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這一次的采訪,我回到報社的時間是三天後的傍晚。


    同事們都下班了,我決定先不跟任何人打招呼,而是埋頭把采訪的情況寫出來。


    我原本是打算和鄭義一起吃頓晚飯的,奈何他不在報社。電話回複說他在外邊有飯局,什麽時候回來也不知道。


    也好,我可以有安靜的時間寫稿了。


    於是,我在報社旁邊的一個小麵館點了一碗蘭州拉麵、一份涼拌黃瓜、一支半斤裝的白酒,美美地吃喝了一頓,然後回到辦公室開始寫稿。


    《不堪重負的鐵路》——標題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我覺得還不夠,想了又想,決定加上一個副題:波濤洶湧民工潮,不堪重負京廣線。


    一篇接近三千字的采訪稿用了多少時間,我自己也不知道,寫完了,也就趴在桌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來上班了,我才被驚醒。


    我發現我寫的稿子不見了。


    鄭義告知我,他看我睡得香,沒忍心打擾我,但他覺得稿子很有分量,就把我的稿子拿去給方亮副總編看了。


    少許,方亮副總編就來了,說稿子已經給伊總編看了,決定發本期頭條!


    結果不難想象,文章發表出來後,又是一次轟動!


    報社開會,伊總編當場宣布:這篇采訪稿的稿費按之前的三倍支付!


    同事們開玩笑說我是“專寫鐵路的專業戶了”。


    我再一次感覺到自己不可控製地再次飄了起來!


    為了證明我這個首席記者不僅僅是靠鐵路吃飯,我利用所掌握的線索進行采訪,又連續發表了幾篇所謂的“有深度”的采寫文章,在圈子裏被稱為“南粵名記”,也有搞笑的人諧音為“南粵名妓”。


    其中有一篇是寫某企業保安因一件小事而暴打員工的……


    另一篇是寫某企業借故耍賴不給打工者發放工資的……


    還有一篇是寫某企業涉嫌走私紅油的……


    還有就是某企業涉嫌偷稅漏稅的……


    再有就是寫涉嫌走私外國香煙和洋酒的……


    這一係列采訪文章的發表,極大地提升了我們《星報》在南粵新聞圈子裏的知名度,也進一步鞏固了我在南粵城市“南粵名記”的稱號。


    為此,伊總編在倍感欣慰之餘,也透露了相關人士的一些“善意提醒”,希望我繼續堅持說實話寫真實文章,但一定要注意不可超越界限。


    奈何,我被成績衝昏了頭腦,並不知道自己已經無形中進入了一個危險的圈子,沒有把伊總編的話真正放在心裏,而是一味追求“焦點、熱點、真實、揭露”等,並為此付出了後麵的諸多代價。


    我付出的代價是從那篇《誰給的權利?》開始的。


    一天,我在報社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說他所在的一家名叫雄風玻璃廠的港資企業發生了一件事:一個打工的員工因為晚上下班後與老鄉聚會,回到廠宿舍門口時,超出了廠裏規定時間五分鍾,保安不讓進門。員工承認錯了,保證下次一定注意。保安還是不讓進門。員工訴苦說,自己就常住在宿舍裏,不能進去就沒處去,明天還要上班呢。保安堅決不讓進,還開口罵人。員工無奈求饒,保安不但不為所動而且還發了脾氣,雙方爭執起來。幾個保安對著員工就是一頓猛揍!在聞訊趕來的幾個工友的求情下,這個員工被弄回了宿舍。剛睡下,幾個保安又來了,硬是當著眾工友的麵對這個員工再次一頓暴打……頭破血流的員工最後被送往了就近的醫院治療……


    聽完電話,我被激起了內心的怒火,下決心一定要去采訪曝光!


    這個港資公司的位置在石井鎮,距離我所在的位置很遠。聽說要轉好幾次公交車,最少需要兩三個小時。


    考慮到人生地不熟,加上我一個記者去采訪危險性也很大。


    我立馬打了《粵港信息日報》的記者蒺藜果的bb機,希望他能夠跟我一同前往采訪。


    蒺藜果果然是“江南名記”,很快回複,並告知我,他也約好了另外的兩個報社的記者,約定在這家公司的門口碰頭。


    中午十一時許,我打的士趕到與他們碰頭了。


    匿名舉報的員工也約好了幾個工友跟我們進行的簡單地介紹。但要求我們不要暴露他們的身份。


    掌握了基本情況後,我們四個記者代表四家媒體進入了雄風玻璃廠。


    接待我們的人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自稱是該廠的廠長助理。


    然而,采訪並不順利。


    這個助理先是說不清楚情況,然後又拒絕我們想要見到當事人的要求。我們追問被打的工人現在哪家醫院?情況怎樣?


    這位助理的回答都隻有一句話:無可奉告。


    既得不到廠方的答複,又不能見到被打的受害者,得到的僅僅隻是幾名工人的說法。怎麽辦?


    我們四個記者商量了一下,都覺得這個事件沒法采訪了,他們甚至決定撤退了。


    三個記者都是我約來的,這樣無功而返,我覺得沒法給他們一個交代。


    我對那個助理說:“你無可奉告,是吧?那好,我們的采訪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我們回去寫新聞稿也簡單了。一個企業,員工因晚歸幾分鍾而被企業的保安連續暴打致傷送往醫院救治,企業對此的態度是無可奉告!我們走!”


    那個助理馬上製止說:“各位記者請稍等,我立即向上麵匯報。”


    大約過了兩分鍾時間,一個禿頂的中年男子在助理的陪同下出現了,他直接自我介紹說:“我是這個廠的副廠長,有什麽問題我可以直接回答。現在,也是到了該吃飯的時間,我們這附近有一家海鮮酒樓還是比較高檔的。不如這樣吧,我們訂個房間,大家一邊吃一邊聊,好不好?”


    我說:“很抱歉,我們是來采訪的,不是來混飯吃的。”


    其他三位記者也跟著我附和。


    禿頂副廠長尷尬地笑了笑說:“對於各位大記者的敬業精神,我表示十分敬佩。既然這樣,那我們就複雜問題簡單化吧。我們給大家每位都準備了一個小信封,你們想要的回答都在信封裏。”


    說完,禿頂副廠長轉身走了。


    助理把手裏的四個牛皮紙信封分發給了我們。


    蒺藜果打開信封,看到是一遝錢,當場點了數目,說:“兩千塊!這回答很給力呀!”轉身對助理說,“啥意思?這些錢是賠給受害的工人?還是想在我們的報紙上登廣告啊?”


    助理很尬趕地說:“是各位大記者的辛勞費,就當是我們請你們吃中飯了。”


    我說:“來來,大家都把信封打開。”


    我們三個人就一起打開了信封,每個人都是兩千塊錢嶄新的票子。


    我讓大家把信封和錢擺在桌上,然後拍了照片。


    然後,我們轉身出門走了。


    助理在後邊追,我們沒人理會。


    離開這家廠子,我說:“我們打的士回市內,車費我負責,希望你們配合,把這個新聞發出來。”


    蒺藜果說:“我這邊保證要發的。他媽的,太把我們記者不當人了,想收買?門都沒有!”


    另外一個記者說:“是呀,真是氣人!但是,就這麽一個小新聞,多家報紙都發稿也不妥吧?你們出報的時間在先,我們再發,就是吃剩飯了,報社領導也不會同意呀。”


    最後一個記者說:“是呀,確實侮辱了我們記者,但我們報社的領導也是不喜歡吃剩飯的,還是你們兩家報紙發稿吧,下次咱們再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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