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慢悠悠地走上了試劍台,此刻他的對麵就是他即將要打敗的第六位對手。他打量了一會兒對麵的顧衝虛,似乎也沒覺得他和前五位少年有明顯的區別。如果硬要說是有的話,那就是自信,這少年比起前麵幾位對手要更加地自信,流露出了一股誌在必得的風發意氣。


    當王樵在打量顧衝虛的時候,顧衝虛也在仔細地觀察王樵。他早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位來自內務殿的高大漢子,每次戰鬥最多十招就已經結束了,快、狠、準是顧衝虛之前對他的印象。比起其他比試三五十招才勉強結束,他的幾位對手似乎都像是自己犯傻不小心露出破綻,然後這才極其不小心地撞到了王樵的拳頭上去。


    可當顧衝虛親自麵對這個其貌不揚的對手時,他才感覺到了王樵身上有一種別人都沒有的奇怪特性。像是高寒楓傲睨天下的自負,隱隱還有點對人貌恭實倨的藐視,但也不完全相同。他走起路來又緩又穩,渾身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像是一張拉滿了弦的硬弓在不斷地蓄勢。深邃的目光看似在一直望著前方的對手,但實際上卻從未停過用餘光來觀察四周的人與環境。


    這是野獸才能有的警覺啊,這時顧衝虛才看出來了,如果說高寒楓像是千機峰的客人的話,那麽王樵就像是根本就與千機峰毫無交集的陌生人。他仿佛是一隻來到城市裏的山中猛虎,把見到的每一個人都當成了可能會傷害他的敵人,又似乎是一隻大海中猙獰的巨蟹,隻有把他自己武裝到牙齒才能稍有一點安全感。但無論是猛虎還是巨蟹,他都不屬於這裏,千機峰上的所有人和物都與他是那麽地格格不入。


    即便顧衝虛已經夠重視王樵的了,但此時他還是再次提起了三分警惕,心裏悄悄地又將王樵放到了和神秘的高寒楓一樣的位置。


    這時王樵已經開始發起了試探性的進攻,還是一記簡簡單單的弓步衝拳。顧衝虛早已吸取了老四的教訓,他既不後躍也不硬拚,反而迎著王樵的方向輕巧地一個燕子鑽雲從他身子上方高高躍過,然後側身向後揮出了一記犀牛望月。


    他這一招以攻代守倒是讓王樵“咦”了一聲,一邊感歎同樣的招式竟還能有如此巧妙地不同用法,一邊也收起了幾分輕視。他像是後腦勺長了眼睛似得,一個迅捷的轉身又是一招側踹橫踢接連使出了兩腿一拳,等顧衝虛後躍避開這一式側踹橫踢後他又是追著來了一記弓步衝拳。


    顧衝虛見了老四的前車之鑒後始終不敢跟他這一招弓步衝拳硬拚,不是前躍就是側翻。兩人鬥了一會兒竟不知不覺地到了三十招開外。


    王樵的鍛體拳在前幾輪比賽中乃是他出奇製勝無往不利的法門,一般用不了十招就能解決對手,這回尚是第一次打到三十招以後。他此刻才徹底地收起了輕視之心,開始重新以一種平等的姿態來麵對顧衝虛了。他也不敢拚盡全力,隻用弓步衝拳、側踹橫踢、旋步橫拳、格擋彈踢來反複試探,隻等著時機一到就用剩下的那兩記大殺招來一錘定音。


    兩人又過了三五十招,顧衝虛天資聰穎、觀察入微,他此時已經發現王樵和他一樣,反複使用的就是那四招,一時便以為王樵有點黔驢技窮。他這時也觀察夠了,有心速戰速決多保留點實力來迎戰高寒楓,便決定盡快地結束這場拚鬥。


    他向前疾刺幾下,瞬間便是一招獅子四搖頭,不等招式用老,又是一個燕子穿雲躍到王樵身後,再次使出了獅子四搖頭,接著身子半旋轉到了王樵的側方,仍是一招獅子四搖頭!


    他這一連串的動作連貫無比,台下的眾人隻看到顧衝虛動作連連,留下三個不甚清晰的殘影,一時之間竟出現了三個顧衝虛圍攻王樵,仿佛就像是他用了分身術一般。


    顧衝虛這三招甚是淩厲,可他仍是小看了王樵,王樵慧眼如炬,一瞬間便已看穿了前兩下虛招,他也不管不顧,硬是提起一口內力生生地扛下了這八道威力不容忽視的劍氣,接著便是側身迎向顧衝虛的真正位置,左橫擊肘接右橫擊肘,旋又兩拳變八字掌前插,右膝上頂使出了一招肘膝連擊,不等招式變老又是右手握拳收回,稍進半步,然後再次重重一擊。


    半步崩拳!鍛體拳上部中的最後一招,也是威力最為剛猛的一招,可說是集發勁靈巧、氣勢不凡、返璞歸真於一體。進退於方寸半步,崩山於頃刻之間,若是在台下看地津津有味的趙崩山能把這一招練到深處,嘿,那他這名字倒還真有點兒名副其實。


    據傳聞當年天啟帝率大軍進攻吳國都城金陵城時受到了高城堅牆的阻擋,圍攻一月多不但毫無進展甚至還損兵折將連他最信任的羽林衛提督陳皋都被城牆上的火炮重創。天啟帝怒不可遏,竟趁著夜色孤身一人潛入金陵城,光用一招半步崩拳便由內而外的接連轟開了金陵南邊鳳台門五扇幾乎是牢不可摧的銅門。此後半步崩拳名揚天下,軍中將士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顧衝虛還來不及反應,便已受到了一連串的打擊,他突感一陣強勁的拳法傳來,沒時間仔細思考便隻能橫起竹劍擋在胸前,一邊運起龜息法憋氣調節內息,一邊又是匯集了全身真氣擋在了身前。


    隻聽到一連串的響聲傳來,既有點像是毛竹破裂的聲音,又好似夾雜著一些拳勁到肉的清響。眾人隻見到顧衝虛淩空飛出,竟被這看似普通的一拳擊飛了幾丈之遠,然後重重地一聲和地麵上的青岡岩來了個親密接觸。就連手裏的竹劍此時也已經斷成了好幾節,眼見得是不能再戰了。


    顧衝虛倒在地上,心裏卻仍然充滿了驚訝和不可思議,他在驚訝方才那毫不起眼的一拳竟有如此的威力,同時也對王樵心機之深、把握時機之準感到了一陣的不可思議。他此時倒在地上隻覺得五髒六腑都遭到了一下宛若銅錘一般的重擊,每一下呼吸都會牽動傷勢再次引起陣陣的劇痛。


    按照徐無咎定下的規矩,選手力竭不能再戰、被打出試劍台外又或是自己主動投降就算是輸了。他輸了麽?不,雖然竹劍已經不堪重負,但他絕不肯就此認輸,他顧衝虛在孤獨和寂寞中苦練了一個月,每天隻睡兩三個時辰,他付出了這種常人難以接受的代價又怎麽會願意就此認輸呢。他掙紮著爬起身來,索性將竹劍一扔,龜息法全力運轉,強行將體內的傷勢壓了下去。


    他還能再戰!


    所有人沒想到顧衝虛竟還打算繼續戰鬥,就連正準備轉身下台的王樵,此刻他心裏也不禁有點為顧衝虛這股堅韌不拔頑強作戰的精神所折服,這瘦瘦小小的少年,在他眼裏竟也變得高大了起來。


    “是條漢子。”他在心裏說。


    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謝廣陵、唐妃玉、胡小花都向顧衝虛投去了欽佩和鼓勵兼而有之的目光,甚至胡小花都已經決定了,無論是輸是贏,顧衝虛這個朋友他是交定了。


    顧衝虛的手裏沒有劍,但他的心裏卻像是有一柄無形的劍,此時此刻正在發出一陣陣地劍鳴,激勵他、鼓舞他。他的腦海裏不禁生出了一股頑強的意誌,仿佛是因劍而起的滔天戰意,又像是上個月被胡小花兩棍擊敗的知恥而後勇。這時他心中又湧起了一陣明悟,似乎是有一堵看不見的圍牆被毫無聲息地打破了。


    胸懷劍心,萬物皆可為劍!


    於是他脫下略有汙塵的外袍,稍一發勁就將它卷成了一柄長長的布劍,右手持劍向著王樵一指,這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這是一柄毫無亮點的布劍,然而它似乎又並像看上去那麽普通,就像顧衝虛也受了不輕的傷勢,然而他看起來卻還更加強大了幾分一樣。王樵不但沒有絲毫的輕視,反而臉色還更加地凝重了幾分,野獸一般的本能告訴他,眼前的這個少年已經有了傷害到他的力量,他已經跟前麵那五位對手截然不同了。


    顧衝虛再三篤定王樵已經絕對沒有後手了,而他自己身懷龜息法這等絕頂的恢複秘術,哪怕是拖也極有可能拖死王樵。此時此刻他雖然修為劍法俱都沒有進步,但對於劍道的理解卻已然有了深層次的突破。他不再強求速戰速決,更不再拘泥於招式了,自顧自這裏一劍那裏一招,隻打定了注意要耗死王樵。


    顧衝虛這毫無章法的劍招在王樵眼裏卻簡直比獅子四搖頭還更要具有威脅性,雖然隻是毫無殺傷力的布劍,但布劍表麵青光耀耀,分明像是鍍了一層真氣似的,看起來毫無危險,可若是他真的不小心挨了一下絕對免不了一個皮開肉綻、鮮血橫飛的下場。尤其是他天馬行空羚羊掛角般的劍招,更是與原先王樵熟悉的那一套劍法完全不同,沒有一點可以參考的地方。王樵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忽然出現一記致命的殺招,隻好加倍小心地跟顧衝虛周旋,這拳來劍去的竟又過了百來招。


    這下連一直在觀戰的徐無咎也在心中默默地叫了聲好,他早就發現了王樵武功高強遠勝一般的千機峰弟子,可總算不枉他對顧衝虛的一番賞識。這位小師弟放棄了早已熟練的道祖無量劍,卻也同時讓熟悉道祖無量劍的王樵再也不像剛才那樣淡定自若了,這回歪打正著,居然還慢慢地占了上風。尤其是顧衝虛這會兒真氣之渾厚僅比謝廣陵稍遜一籌,真氣恢複速度卻還要遠勝謝廣陵,遊鬥了一陣竟還越打越精神,越打越流暢了。


    王樵隻覺得心裏異常的憋屈,論正麵比拚顧衝虛絕對不是他的對手,可這種遊走纏鬥的作戰方法卻恰恰對他有一種天然的克製。須知鍛體拳在戰場裏最少也是十多人一起結陣使用的,自然沒有受敵遊鬥騷擾之虞,可他這會兒乃是單對單的比試,百來招過去他竟有一種拳勁打進了棉花被的感覺,似是輕飄飄地不著力,又隱隱有點力量的反震,簡直是有說不出來的難受與氣惱。


    王樵不但具有虎熊似的剛猛力量,同時也蘊含狼狐般的狡詐智慧。他早已問過比試規則,自思與其和這難纏的少年繼續消耗,倒還不如保留點實力等下一場再爭前三。反正這勞什子比武大會的前三名獎勵都一樣不是?嘿,好一個王樵,做事毫不拖泥帶水,他虛晃一拳跳出戰圈,竟然就這麽投降認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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