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當日十四阿哥與我在亭內單獨敘談時, 留在外麵值守的法海並非泛泛, 雖遭白狼突襲身亡,臨終卻也用家傳銀魂刀傷著了他,不然白狼也不會被我們看到他化身的灰影, 再者陳煜畢竟曾任新滿洲家主之位,心思機敏遠超常人, 一從法海身上看出白狼邪功厲害,正麵衝突時不惜故意示弱詐死, 待十四阿哥和我聯手破了白狼所煉最強悍的護體褐霧, 而我所用玄鐵指環威力失控反噬的同時歪打正著克製住了白狼至少一半的功力,陳煜才在最危險時刻搏盡全力發動銷魂鑒,正好八阿哥及時趕到用改裝過的□□隔岸轟殺白狼, 打了一個不算配合的配合, 最巧合是十四阿哥送我的碧璽葫蘆吊墜將白狼劍尖阻隔了一下,才使得我的性命有救回機會——當時若不是我將十四阿哥推開緩得一緩, 陳煜的銷魂鑒未必趕得上, 八阿哥忌憚誤傷十四阿哥,也未必能抓住最好的時機開槍。


    但白狼臨死前下了一種血咒在我身上,雖有錫保靠著他在新滿洲地宮玉室中所參悟出的心法耗費近半年的心力幫我壓製住發作之期,由於強行解開法華金輪引起的反噬之力在我體內與咒法交相作用,我最多也隻能再續半年性命。


    十四阿哥了解實情後, 因這種血咒的蠱母出自南疆小苗山落鳳溝,隻有當地出產的罕見血玉靈芝可解,他養好傷後便執意親往尋藥, 康熙替他物色了一名形神相似的替身,對外隻宣稱大將軍王蒞軍,而九阿哥等自從八阿哥失勢後,就將奪嫡全盤希望寄托在十四阿哥身上,明白內情後對十四阿哥此行固然諸多抱怨,左右也就是一個無可奈何。


    碧玉亭一戰,康熙將現場消息嚴格封鎖,除有限幾名年長阿哥跟新滿洲一脈之外,連十四阿哥生母德妃都不得明了實情,十四阿哥養傷期間隻當是他在戰場上所受的舊傷複發,至於法海之死相比較而言沒有引起過多關注,唯有十四阿哥始終耿耿於懷,自責若非他當日為和我單獨相談而留下法海一人便不會發生此事,就連遠去南疆也貼身穿著法海在戰場穿過的染血戰衣作為紀念。


    我自穿越以來,跳崖墜河等等幾生幾死已經曆數次,就算原本怕死的至今早疲勞了,何況死對於我來說可能反而是回到現代的契機,姑且視為穿越綜合症的一種也罷,倒是康熙對我舍身救十四阿哥的壯舉分外才下眉梢又上心頭,雖說為保密相關事件起見不能對我公開賞賜,平日裏隻差沒將錫保當作我的貼身保鏢來用了,又把已年滿十一歲的弘曆不分圓明園還是熱河山莊都時刻帶於自己左右,以便我親近。


    弘曆不知我現在的狀況,甚至也不知道我就是他的生母,但天性使然,對我十分依戀,隻是長大了些以後,他的容貌漸漸像四阿哥多過像我。於是我給弘曆取了小名叫做“弟弟”,連康熙也跟著我這樣叫他,弟弟滿地亂跑時喜歡張開一對小手,說自己在飛,十三阿哥告訴我他這樣的舉動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


    九月鷹飛,十月草長,因值廒米支放之時,本來理應按廒支放,放畢一廒,再放一廒。而在支領白米之時,諸王、公主等屬下之人,依仗主子的權勢地位,一廒發放未完,則另外轉向別廒支取,非但不按應放之廒依次領米,更有甚者挑揀米廒,予以霸占,不容別人支領。


    康熙聞知,決定徹底清查處理倉糧這等緊要之事,諭令議政大臣:“若遣他人亦未能辦,著和碩雍親王帶領弘升、延信、孫渣齊、隆科多、查弼納、吳爾台前往,會同張大有查勘。”與此同時,對從前進廒之米,以及損廒和不敷貯用之廒座,康熙亦令其查明,以備日後修理添造。


    雍親王一行領旨後,隨即策馬趕赴通州,迅速察視京通通州西中南三倉共三百七十六廒,在四阿哥帶領下,前後僅用八天時間,即將通州貯米倉廒有空廒多少,露囤若幹,米石數目,已放未放倉廒,收貯變色米石,黴爛變質原因,均查得一清二楚。甚至收米領米定例,違例查處辦法等,也擬出條文,呈奏批複。數字具體,情況明白,措施得力,辦法穩妥,深受康熙讚許,對此毫無疑義,朱批“依議”兩個大字,完全肯定了四阿哥的視倉之舉。


    四阿哥圓滿完成查倉要務,亦十分高興,親筆寫了一首五言律詩,以記述他寒冬視倉的情景,並於回京前隨奏呈於康熙。


    康熙閱奏之時,弘曆練完了當天的功課,我正帶著他在旁擲棋玩耍,康熙便讓他將四阿哥的詩朗誦出來。


    弘曆讀書宮中,受學於庶吉士福敏,能過目成誦,當下頎身站於庭中抑揚頓挫地朗朗讀道:“曉發啟明東,金鞭促玉驄。寒郊初噴沫,霜阪乍嘶風。百雉重城壯,三河萬舶通。倉儲關國計,欣驗歲時豐。”


    康熙見而鍾愛,向弘曆溫語激勵道:“人無剛骨不立,朕就取爾父這一長處。這首詩賜你收藏,你好好體會個中意思,日後也要學做一條好漢子,知道麽?”


    弘曆乖巧應承,喜滋滋舉著賦詩的紙柬跑回我前麵獻寶。


    四阿哥的一手顏體深得顏筋柳骨之精神,其一氣嗬成、揮灑自如而又不失剛健雄渾的風格獨特,非二十年浸淫不得如此,見字如見人,我微微失神,回手攬弘曆入懷,笑道:“弟弟真聰明,念得一字不差。晚上我教你疊千紙鶴好不好?”


    弘曆扭股糖似的粘著我:“不。我要學折幸運星星,富察妹妹說星星串成簾子好看。”


    富察氏是滿洲鑲黃旗人,察哈爾綜觀李榮保之女,隻比弘曆小了一歲,其父李榮保乃是佟佳皇貴妃的外戚,因富察氏出生時曾有吉兆,皇貴妃甚為疼愛她,從她牙牙學語才會走路開始便常接進宮來陪伴,而她生得亦如削玉凝脂,瓊酥搓就的一般,同弘曆站在一處,均是明珠美玉,光彩照人,兩個平時玩耍也很相得,四阿哥私下曾跟我說待過個幾年,便求康熙將富察氏作配給弘曆為嫡富晉,雖說康熙也深知這兩個孩子要好,但弘曆小小年紀就這麽會追女仔,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好。弟弟說的,什麽都成!”


    我輕點弘曆鼻端,一口應允,弘曆歡喜不勝,勾著脖子揉在我懷裏:“謝玉格格!”


    一聲玉格格,我若有所思抬起頭來,無意中對上康熙目光。


    近一兩年內外定許多,兒孫時常依繞膝前,康熙的白頭發、白胡子竟有些變青了,隻是牙不好,當著此景此情,我心中亦是暖意一生,嗬,還有什麽比活著更好?我想看弘曆長大、娶妻、生子,恨不得常與相聚,盡量愛憐……就像榮憲公主曾教過我的,不分男人女人,一定要為人父母者,才算真正“成人”。


    ——隻是我也不知道,能否有一天聽見弘曆真真切切叫我一聲“額娘”?


    月底,康熙幸皇家獵場南苑,從a,命侍衛引射熊,孰料甫上馬,熊突起。事發時,弘曆在場,控轡自若。康熙禦槍殪熊,後入武帳,當著左右的麵顧語隨侍和妃:“弟弟是命貴重,福將過予。”


    此事消息由一紙禦詔傳回紫禁城,教弘曆學射的二十二貝勒胤禧、學火器的莊親王胤祿均受嘉獎重賞,而我沒去南苑參與行獵,一直在十三阿哥府小住,究竟首尾如何還是從十三阿哥打聽了回來細細說給我聽,我倒很為弘曆驕傲,拉著十三阿哥給我將當場情況演示了三遍以上,他扮熊為主,我扮弘曆為輔,大樂了一回。


    然而到底時值天寒地凍,康熙已近七十高齡,體弱不能過驚,隨後就冒了風寒,十一月七日因病自南苑回駐暢春園,傳旨“整日即出透汗,自初十至十五靜養齋戒”。 就連這次唯一隨駕去了南苑的五阿哥胤祺也被打發了護送和妃、弘曆回京,未被允許停留在暢春園。


    當日恰逢四阿哥抵達京城,同諸皇子每遣侍衛、太監等至暢春園請安,均傳諭“朕體稍愈”,並不予覲見天顏。


    第二天四阿哥便獨自到了十三阿哥府,可他來找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卻正好去了柏林寺找他。


    十三阿哥府裏原收拾了一座小院供我獨居,四阿哥進了我的房,根本無須通報。


    四阿哥來時,我背對著門口剪花插瓶,而他一進門就拉起我的手帶我走,我好不容易甩開他,氣喘道:“什麽事?”


    他簡潔道:“跟我回王府。”


    我不聽:“不去!”


    他變了臉色:“聽話!”


    我仍是不聽,他無法,又道:“納拉氏生日在即,今天我已將弘曆從宮中接回王府。再過兩日就是冬至,皇阿瑪特命我到南郊天壇恭代齋戒祭天大祀,我不在京中,你們母子最好一處。”


    我聽出他話中有話,因問:“發生什麽事?——還是有什麽事要發生?”


    他沒有正麵回答:“弘曆會需要你在身邊。”


    我靜靜瞠視了他片刻,情緒突然無可抑製。


    我打他的時候,自己都沒聽清自己嘴裏在叫著什麽,他不躲,也不讓,任我推他、打他,直到我累了,我一住手,他就扣住我的手,第一次嚐到他嘴唇裏的鹹味時,我意識到我流淚了,於是他停止親我,把我抱起放到裏屋床上。


    “對不起,”四阿哥俯在我身上,看著我的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哭……你一哭,我的心就亂了,我什麽時候都可以心亂,但現在不行,你知不知道?”


    他給我說對不起,我仍掙紮著要仰起身,他雙手拂開我的發,牢牢夾著我的臉龐兩側:“躺下!你給我躺下!”


    他和我直接麵對麵,沒有什麽能夠遮擋我的表情,更沒辦法借位掩飾。


    我愛他,我知道我愛他,即使經曆了這麽多,但我仍然愛他,根本無從消滅、無從改變、躲不了、逃不掉,現在他連最後一絲掩飾的機會也不留給我。


    這幾年我有意避開他,他有意避開我,就是為了避免眼前這事的發生。


    但是已經開始的,又要怎樣結束?


    如果不能結束,就不該開始。


    我相信他跟我一樣,很明白這一點。可見有時看得太清等於不看。


    無言,不代表無心。


    羞愧嗎?


    也許。


    可是這跟我們將被允許從彼此身上得到的相比,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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