著臉說不出話,顧瑀微不可聞地笑了笑,低聲說:“我自有自己的打算,這事兒你就當作不知道,不必摻和也不必多想。”


    “回去吧。”


    眼看著顧瑀要走,霍三忍無可忍地說:“瑀哥,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你自己也說了這事兒很危險,我怎麽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你一個人去做?”


    他沒好氣地踹飛了腳邊的石子,磨著後槽牙說:“不就是作死嗎?大不了我陪著你就是!”


    “左右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我……”


    “你要真感激我救過你的命,就幫我做一件事。”


    霍三狐疑地瞪圓了眼:“什麽?”


    “等過幾日我把家裏安頓好,你就護著你嫂子你去別處暫時避一避風頭,等……”


    顧瑀閉上眼費力地咽了咽口水,啞聲說:“等我把這邊打點好,我就去找你們。”


    “記住,此事不可讓你嫂子知道,絕對不能說漏嘴,否則我揭了你小子的皮。”


    顧瑀靠在門邊看著霍三駕車離去,進屋的時候腳步卻多了幾分不可說的遲疑。


    他在開門之前反複低頭仔細聞了聞自己身上的味道,甚至還特意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衣裳,確定沒任何地方能看出不對後才抬手敲了敲門。


    “進來。”


    蘇錦正在對著燭光整理絲線,聽到腳步聲也抬起了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瑀:“顧瑀,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著我?”


    顧瑀聞言眸光微閃,麵上露出的卻是恰到好處的無奈和玩味。


    “怎麽會這麽說?”


    “家裏現在大事兒小事兒不都是你說了算嗎?我還能有什麽事兒瞞你?”


    蘇錦不太相信地挑起了眉梢,笑眯眯地說:“是嗎?”


    “那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兒?”


    顧瑀猛地頓住忘了言語,蘇錦像是看不到他的表情似的,自顧自地把最後一團絲線整理,慢悠悠地說:“想著遮蓋藥味兒還特意弄了些熏香,隻可惜那香的味道跟身上的藥味衝撞,那股子熏人的味兒更重了。”


    “你自己聞不到?”


    顧瑀還沒說話,蘇錦就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幽幽地說:“你先是被血味兒衝了一鼻子,又被藥味兒泡了這麽久,聞不到也是人之常情,也不能怪你。”


    蘇錦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一直都帶著笑,語調也慢慢悠悠的,全然聽不出生氣的跡象。


    可鬼使神差的,顧瑀的呼吸莫名緊了一瞬,眉眼間的閑適散去,殘留下的滿是說不出的局促。


    他心緒難安地搓了搓指腹,小聲說:“熏著你了?”


    “那我現在就去把衣裳換了。”


    “站住!”


    叫住了要走的顧瑀,蘇錦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涼涼地說:“不想說是怎麽回事兒就不說,我又不會拿鉗子撬開你的嘴,來來回回的折騰做什麽?嫌自己命太長,生怕自己活夠了?”


    蘇錦的話太密,本就無措的顧瑀被擠兌得毫無還手之力,轉過頭來哭笑不得地看著蘇錦,歎氣道:“不是故意想瞞你的,隻是……”


    “確定沒事兒?”


    顧瑀頓了頓,點頭說:“去看過大夫了,隻是皮外傷,不礙事兒。”


    “那就行。”


    蘇錦利落地拍了拍身旁的凳子,說:“過來,坐下。”


    “什麽?”


    “我說,過來坐下。”


    顧瑀不明所以地走近,被蘇錦摁在了凳子上,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兒,感受到噴落在耳後的溫熱,整個人馬上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僵成了木頭。


    夜色太深,燭光微亮,屋內的光線不太好,為了看清顧瑀的耳後到底有沒有那麽一顆被顧妮兒說起的小紅痣,蘇錦險些沒把自己的眼珠子焊在顧瑀的耳朵上。


    翻完了左邊耳朵確定沒有,蘇錦果斷伸手去揪右邊。


    忍了半天的顧瑀呼吸急促一顫忍無可忍地鉗住她的手腕,近乎歎息地啞著嗓子說:“阿錦,你做什麽?”


    一心隻想趕緊確定紅痣的蘇錦看著被抓住的手腕不滿皺眉:“找個東西。”


    啪!


    小小的一巴掌拍在手背上,顧瑀觸電似的馬上撒手,僵得腦中一片空白。


    蘇錦沒理會他的異樣,眼疾手快地抓住右邊耳朵,湊在他的耳邊小聲嘀咕:“你別亂動,亂動萬一看不清看錯了怎麽辦?”


    “老實待著!”


    顧瑀在這一刻清晰地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度日如年,片刻難熬。


    等蘇錦終於大發慈悲鬆開了手,他天靈蓋下的腦子混了理智全都被煮成了一鍋咕嘟咕嘟冒泡的漿糊。


    “不應該啊……”


    顧瑀頂著通紅滾燙的耳朵目光呆呆地看著自言自語的蘇錦,捋了捋打結的舌頭小聲說:“什麽不應該?”


    蘇錦用腳把凳子勾過來坐好,抱著胳膊說:“你的耳朵上有一顆小紅痣,這事兒你知道嗎?”


    顧瑀愣了愣啞然失笑。


    “小紅痣?”


    “阿錦,你說的那人是顧雲吧?”


    蘇錦挑眉:“顧雲?”


    “對啊,大姐和顧雲的耳後都有這麽一顆小紅痣,我聽大姐說顧家不少人都有這麽個胎記,隻是我沒有,你怎麽突然想到問這個?”


    蘇錦緩緩眯起了眼,輕輕地說:“你確定你沒有?”


    顧瑀笑著點頭。


    “確定,還是大姐跟我說的,不然我都不知道還有這麽回事兒。”


    “可大姐今日跟我說,老太太生老二的時候她就在現場,老二的耳後有一顆小紅痣,她看得真真的,多年不忘,你為什麽會沒有?”


    話音落,顧瑀的眸光驟然凝住。


    蘇錦眼中恍然一閃而過,隨之而來的就是自眼底掀起的無聲震驚。


    她好像知道顧妮兒為什麽莫名其妙地跟她提了一嘴胎記的原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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