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 從剛進大學開始, 我就被灌輸一種理論:一個女人在三十歲以前還不結婚就很難再嫁出去了,即所謂剩女。不料穿越到三百年前,我還是一路狂奔到了剩女的境界。就像許多言情小說描寫的那樣, 後宮的日子充斥著老虎與薔薇,抑或是金枝欲孽, 可我依然年複一年做著康熙身邊的馬仔,堪稱古代白領+骨幹+精英之白骨精第一人, 又有誰知我最初的夢想是做一名女強人:女人反qj男人的女強人。隻不過從前向往的人生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 現實的人生是數錢數到自然醒、睡覺睡到手抽筋……想到康熙在二十九歲的時候早已經貴為一國之君,績偉功豐,我很沮喪, 但又想到同治皇帝在二十九歲時已經死了十年了, 我平衡了。


    西征大事圓滿定局,康熙以禦極六十年, 遣四阿哥及十二阿哥告祭永陵、福陵、昭陵, 八阿哥前往太常寺登祀,又命定西將軍噶爾弼駐藏,以年羹堯為四川陝西總督,賜弓矢。詔撫遠大將軍胤_移師甘州,十月歸京。


    正好十月是榮憲公主回京省親之期, 我難得有假,陪十三阿哥到湯泉去了一次,往返近一個月, 回京時聽說榮憲公主已因故提早啟程回轉巴林,而康熙剛剛至南苑行圍,留了口訊給我,讓我隨誠親王到南苑會合,路上偏遇風雪,比原定耽誤了數日方到。


    三阿哥與我一到南苑,便往瓊華島康熙居處慶霄樓請安,卻撲了個空,原來不過前後腳的功夫康熙已率了大隊去北麵林中夜獵,三阿哥請安心切,自個兒先換了騎裝,叫人牽了馬,帶著眼鏡兒得得得尋父去也,我近一兩年為了跟撫養弘曆的佟佳皇貴妃及和妃建立共同話題,亦學起了吃素,圍獵見血的事早就很少參與,加上奔波勞頓,便讓一名小太監提燈引我到慶霄樓前隱湖上的紅板長橋碧玉亭內坐等。


    風雪剛過,橋上卻掃得極是幹淨,我穩步走入亭內,兩麵厚簾垂住,兩麵是整片琉璃窗,燃了燭火暖爐,襯得窗麵盈盈溢彩,隻可惜湖上封冰,見不著湖心映月的妙景。


    我攏袖靠著窗下軟座舉頭望明月,小太監聽命出簾退下,簾動,風動,我耳畔忽聞笛韻一轉,心中別的一跳,不自覺便轉過眼去。


    對岸低處臨水一座宅院,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群牆,獨北麵近處挑出一座飛樓插空,而我所在之處橋挑亭高,俯而視之,望得清晰,那小小角樓雕甍繡檻,白石為欄,一名綠衫女子正在月下按笛,隻影纖纖,而那一段輕綃露玉指蟬鬢度紅腮之態,遠望亦可想知。


    我正望得出神,有人推簾入亭,我轉回身,認出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朝我走過來,步履十分穩健,我維持坐姿不變,他居高臨下看了我一會兒,然後他的唇角流露隱約笑意:“小瑩子,我帶了酒菜給你。”


    他打開食盒,取出一小壇酒,一大碟菜:“我在西邊打仗,最常喝一鍾酒,炮打燈,要吃菜,隻有一個菜,杜鵑醉魚。”


    我移位到食幾旁,他拍開酒壇封口,倒出一碗:“這酒呢不講餘味,隻講衝勁,進口像鏹水,非得趕緊咽下去,不然的話,燒爛了舌頭嘴巴牙花嗓子。可一落到肚子裏,跟著一股勁竄上腦袋,暈暈乎乎的,賽過過年放的炮,是謂炮打燈。你能喝麽?”


    我接過酒碗,聞了味,皺皺眉,對嘴飲了一口,馬上吐出來:“這酒怎麽能咽?”


    十四阿哥笑道:“好酒應該是溫厚綿長,絕不上頭的,可在外打仗的漢子掙了一天的命,就是為了立馬來勁頭。”


    說著,他將我的剩酒一幹而盡,又遞雙筷子給我:“塞外有個碧塔海,每當杜鵑花盛開的季節,花瓣落在湖中,成群結隊的魚兒誤食了有毒的花瓣後,都翻著白色的肚皮,醉浮在水麵上,可做成名菜杜鵑醉魚。你嚐嚐。”


    我挾了一塊,接著又是一筷。


    “好吃麽?”十四阿哥問。


    “好吃。”


    十四阿哥光喝酒不吃菜,我隻吃菜不喝酒,不知不覺酒也空了,菜也見了底。


    酒足菜飽,氣氛自然不同,我正要開口問他這次領功回京陛見的事,他卻搶道:“別動。”


    我一愣,他抬手用大拇指指腹拭去我嘴角一痕鮮汁餘漬,緊接著便反手放進他自己嘴中吮去。


    笛聲悠悠傳入,襯得亭內愈靜,我避開十四阿哥目光:“角樓吹笛者何人?”


    “那是八阿哥的貼身婢女白哥。”十四阿哥語氣一頓,“今日收到確切消息,巴林部劄薩克多羅郡王烏爾袞卒於軍,停柩於查幹沐淪河邊大板行宮。八阿哥與烏爾袞往日交情匪淺,借這一笛之音,聊表故人之思。”


    一廢太子期間,我在乾清宮初遇榮憲公主,四阿哥曾跟我提及年玉瑩生父白石正是當年和碩榮憲公主出嫁蒙古草原時禦命欽點辦理陪送各項及諸事所派護軍校總管之人,並有“烏爾袞自言榮憲公主肯嫁給他隻有一個原因”等語,個中微妙,我亦領會得,不過榮憲公主與我相識以來始終甚為投契,更對我關照有加,也不乏通信往來,今次她未跟我告別就匆忙離京,我本覺奇怪,萬萬不想竟有此事,想起烏爾袞半生戎馬,南征北戰,巴林的政務十多年來全由榮憲掌管,各自勞心勞力,夫妻聚少離多,難得眼下打完了一場大勝仗,烏爾袞所立戰功足□□耀終身,眼見的長相守卻化為永別離,人生泡影,隻差朝夕,心中未免一陣慘然。


    十四阿哥站起,取出一物掛在我頸間,我垂眼細看,乃是碧璽和象牙雕刻的葫蘆吊墜,裏麵套雕有多層小葫蘆,鏤空處的格子極薄,居然還雕了那麽多層,可見技藝神奇。


    “前幾年我經過武夷山,遇見一名有修行的老道士,口口聲聲說我是有緣人,追著將這葫蘆送給我,說了一通大將軍王和寶葫蘆的話,那時我隻當他瘋癲,誰知後來皇阿瑪派我代為親征應了此話,於是我帶著它上了戰場,總算身體發膚不曾受過大傷,人說有福不嫌薄,以後你戴著它,希望保你平安。”


    十四阿哥說完,也不容我推辭,我發了急,待要正色說話,他忽對著我發了一句感慨:“你這兩年遲遲不嫁,難道不是等我?”


    我看著他,無端恍惚起來。


    他直直瞧著我:“十年來我府中子息始終一無所出,皇阿瑪催過我,額娘罵過我,可我改不回去。我心裏總想著你,你知道麽?”


    我說不出話,十四阿哥坐回原位,望著窗外月色,續道:“打起仗來,無分貴賤,每個人都是我命由天不由我,好幾回我覺得撐不下去,幸虧皇阿瑪一直讓我知道他在支持著我,但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哪一天我真的死了……譬如我像烏爾袞一般卒於軍,你可會為我掉一滴熱淚?”


    他的眼神與我對上,這一刻,好似時光倒轉,多年前在同樣皎潔月光下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的某個桃花眼少年仿佛從來沒有長大過,於是我輕聲說:“會。”


    他眨了眨眼,有些輕快的道:“所以我一定不會死。不是因為葫蘆,而是因為你。”


    我默然半響,他亦不強求回答,隻道:“皇阿瑪問我這次回京有什麽心願之物,都可以賞賜給我。現在隻有我跟你,我想聽你唱支歌,成麽?”


    我緩步走到窗前,笛音依舊流婉如水,琉璃窗中綽綽約約映出我的麵容身影,這些年我眼看著康熙老了,四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也都不再是我當初熟悉的模樣,單從外表論,隻有我的變化最小,然而心境已變,人又怎會一往如舊?杜鵑可以醉魚,可所謂情深不能醒,一旦醒了,再想繼續醉卻是甘心也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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