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羨之方憩片刻,便被一陣腳步聲驚醒,待其推門進來,乃是趙文徽。李羨之忙問此行結果。趙典史回道:“公文已送到乍浦,周把總已收拾船隻等候大人。”


    李羨之道:“如此甚好。趙典史且慢歇息,煩你選些精壯兵丁,今晚同去。”


    趙文徽道:“大人說哪裏話,下官分內之事,豈敢道煩。”說著告辭去了。李羨之又喚韓釧、金順兩個準備馬匹、弓矢。


    至傍晚時分,趙文徽選定精壯弓手三十名在縣衙外等候。李羨之仍舊穿了官服出來,上馬便行。趙文徽率弓手跟隨。


    平湖到乍浦約二三十裏路程,到時已是夜裏。李羨之命人叩門,裏麵立時點起幾十隻火把,把夜空照的通紅。片刻間,城門洞開,一身披甲胄的軍吏策馬出來,身後跟著十餘親兵。那軍吏就在馬上抱拳,大聲道:“可是李知縣到了?”


    李羨之亦抱拳回禮,通了姓名。周把總將他引進城裏。到官廳之上,又重新敘禮。


    這周把總正銜是正四品指揮僉事,不過大明曆來重文輕武,雖然不是正管,周把總對李羨之仍舊十分恭敬。親自跑前忙後,敬茶遞點心,李羨之急著出海,連茶杯也不碰一碰。


    周把總看在眼裏,笑道:“大人不知,此時夜尚不深,賊人定未睡下,若貿然出海,定然驚動了他們,不如後半夜等他們睡熟了,才好出海尋找。”


    李羨之見周把總所說在理,隻好聽從。周把總又道:“向來出了這樣的事,總是上麵傳下令來,由我等領兵剿賊。李大人竟能親冒危險出海尋賊,這樣的舉動實屬罕有,真是官中楷模。若一方父母皆能如李大人這般,何愁百姓不愛戴呢?”


    李羨之謙道:“周大人言重了,轄下出了這樣大的事,已是不察之罪,若再怠慢,如何向上峰、向朝廷交代?”


    周把總道:“海賊從下官的指縫裏留到內地為害,下官的罪豈不是更重了。”李羨之道:“正因如此,你我早日平了這樁事才好。”


    兩人說著,坐著,直到交子時分,方才起錨出海。到了海邊,周把總不過才聚了二三十人。李羨之問道:“周大人為何隻帶這一點人馬?”


    周把總回道:“調動大隊兵馬,須有巡撫衙門手劄不可,下官自己能動的,不過就這二三十號親兵而已。李大人請放心,這些親兵乃是下官親自挑選出來的,一旦有事,是很得用的。”


    李羨之想道:“此次出海不過是尋找海賊蹤跡,並非交戰,倒也不用太多人。”於是招呼上船。李羨之早換了便裝,帶了弓矢寶劍,又將帶來的縣裏的弓手分作兩撥,與趙典史各領其一,各乘一船。


    周把總也將手下分作兩撥。周把總一聲令下,水手撥動船槳,四艘船一起開動。一名哨官帶在最前麵引路,船上點一支火把,以防走散。周把總的船在次,李羨之與趙文徽在最後。兵船走出三四裏外,就見前麵一片黑烏烏的,似一座座山一樣的島礁。海上的東西,向來是看著近在眼前,實際卻是遠在天邊。


    又走了七八裏,方才到這些“山”下。仍舊是黑蒙蒙的,僅能看出輪廓而已。


    那領頭的哨官時常帶兵在海中巡哨,因此這一片島礁很是熟悉。他一麵帶著船隊在港汊中穿行,一麵四下張望尋找。不知繞了多久,李羨之早已暈頭轉向。忽然,那名哨官帶的頭船停了下來,靠到一處山崖下,並用火把往山上指著。


    這時,周把總的船向外劃了一箭之地,李羨之也令水手望著黑影跟了過去,靠在周把總船邊,朝著山頂上望去。


    許久,方才在望見遠處半山腰的地方隱隱有火光傳出來,仔細看時,又沒有了,忽明忽暗,很不清楚。


    李羨之要再靠近去看,周把總不許,道:“此處水淺,礁石密布,若再靠近,免不了要觸礁的。遠處那光亮忽明忽暗,定是一處山洞,想必是海賊將營火點在洞口裏麵了。如今既找到了賊人藏身之處,待回去稟明上峰,調了大兵來剿,不怕走脫了他。”


    李羨之望著火光傳來的地方,久久不見再亮,心中總是不實。隻是周把總一再地打包票,他也不好再說什麽。於是就如來時一樣,仍舊哨官的船打頭,一溜往回劃。待回岸時,天已經蒙蒙亮。


    周把總又留李羨之在乍浦,洗臉漱口,吃了茶點,然後寫了呈報的公文,就說平湖官、兵不辭勞苦,連夜出海,已找到海賊,數量未詳,請發大兵會剿雲雲。寫完了,周把總讓著李羨之先押了字,然後自己也簽了,派一名快馬,直送到巡撫衙門裏去。


    且說平湖距首府杭州亦不甚遠,陸路有快馬,水路有快船,不及半日便到。公文送到撫台衙門,門吏接著,轉到巡撫大人案前。


    此時,李羨之先前所發公文亦才到不久,巡撫大人正對著發愁,不知如何是好。此刻又見有平湖縣軍報來,以為又有地方遭賊,不禁大驚,忙拆開來看。看了幾行,見是同一樁事,稍稍放心,待看完了,見賊人蹤跡已經找到,心裏的石頭立時落了地。可又一想到既發現了賊人蹤跡,便要用兵。兩浙的帥印雖掌在他手裏,但用兵打仗卻是半點也不懂,思來想去,剛放下的心又高高提了起來,兀自在那裏歎氣。


    這時,一個腹心的幕友老夫子進來稟事,見東翁滿麵愁容,不住歎氣,便問其緣由。撫台大人便將這樁事前後細說了一遍。


    老夫子道:“這樣的事何勞軍門大人掛心?兩浙地界,上有都、布、按三司,下有各處分巡、守道、總兵、參將諸員。大人隻消下一道劄子,問平賊方略,選能幹之員,將此事盡數委了他去辦。將來事畢,若勝了,則是大人調度有方,朝廷敘功,必推首勳。若有不利,則可將過錯全部推到該員頭上,朝廷降罪,大人亦可免了幹係,豈不兩便?”


    巡撫大人聽了,深以為然,滿麵愁雲頓時消散,道:“如此,還勞煩先生動筆,代我擬了這道手書。”


    老夫子滿口答應,就在撫台大人書案前研墨,揮筆擬寫手書。不一刻寫好,巡撫大人親自過目,連連稱“好”。然後令書吏謄抄,分別送往駐杭州各文武大員府上。


    次日一早,一齊到撫院官廳聚齊。都、布、按三司自不必說,糧道、鹽道、兵備副使及各路總兵、副將、參將、遊擊能來的也都來了。滿滿當當擠了一屋子。


    巡撫大人出來,眾官一體參拜,都、布、按三司官品高過巡撫,隻是欠身行禮。其餘眾官則文在前,武在後,黑壓壓跪了一地,有幾個竟被擠得跪到了門外。巡撫大人下階還禮,然後升座,與眾人議事。


    巡撫大人道:“自嘉靖年始,倭寇犯境,乃成巨患,幸而有戚少保剿絕之。然而近年來,又有複燃之勢,常有餘孽登岸滋擾。日前,一股倭賊竄入平湖境內,殺傷人命,擄掠婦孺,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本院以為,百姓不能不救,賊不可不剿。因此請諸公來,議一議用兵方略。諸公盡可各抒己見。”說完,望著眾人,等待回應。


    廳下眾官個個皆低下了頭,望著腳背,一言不發。布政使度知巡撫大人用意,便道:“僅看平湖軍報,不過是小賊入境。雖已尋到海賊巢穴,卻不知人數幾何,聞風而舉大兵征討,勢必耗費巨萬,恐怕兩浙財賦難以支撐。況且巨石擊卵,雖勝而無功,若再傳揚出去,定會惹得人言洶洶,說兩浙官場盡是膽小怕事之輩。依下官之見,不如責令平湖縣探清敵情,然後從長計議,酌力用兵。”


    諸文武官員正為沒有清閑日子過發愁,見布政使大人如此說,沒一個不讚同的,連聲附和成一片。


    巡撫大人本想捉個倒黴鬼,未料被布政使大人一番話攪了,很覺沒趣。好在布政使大人隻是要拖日子,於他亦是無損,而且人家言之有理,也不好不聽。於是下令各沿岸堡寨嚴加防備。一場議事就此一哄而散,諸員把公事高高掛起,各自散入夏日杭州的柔媚之鄉中去擁紅倚翠了。


    巡撫大人無非令老夫子又寫了責令探清敵情的文書,裏麵還加著幾句申飭,以此先占住理。


    文書寫就,亦不往平湖去,徑直送到嘉興府裏。郝太守看了,原封不動,轉到李羨之手上。


    李羨之接了公文,難免心中不服,卻又無可奈何,思來想去,覺著此事終須著落在乍浦、獨山及梁莊三處堡寨的身上。於是命人執了帖子,請三處把總到縣衙商議。


    這三位把總本不歸李羨之節製,隻是汛地在一處,出了這樣的事,任誰也脫不了幹係。因此,收了帖子,一刻也沒耽擱,到縣衙聚齊。一番虛禮過後,李羨之將巡撫衙門公文取出傳看。三位把總中隻周把總尚讀過書,其餘梁莊的趙把總和獨山的許把總乃是泥腿出身,從大頭兵升上來,鬥大的字不識一筐,礙著麵子,假裝搖頭晃腦看了一遍,一句也沒懂。


    李羨之等著公文傳看已畢,道:“軍門大人暫不出兵的意思三位已知曉了,這一拖亦不知要多少日子。本縣的安危還得三位大人鼎力相助,共同協守,下官在此謝了。”說著起身拱手行禮。


    三位把總從來是受文官的氣慣了的,從未見過有兩榜出身對自己如此客氣過,一時竟有些受寵若驚。忙起身還禮。然後落座。周把總道:“保境安民,本是我等分內之事,何勞大人如此。隻是如今兵備廢弛,力難從心啊!”


    李羨之問道:“卻是為何?”


    周把總道:“職下等三處堡寨最初各有五百備倭兵丁,後來戚大帥剿絕倭寇,海患漸輕。朝廷以軍費日糜,便下詔各裁去二百,至當今聖上當國,浙東海防更是無人過問,士卒老病,亦無人補替。如今職下所轄僅隻百人,堪用者亦不過二三十親兵而已。”


    方一說完,趙、許兩位把總忙接著道:“職下還不如周把總哩,隻有數十兵丁,守門尚且不夠,拿甚麽看賊?”


    李羨之雖知此時百事腐壞,卻未料到這等地步,一時失了主意。半晌方道:“如此,隻得依了撫台鈞令,早日摸清賊情,稟了上去,好派兵來會剿。”


    周把總本來尚有幾分剿賊之意,如今見了巡撫大人手劄,心中也就涼慢了,道:“近日風高浪急,恐有風暴將至,堡中皆是小船,經不住風浪,隻好等幾日天氣好了再去。”


    李羨之知道其不過是在敷衍,但他並無號令之權,不能勉強,隻好由他了。


    又過片刻,坐得無趣,三位把總一齊起身告辭。李羨之也不相留,起身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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