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源看殿外雪花飛舞,寒風凜冽,透過破陋的窗棱吹進來,嗚嗚如哭嚎。


    篝火搖曳,烤得金黃的獐子逐漸焦黑,燒成骨灰。


    最後,王清源閉上雙眼,橫刀於膝前,他寧心定氣,於入定的邊緣,平複下躁動的心緒。


    冬至日一過,玄天道山中更冷了。


    紫薇宮一片雪白,連殘垣斷壁都被掩埋了,紫薇殿外,王清源在雪地裏擺拳架子。


    他一呼一吸十分悠長,雙臂自然舒展,這時的拳架子已不是之前一般或剛或柔,而是剛柔並濟,他捏拳印,身上氣質不斷變幻,時而如壁立千仞,時而似瀚海闌幹,有時又像烈火燎原,再後來又如星海沉浮,有萬木成林。


    心如火,肺如金,肝如木,脾如土,腎如水,一練五行,五髒齊鳴。


    這已經是屬於《玄天功》第八層的修行,並無固定的拳架子,一切領悟皆取決於修行之人本身。


    哪怕寒風如冰刀雪劍,王清源渾身卻溫暖如火爐,他周身升起一蓬濃濃的白霧,他步履踏動,於霧海中沉浮,所過之處冰雪融化,真如神仙中人,自有一種縹緲出塵的然之氣。


    一趟拳架子下來,王清源就止住身形,內腑五髒有些酥麻,似乎比此前更加強健了一分,連帶著一身氣血,似乎也開始越此前第七層《玄天功》圓滿的極限。


    不過消耗是巨大的,遠遠出了王清源的想象,隻是一趟拳架子下來,早膳的一頓妖熊肉湯蘊藏的血氣,竟然一下就空了。


    “窮文富武,若是外院那些富家子弟,名門大戶,恐怕到了這一層功夫的修行,山下就有源源不斷的妖獸血食,乃至補充元氣的諸多養身丹藥送上來,而一般小門小戶,乃至寒門弟子,就算悟到了這一層功夫的精髓,也隻能靠時月積累,慢慢打熬。”


    王清源深吸一口氣,決定再走一趟雲卷峰外院。


    此番門派大比,外院恐怕暗流湧動,留給他們三人的時間不多。


    而數日未出紫薇峰,甫一行走在玄天道山中,王清源就察覺到不少異樣的目光。


    “《紫羽驚鴻步》的身法步法,位列絕學身法,連真意種子都有,不是悟性太差,都能夠順利接受傳承。”


    “三階以上的功法武技都列入玄天道傳承之內,按照常理,我們這些弟子雖然身在外院,卻還不算入門弟子,隻有成功築基,開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氣之後,才會被刻下命牌,列入宗祠後堂,這之後,才能有機會接觸傳承二階,乃至更強的功法。”


    “不過有人翻查我玄天道史記,這《紫羽驚鴻步》似乎是當年紫薇峰一脈的身法身法之一,號稱平步雲霄,直上九天……”


    一些外院弟子小聲交談,目光隱晦地自遠處的王清源身上掃過。


    “那雲卷峰外院的清影也是廢物,剛剛築基,居然敗給了這王清源。”


    “不過是仰仗四方帝刀,我等誰得了這傳承,也一樣能夠做到。”


    ……


    不過自始至終,也沒有人真正接近王清源,他仿佛被孤立了一般,人人遠之如怪物。


    最初,王清源還皺眉,但很快他就釋懷,灑然一笑,大步遠去。


    雲卷峰外院。


    過了冬至再來,王清源就感到空氣中漂浮的凝重氣息,有一種劍拔弩張的味道,踏入外院大門不久,王清源就目光微凜,他察覺到一些樓閣獨院裏傳遞出來的若有若無的氣機,一些目光遠遠地落到身上,沒有能夠逃過他的精神感知。


    都不是弱者,甚至王清源把握氣機,這些目光的主人,要遠比當日的清影更強,甚至根本不處於一個層次。


    築基人物,內門弟子!


    王清源心中一動,就明白,這是臘月將至,外院這些平常不在山中,行走九州曆練的入門築基弟子,都陸陸續續歸來了,開始潛修閉關,鞏固一年所得。


    甚至王清源精神力外放,遠觀一些角落幽靜的院子,好像有一座座火爐在燃燒,那種灼熱旺盛的氣血,絕非是一般《玄天功》第七層的功力所能夠擁有的。


    演武場上,隨著王清源走過,一些弟子都止住身形,目視他遠去,這樣格格不入,王清源目光淡然,精神力捕捉眾人表情,他的心境愈平和,人情冷暖,於他現在而言,不過是淬煉精神力的最好養料。


    臨近臘月年關,靜吾道人院子裏的草藥味淡了許多,而有一種清香的藥氣散溢,吸一口,就血氣蕩漾,精神明淨,這是丹香。


    “你現在來這裏,看來是得到一些消息了。”


    靜吾道人深深地看王清源一眼,道:“忍他人所不能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劍者,寧折不彎,刀者,亦也。”王清源平靜道。


    輕笑一聲,靜吾道人道:“你卻是偏激了,我玄天道也有一階刀法《九霄十三刀》,乃初代東華道人所創,曲直如意,變幻莫測,直入九霄。”


    王清源搖頭,道:“隻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東華道人錯了,那不是劍,也不是刀。”


    嗯?


    靜吾道人挑眉,就露出詫異之色,沉聲道:“你是什麽修為和境界,刀道明了幾分,居然敢質疑初代東華道人的刀法;要知道,東華道人傳承的是四方帝刀之東。”


    這一下,整個院子裏的空氣都變得凝滯,王清源感到一股壓力,源自精神層麵,他心中驚歎,這靜吾道人的修為精深,呼吸間壓製精神,當初言及半年之後可涉足一階之境,眼下看來,怕還是有一些謙虛。


    不過,他也不為所動,正色道:“聖賢尚且日三省吾身,不恥下問,自身也有缺漏之處,若是故步自封,哪裏有我天下九州太平盛世,各種奇功妙法層出不窮,這片土地早就淪陷,為妖魔魚肉。”


    搖搖頭,靜吾道人麵色稍緩,道:“你倒是好口舌,既然你已經定了心意,我也不勸你,說吧,來尋我何事。”


    王清源取下背後的包裹,叮當作響,解開後,卻是足足四百多兩銀子,其中有兩百兩是雪銀,成色極好,另外兩百兩就是普通的銀子,成色稍暗,卻也都是完整的銀元寶。


    此外,還有一株老山參,正是當初三人於玄天道山中那株古桂樹下所得。


    “嗯,三十年的老山參,看起來采摘沒有兩個月,難得山中還能尋到,還有四百多兩銀子,你要換什麽。”


    “六枚開天丹。”


    靜吾道人看王清源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幹脆,好胃口,開天丹乃是我玄天道獨有的築基丹,藥力醇厚溫和,綿綿不絕,最是契合我玄天道《玄天功》的修行,可以相助築基衝關,開天辟地,每個月整個外院也沒有幾枚供給,你一開口就要六枚?”


    “條件。”王清源依然平靜。


    點點頭,靜吾道人道:“看來你的《紫薇天刀》是真正入門了,堂皇行事,連談條件也這樣果斷,不過你讀聖賢書,應該明白,君子之交如水,有付出,有回報才是大道,不勞而獲隻會誤入歧途。”


    轉身走進屋中,再出來,一隻嬰兒拳頭大的純白瓷瓶就拋到王清源手中。


    “半年後,你若不死,我要你助我自斬一刀。”


    自斬一刀?


    王清源蹙眉,斬什麽?


    擺擺手,靜吾道人沒有解釋,也沒有等王清源答應,就徑直轉身走進屋中。


    下山,歸途。


    紫薇宮前,王清源踏進宮門的刹那,一縷刀光斜斜斬來,迅猛淩厲,生出嗚嗚的嘯音。


    一隻手於間不容間抬起,曲指,當空一彈,鐺的一聲,伴著驚呼,一道略顯稚嫩的身影就橫飛出去,跌落在數丈開外的雪地裏。


    紫薇宮前。


    王清源看雪地裏那狼狽的身影,爬了幾下也沒能站起來,渾身沾滿了雪花,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少年,卻穿著一身青色蠶絲道袍。


    靜字輩?


    王清源蹙眉,這少年看上去劍眉星目,十分清秀,不過眉眼間卻充斥著一股桀驁與倔強。


    此刻,少年盡管幾乎被震散了一身氣力,艱難爬起來,但看向王清源的眼睛卻好像在光,十分振奮。


    也是沒有察覺到殺氣和殺機,留了大半的氣力,否則,王清源就不能保證,這樣一個看上去筋骨剛長成,才剛開始修行的少年還能不能活下來。


    “你,你就是王清源。”


    少年艱難起身,牙齒有些哆嗦,他一連深吸幾口氣,才站定,勉強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王清源挑眉,這少年語氣肆意,一點不客氣,尤其是那雙眼睛,好像將他當成了囊中之物,不過卻還保持著一種純淨。


    懷中掏了掏,少年取出一隻白玉瓶,隨意倒出兩枚蠟丸,手一捏,就露出一股濃鬱的丹香,那丹丸呈明黃色,晶瑩剔透,少年看也不看,一下塞進嘴裏,囫圇下肚。


    隻是數息後,王清源就有些動容,少年好像沒事的人一樣,舒展舒展筋骨,似乎一身氣力和震散的筋骨又重新恢複如初,麵色更變得紅潤,那是氣血充盈到近乎滿溢的跡象。


    雖然王清源不通藥理,道家煉丹更是一竅不通,但《道經》第八冊藥石篇中有一些記載,如這樣補益氣血,舒筋活絡的丹藥,一般稱之為元氣丹,元氣丹也分上中下三品,但就算是最低的下品,也不是尋常百姓人家能夠用得起的,一些丹行藥鋪都不可能有,是精通煉丹的醫道高手,或是道家煉丹師才能夠煉製的。


    由此可見,元氣丹的珍貴,這少年這樣肆意服用,看他的神態,似乎家常便飯一樣,就透露出來一些端倪,彰顯其不凡的身份。


    “師侄,我是你太阿峰靜欲師叔,聽說你練刀,還是那門傳說中的《紫薇天刀》,這樣,你教我刀法,我加入你紫薇峰怎麽樣。”


    少年再開口,就有些石破天驚的味道,一個十四歲多的少年,竟然是靜字輩,還是出自太阿峰。


    看少年尚未築基,不過《玄天功》三層、四層的功力,卻高居靜字輩,更出身太阿峰,王清源就有了一些猜測,搖搖頭,沒有理會少年,王清源徑直走向紫薇殿。


    “咦,你走什麽,我是你師叔,四方帝刀雖然天下無雙,但你教給我,一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少年立即跟上王清源的腳步,一點也不氣餒,口一張,就有一種止不住的勢頭。


    “這樣……,那就……,還不行(▼皿▼#)……,你到底要怎樣嘛(*`へ′*)。


    紫薇殿裏,王清源盤膝坐下,靜心凝氣,體悟氣血滲透五髒的軌跡,人體五行的道理,他初步涉足,還有很多關隘需要參悟和領會。


    “哎,你倒是睜眼,我是你師叔,你這是大不敬,你信不信我一個帖子遞到應天峰,執法道人立即賞你一百零八棍。”


    “你……”


    少年似乎看出來王清源真的一點理會他的意思都沒有,氣得眉毛都糾結起來,他一屁股在王清源對麵盤坐下來,就那麽死死地盯著王清源的臉,有一種執著和倔強,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


    紫薇殿裏靜謐無聲,唯有少年的呼吸有些粗重,而王清源呼吸悠長,甚至有時一兩炷香都沒有呼吸,這就看得少年心中微震,他身在太阿峰,多年來看過多少高手,雖然而今初涉功法修行,但是眼界眼力之高,自認就是很多修行中人都遠不及他。


    現在他就看出來,王清源的《玄天功》修行,已經到了一種神而明之的境地,這不是最初七層的《玄天功》,而是到了第八層,淬煉五髒,五行輪轉的功夫。


    這樣第八層的《玄天功》,就是他太阿峰上,也沒有幾個入室弟子當初是以這一層的功夫築基,開辟丹田,孕育自身元氣的。


    最重要的是,王清源才入他玄天道山不足兩個月。


    兩個月,將《玄天功》參悟修行到達這樣的境地,靜欲小道士也暗暗心驚,他看這個比他大不了兩歲的少年,心中竟也止不住的生出幾分妒意。


    卻說王清源雖然在靜修,但是精神力籠罩周身十餘丈的虛空,這少年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他有些頭疼,突然來了這樣一個牛皮糖,更是靜字輩的人物,他最多隻能夠不遵從,剛剛是不知道,現在就不能夠再動手,少年說的沒錯,甚至他要是再動手,一旦傳入應天峰上執法堂裏,就不是一百零八棍那麽簡單了,他現在尚未築基,這紫薇峰掌峰弟子的身份都還是虛的,當不得真。否則要是一個尋常外院弟子,他現在絕對不會這麽客氣。


    午後,殿外又飄起了雪。


    王清源睜眼,那少年靜欲也一下跳起來,欣喜道:“怎麽,你答應了!”


    目光淡淡地掃他一眼,王清源並不理會,徑直走出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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