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兒和小荷暫住在楊府,萬家留下小荷的母親宋嬸和小荷的妹妹小蓮在家看家,萬客舟帶著老仆周寧一路疾馳而下,換了旱路換水路,二十天後到達了台州府,馬不停蹄地直奔淳於家,一進老友的房間便看到對麵床上躺著一個發須花白,瘦骨嶙峋的老翁,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了,總之是毫無聲息,旁邊有若幹家人仆婦伺候著。


    萬客舟走上前去再細細地看,確實就是闊別已久的忘年交老友淳於澤老先生,記憶中他還是那個氣色紅潤、步履矯健的老人,現在卻是麵色如土,氣若遊絲,想起十幾年前二人一起遊山玩水,坐地論道時的情景,好似昨日一樣清晰,萬客舟忍不住流下淚來,伏在老友床邊,低沉喚道:“淳於兄,我來了,你可還認得我?”


    淳於澤像是在遙遠的夢境中聽見有人呼喚他,慢慢睜開眼睛,仔細辨認了片刻時間,終於認出呼喚他的人是數十年未見的忘年之交,他灰蒙蒙的眼睛裏立刻綻放出些許的神采,掙紮著要坐起來,萬客舟幫著他的家人攙扶他立起身來,後背給他放一床大被子支撐著半躺半坐,待他坐好,兩人的手早已經緊緊地握在一起了。


    淳於澤已經沒有力氣將眼皮完全抬起來,他半睜半閉著眼睛,口角流著涎水,望著萬客舟,氣力微弱地說著:“萬老弟-----真的是你麽?沒想到我這幅棺材瓤子還能活著見到你。”


    萬客舟又使勁攥了攥淳於澤的手,紅著眼睛安慰道:“老哥,可別這麽說,你這才剛過花甲,離百歲還有個不惑之差呢,等您的病好了,老弟我再陪著你故地重遊,再去找那個老道士辯論。”


    淳於澤微微一笑,剛想開口說話,忽然就劇烈咳嗽起來,家人忙不迭地在他後背捶打,最終吐出一口粘痰來在手帕裏才停歇。


    萬客舟怕他說話傷身,勸他好好躺著,自己來說話,他隻管聽著點點頭就可以,淳於澤點頭同意之後,家人又手忙腳亂地把他給放平了。


    淳於澤的兒媳婦,台州知府淳於彬的夫人眼見得公公的氣色比萬叔父來之前好那麽一點點,男客麵前,不便久待,便向公公和客人告別,令著仆人們出去修整。


    萬客舟先給淳於澤說了一會兒話,都是萬客舟在講,淳於澤點頭聽,無非是敘說自己這十多年來的修行感悟,得道感言,後來想不出更有趣的話題來了,萬客舟又從他家書架上找來一本《道德經》念給他聽,以盡陪伴之情。


    萬客舟本來打算在淳於家府上住上兩三日跟老友敘敘舊,了卻老友生前心願之後便往回趕,回家陪伴女兒的,並無逗留之意,哪知淳於澤老先生一見到忘年交的小友竟然如回光返照一般,萬客舟趕到的那日早上他還躺在床上喝一點湯湯水水得以續命,晚上居然坐起來嚷嚷著肚子餓要粥喝,要吃蒸水蛋,家裏頭人都思忖著第一日回光返照,第二日必定要辦喪事了,各個揪著個心,一副大事臨頭的樣子,等著第二天開始操辦葬禮一事。


    淳於彬知府晚飯後來到客臥裏悄悄跟萬客舟說:“世叔,小侄見父親今日甚是反常,恐怕明日起來家父必有不詳,世叔可以在我家多住幾日,等得喪事全都禮畢再行回京。”


    萬客舟想想也是,千山萬水地都走過來了,不差這幾天的,於是趕緊給女兒寫了一封信,說回去的日子要比原定的晚些,讓她耐下性子等待,不要牽掛。


    淳於家上上下下等著第二日起來四處奔走報喪呢,不料第二日早上淳於澤老先生比頭一天晚上狀態更好,不但要粥吃,還要吃醬菜,眾人心裏嘀咕:“回光返照能持續這麽長時間麽?敢情真的要有奇聞怪事發生?”


    到了當日傍晚時分,家裏人請來大夫給老太公把脈,大夫一邊把脈一邊皺眉頭,把完後連聲稱奇,起身作揖對淳於彬說:“知府大人,老夫行醫這麽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奇觀,前幾日來給太公把脈,老太公的脈搏一次比一次微弱,今日一診,卻是又穩又有力,看來,太公這一劫馬上就要過去了,可喜可賀啊。”


    淳於知府和萬客舟聽了這番話大喜過望,當即安排家人做一桌好酒席款待郎中,還不忘給淳於澤的晚飯稀粥裏添了一點點肉湯。


    第三日早上淳於家更加歡喜了,老太公不但多吃了一碗粥,吃完粥還要下床,下床來在屋裏走了一個來回,還要再走,被家人強行扶回床上。這府裏頭就開始議論紛紛,說老太公的病魔肯定是被新來的客人萬客舟先生驅趕走的,這萬客舟先生必定是一個得道之人,再加上跟在老太公身邊的一些老人早年間見過年輕時的萬客舟,出於嘩眾取寵的心理,便向周圍的人說當年的萬客舟便是現在這番相貌,這麽多年過去了一點兒不見衰老,如今說是年近不惑,真實歲數還不知道有多少春秋了呢,他必定是煉出了長生不老的丹藥無疑了......這些虛實參半的話一傳十,十傳百,不出兩日便傳遍了半個台州城。


    這兩日不但有淳於澤老太公的親戚本家、好友故交前來賀喜,連台州城的大小道觀得知知府家來了這麽一位得道高人,紛紛派人來請萬客舟到各處道觀給道友們授課,傳授修道心得,養生之道,益壽延年之法。


    萬客舟沒有料到他來到台州後會有此番奇遇,真是哭笑不得,常常對來人推脫:“哪裏有什麽養生之道,益壽延年之法,都是些不明就裏的人言過其實,萬某實在是盛名之下,其實難負。”


    這些人浸淫仙道之說已久,怎肯輕易相信萬客舟的謙遜之詞,隻管一而再,再而三地苦苦請求高人指點。


    與此同時淳於家老太公在鬼門關上逛了一遭,安然返回,身體康複的速度讓人嘖嘖稱奇,萬客舟來後四五日,淳於澤竟能在院子裏練五禽戲了。


    他和萬客舟一樣,都是喜愛四處遊曆之人,如今纏綿病榻半年之多,好似做了半輩子的監獄,見日日有人來請萬神仙去授道,耐不住誘惑,也煽風點火一般攛掇著萬客舟帶他出去走走,見見各位曾經道過別的同道中人。


    萬客舟禁不住老友的軟磨硬泡,隻得一一答應了各處邀請,少不得又修書一封寄給女兒,訴說這邊發生的事情,延後返程的時間。


    冬兒連續收到兩封來自台州的信件,每封都做了回複,囑托父親在外保重身體,不必太過牽掛她,實際上父親一再延後歸期,她心中還是很不開心,這天吃完午飯,又給父親寫信,寫了沒幾句,頓覺頭腦困頓,又懶得去床上歇臥,直接趴在案桌上睡著了,小荷過來給她披了件衣服,便出去了。


    季卿走進來,發現冬兒睡著,便躡手躡腳地走過來,稍稍給她提了一下有些滑落的披褂,然後輕輕搬來一個凳子,和她緊挨著坐下,也趴在桌子上,卻是不睡,隻是趴著枕著胳膊側著臉看睡夢中的冬兒。


    冬兒瞌睡了一會兒就醒來了,她緩緩地睜開眼睛,正看到季卿那明亮澄澈的眼神一直在注視著她,見她醒了,這雙眼睛立刻就彎出溫柔的弧度,滿是春風般和煦的笑意:“你怎麽不去床上睡呢?這些趴著多不舒服!”


    冬兒雖然醒了,卻沒有改變姿勢,還是側著臉那樣趴著,說道:“上床睡還得脫鞋,麻煩。”


    “既然你嫌棄麻煩,那就我給你脫吧。”季卿說著就要彎腰去給對方脫鞋。


    冬兒推開他的胳膊,譏諷道:“我都睡醒了你又跑來獻殷勤,真是馬後炮,還是明天吧。”


    楊季卿坐回凳子,問道:“我看見你又給萬叔父寫信,不是馬上要往回走了嗎?還寫信做什麽?”


    想到父親比原先計劃的要晚歸,冬兒的心裏便蒙上一層灰蒙蒙的不悅,她悶悶不樂地說道:“我爹原本以為淳於老伯父不日即將歸西,想參加完葬禮再回來的,每想到淳於老伯父自從見到我父親之後竟然神奇地康複了,那邊的同行們以為我父親是得道高人呢,到處有人請他去講道。他也經不住別人苦苦哀求,到處都應了。”


    楊季卿倒是喜歡萬叔父晚回來,這樣的話冬兒就能多在楊家住些時日。他剛露出一點兒開心的笑容,因見冬兒滿麵烏雲,趕緊藏起自己的心情,也不太開心地問道:“多在我家住幾天就是了,難道你不喜歡嗎?”


    冬兒歎息道:“此處雖好,終非吾家。”


    楊季卿小聲提醒道:“等你嫁過來的時候,這裏就是你的家了。”


    冬兒深情地望著楊季卿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出來,說道:“我不想住在你家,我怕你欺負我,仗著你是這個家裏土生土長的原住民欺負我這個外來人。”


    “冬兒,看著我。”季卿掰過冬兒的肩膀,麵對著她,眼中微微泛紅,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舉起自己的右手,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楊季卿以我的身家性命發誓,如若有一天,我做出對不起萬冬兒的事情,我便不得善終。”


    冬兒怕他發出毒誓來,已經是抬手去捂他的嘴了,卻被季卿的左手給攔住了。他緊緊抓住她抬起的手腕,發完誓,放下右手,得意地微笑著看著她。


    冬兒無奈地看著他,埋怨道:“我又沒有逼迫你,你何苦發這麽狠毒的誓,我父親教過我,不要隨隨便便發毒誓,萬一兌現不了,真的會反噬自身的。”


    “我這不就是為了讓你安心嗎。”季卿解釋說。


    冬兒想了想,說道:“季卿,陪我到花園裏走走吧,我父親說,不開心了就多出去走走,天高地闊,心胸就能開闊。”


    楊季卿點了點頭。


    這是八月末的一個午後,楊府後花園裏的金桂花開得正濃烈,一對少年少女並肩走在金色的花叢中,秋風乍起,枝搖葉晃,如同他們第一次相逢時鶴鳴山上春風中的山草,低沉地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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