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陳蘭芝看著緩緩靠近自己的人影,頓時花容失色,整個人如遭雷擊,嬌軀仿佛石化般僵住。她腦海裏一片空白,驚恐地叫道:“你到底是人還是鬼?你……怎麽進來的?”


    那人忽然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你既然認出我是誰了,就應該知道憑我的輕功,隻要我想去,那這世上便沒有我去不了的地方。”他目光停在女人布滿驚懼而蒼白的臉上,忽然又詭異的一笑,道:“況且你的臥室我又不是第一次來,所以你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陳蘭芝聞言,隻覺得腦袋裏轟然一震,她看著眼前昏暗中那半張熟悉的臉龐,一時瞠目結舌,震驚、詫異、恐懼和疑惑等諸般複雜的情緒將她的腦海攪得如同一團亂麻,讓她一時宛如五雷轟頂,張大著嘴巴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窗外一聲霹靂炸響,閃電的光芒一閃而過,將那戴著半張麵具的臉映照得無比清晰。


    陳蘭芝渾身一震,她驚叫一聲,下意識的向後縮去。


    她此刻的神色簡直就像是見了鬼,甚至比見了鬼還要更難看。


    那白狐裘袍男人忽然又輕歎一聲,緩緩在床邊坐了下來,然後幽幽說道:“李夫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他的聲音很好聽,有著一種獨特的磁性,但卻微微有些沙啞,語氣也仿佛夾著無盡的幽怨和無奈,以及深深的悲傷。


    陳蘭芝渾身冰涼,她驚恐地望著那男人,忽然猛地又將那把短劍從被子裏抓起,口中結結巴巴的顫聲道:“花無忌……怎麽可能……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她花容失色渾身發抖,顫顫巍巍地握著短劍對準了男人,薄如蟬翼的肚兜內若隱若現的雙峰隨著上下顫動,宛如兩隻碩大的兔子。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將身軀微微前傾,胸膛抵住了劍尖。


    男人的眼睛在幽暗中忽明忽暗,窗外閃電又起,映照出半張俊秀臉龐上頗為戲謔的表情。


    陳蘭芝握劍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一顆心也跳得更快更急。


    男人忽然幽幽一笑,他伸出手兩根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冰冷鋒利的劍鋒,目光卻停留在女人飽滿的胸脯上。


    他的手上戴著一副黑色的手套。


    “李夫人,難道就連你也想要殺我嗎?”男人無奈的輕歎道:“也罷,正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如果你真想殺我,那就請動手吧。”說話間他胸膛向前一頂,劍尖刺破狐裘白袍,已然刺進了皮膚。


    陳蘭芝六神無主驚恐交集,握劍的手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急忙後一縮,這一劍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


    陳蘭芝瞪大著兩隻美目緊盯著男人的臉,口中顫聲說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花無忌已經死了,你不可能是他,你到底是誰?”


    眾所周知,“花盜”花無忌已經在數月前死在了常州鐵劍大俠李遠鬆和他的好友霍震東兩人的手下,所以他絕不可能還活著。


    而陳蘭芝更無比相信這一點,因為李遠鬆是她的丈夫,他也絕不會騙她。


    但偏偏就在這個風急雨狂的深夜裏,花無忌竟然、突然出現在了她的臥房裏!


    雖然隻有半張臉,但女人卻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就是花無忌。


    她之所以能這麽篤定,是因為她曾與這個男人很熟,熟到這個男人身上的哪個部位有幾顆痣她都一清二楚,所以就更別說他的容貌了。


    當然,這是一個秘密,別人不能知道的秘密。


    江湖上都知道,“花盜”花無忌雖然武功不算太高,但他卻有三個獨特的特長,第一是輕功。第二是盜術。第三,他相貌十分英俊,非常招女人喜歡,而陳蘭芝便是那些女人之一。


    花無忌憑著堪稱獨步天下的輕功,成為了名動江湖的一名大盜,又因為他異常俊美的相貌,所以才被稱為“花盜”。


    陳蘭芝已經認出了來人就是花無忌,也隻有“花盜”花無忌的輕功,才會這樣無聲無息的進入到她的臥房而不被發現。


    然而就是因為這些肯定的原因,才令陳蘭芝更加震驚意外且恐懼,因為殺死花無忌的人是她的丈夫。


    花無忌默默的注視著陳蘭芝,忽然又是一聲輕歎,就聽他幽然說道:“我以為你見到我會很高興,但現在看來,你非但不高興,反而很害怕,甚至還想要殺我。”他無奈的搖了搖頭,苦笑道:“看來我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李夫人,你真讓我很是傷心啊。”


    盡管已經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但陳蘭芝依舊難以置信,她嬌豔的臉龐一片蒼白,美目中閃著深深的疑惑,她緊張且警惕地看著床榻邊的男人,喃喃道:“這怎麽可能,你不是已經死了……”


    花無忌沉默片刻,忽然發出一串陰惻惻的怪笑,道:“我的確已經死過一次了,但我卻又從地獄裏爬出來了,就因為想見一見你。”


    陳蘭芝隻覺得毛骨悚然,她驚恐地盯著眼前的男人,仿佛他真的就是鬼一樣。


    “不……你不是他……他已經葬身火海了……”陳蘭芝大驚失色的驚叫起來,渾身抖如篩糠。


    男人卻沒等陳蘭芝把話說完,就忽然一掌拍掉了她手中的短劍,緊接著猛然一把將她摟進了懷裏,同時一隻戴著手套的手掌胡亂的開始在她身上隔著肚兜用力的亂捏起來。


    女人驚呆了,她瞪大了眼睛,一瞬間身體仿佛僵住。


    陳蘭芝已認出對方就是本已該是一個死人的花無忌,心裏便認定他是來報複的,所以心裏早已有了警惕。如今李遠鬆已死,李家除了還有一兩個婆子外再無他人,如果花無忌當真為尋仇而來,那今晚便無人可以抵擋得了花無忌,於是陳蘭芝驚恐之下也已經做好了拚死反抗的準備。但花無忌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卻大大出乎女人的預料,讓她一時方寸大亂,根本來不及做出半點反應。


    陳蘭芝心頭一陣迷亂,急得驚叫道:“你……做什麽……還不住手?”她想要掙紮,但她那纖細玲瓏的腰枝早已被男人一隻手臂抱得死緊,絲毫動彈不得。而男人仿佛早已急不可耐,又熱情似火,在男人近乎於粗魯瘋狂的舉動下,女人心中湧出一種既驚慌又異樣同時又十分熟悉的感覺,讓她僵硬的身軀逐漸發生了變化。


    陳蘭芝兩隻小拳頭在男人身上拍了幾下後便再也沒了動靜,她鼻孔裏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身體也緊跟著軟在了男人的懷中,並逐漸開始火熱。


    花無忌忽然俯下頭狂亂的親吻著女人的細白脖頸,呼吸逐漸粗重,那隻手掌更是越發放肆,開始逐漸向私密之處遊移而去。陳蘭芝語無倫次一時驚慌失措。但很快,她便渾身開始燥熱酥軟,一種熟悉久違的感覺開始從心底複蘇蔓延,讓她情不自禁的扭動腰肢。片刻後,陳蘭芝嬌軀軟綿無力的癱軟在男人懷中,她呼吸急促,整個人像著了火一般。


    春雷風雨的深夜閨房裏,男女就如同幹柴遇到了烈火,已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女人悶哼喘息著,俏臉暈紅媚眼如絲,身體像水蛇一樣緊緊纏著男人。


    “好冤家……好冤家……”久違的激情讓女人暫時忘卻了之前的警惕,雙手緊緊抱著男人的頭,喘息著呢喃道:“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見了鬼了……把人家嚇得半死……”


    這一刻,女人更加確信了男人就是花無忌,因為曾經隻有花無忌才會給她如此瘋狂刺激的感覺。


    兩人正意亂情迷之間,陳蘭芝的手忽然從花無忌的頭上滑下,同時扯掉了男人臉上的麵具。


    “啊!……不……”


    花無忌突然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叫,瞬間便像是被蛇咬了一口般渾身一震,隨後他立刻停止了動作,閃電般以手蒙麵並一把推開了女人,同時迅速向後縮了出去。


    陳蘭芝正意亂情迷難以自已,見狀不由一愣。


    “你……怎麽了?”陳蘭芝疑惑的望向花無忌,卻看到男人正用雙手蒙著自己的臉,渾身不停的顫抖。


    “不……不!”花無忌忽然發出一陣急促且憤怒痛苦的低吼:“快還給我,快把它還給我!”


    陳蘭芝被男人的異樣嚇了一跳,她下意識的低頭看向手中那半張繪著曼陀羅花的麵具。


    陳蘭芝皺起了秀眉,疑惑的問道:“你為何要戴著這個東西?”


    花無忌忽然深吸一口氣,讓顫抖的身體平靜下來,然後他放下一隻手,露出半張臉。但原先戴著麵具的另一半臉依舊用手蒙著。


    花無忌緩緩說道:“如果我不戴著它,隻怕你就更不想見到我了。”


    陳蘭芝滿臉困惑,忽然眼眸一轉,似想起了什麽噗嗤一聲嬌笑,道:“你又想玩什麽花樣?還不趕緊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花無忌卻一聲長歎,說道:“我戴上了它,就是人,不戴它,那我便是鬼了。所以你還是先把它還給我為好,免得嚇壞了你。”


    陳蘭芝卻聽不懂男人的話中之意,她撫摸著手中那半張精巧的麵具,扭動腰肢,媚笑道:“你什麽時候有了這種情趣了?你看我戴著它是不是更好看些?”


    她就真的把麵具往自己的臉上貼了上去,同時扭動著嬌軀向花無忌湊去。


    花無忌卻伸手止住了她的動作,語氣也忽然變得嚴肅,道:“我沒與你開玩笑,快把它還給我。”


    陳蘭芝立刻察覺到不對,她放下麵具,冷聲蹙眉道:“以前的花無忌可從不戴麵具,因為花無忌最得意的就是他的臉。可現在你為何要戴著它?你到底是不是花無忌?”


    她這話一出口,自己就已經覺得很矛盾。


    花無忌依舊沒有放下蒙麵的手,他苦笑道:“其實我明白,你也很想知道麵具後到底是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但我到底是不是花無忌,你心裏難道不清楚麽?”


    陳蘭芝被他一語點破心中所想,俏臉微微一變。花無忌的麵具看似被她無意扯下,但其實乃是女人有意而為,目的就是想要更清楚的看清對方的真實相貌,因為花無忌戴著麵具實在是一件太過古怪的事。


    但陳蘭芝一聽花無忌的話,心中的疑惑又消了大半,因為一個人對另一個十分熟悉的人的感覺不會出錯,而眼前男人給她的感覺就是以前與花無忌偷偷相見時的感覺是沒有差別的。更何況她此刻早已被花無忌撩撥得春心蕩漾欲火焚身,一心隻想與他親熱重溫魚水之歡,以慰藉連日來的寂寞煩悶。


    陳蘭芝嫵媚一笑,嬌軀半倚在床榻上,一手捏著麵具,一手極盡風情地撥弄著粉色的肚兜,媚眼如絲地看著花無忌道:“那你為什麽還不過來,好讓我驗證一下你到底是不是花無忌呢?”


    這一刻,平日裏端莊賢淑知書達理的女人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變得風情萬種,變得媚惑勾人,甚至變得風騷淫蕩。


    而隻有與這個女人有過最親密關係的男人才會知道,陳蘭芝表麵雖然端莊賢淑,但骨子裏卻是一個極為內媚風騷的女人,而正是這種反差,也成為了陳蘭芝身上最有用的手段之一。


    因為幾乎沒有一個正常的男人能夠抵擋得住女人的這種反差。


    而現在,倘若換成別的男人,見到女人如此蕩人心魄的勾人神態,隻怕早就按捺不住的撲上去了,但花無忌卻依然沒有動。


    花無忌雖沒有撲上去,但他的喉嚨卻發出一陣吞咽口水的聲音,而他的目光也變得熾熱渴望。


    陳蘭芝已經急不可耐,她再次媚笑道:“好冤家,你到底在磨蹭什麽?難道這張麵具有我更妙嗎?”


    花無忌忽然歎道:“我承認,在我遇到的女人之中,你是唯一一個能讓我把持不住的人,那些女人有許多比你更年輕貌美的,但她們都沒有你身上的那種讓人食髓知味的感覺,所以盡管你是我仇人的老婆,但我依然會不顧一切的想要見你。所以在我心裏,沒有什麽能夠比你更妙了。”


    陳蘭芝聞言,頓時春情蕩漾,柔聲催道:“既然如此,那你還等什麽?”


    花無忌又忽然一聲苦笑,歎息道:“倘若你真想與我重溫舊情好好親熱親熱,那你就得把麵具還給我,因為如果不戴上它,我便不是花無忌了。”


    女人隻聽得一頭霧水,她眼珠一轉,忽然咯咯咯一陣嬌笑,說道:“難道說你不戴上麵具就不行了?記得以前你可是生猛得如狼似虎,是唯一能夠讓我感到滿足的男人呢。”


    花無忌歎道:“因為那個時候的我是最完美的,你想要的也依舊是那個完美的我。可現在我已經不完美了,如果我不戴上麵具,我就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


    “你到底在說什麽?”陳蘭芝有些不耐了,蹙眉道:“為什麽我一句都聽不懂?你到底在賣弄什麽玄虛?”


    花無忌卻搖頭,忽然柔聲說道:“把它還給我,我再好好疼你,好麽?”


    但陳蘭芝已經被勾起了好奇心,她緊盯著花無忌,皺眉問道:“你為何如此在意這張麵具?莫非你還有什麽見不得人嗎?”


    花無忌微微垂頭,緩緩道:“難道你沒有發現,我如今說話的聲音都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嗎?”


    陳蘭芝一怔,隨即才聽出他的聲音略顯沙啞,的確與之前的花無忌的聲音略有分別。


    “莫非你染了風寒?”女人心頭疑惑漸起,問道:“這與麵具有何關係?”她凝視著花無忌,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神色微微一變,語氣略顯急促地道:“你過來,把手放下,讓我看看你。”


    花無忌卻果斷搖頭道:“不。”


    陳蘭芝目光閃爍,忽然一揚手中的麵具,冷聲道:“那你就休想我還給你。”


    花無忌還是搖頭,道:“那我就隻有離開了。”


    陳蘭芝一愣,隨即冷笑一聲,道:“你什麽地方老娘沒見過?現在還在我麵前裝模作樣,你也不嫌矯情麽?”


    花無忌無奈的輕歎道:“我何時曾在你麵前矯情過?我這麽做,隻是不想讓你失望,更不想嚇著你而已。”


    “今晚你已經嚇到我了。”陳蘭芝幽幽冷笑道:“老娘也不在乎被你多嚇一次。”


    花無忌默然不語,陳蘭芝目光逐漸銳利,心中的春情也淡了幾分。


    江湖中大多數人都知道,花無忌雖然是一個大盜,卻有著貌比潘安的英俊相貌,而且他溫文儒雅,不知道他來曆的人都以為他隻是一個翩翩佳公子,所以無論是待字閨中的少女還是已為人婦的女人,無不對他癡迷神往。


    可現在,花無忌卻執著於半張麵具,似乎並想以全貌示人,這豈非是一件極不尋常的怪事?


    陳蘭芝當然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她才一定要看到眼前這個花無忌的整張臉。


    兩人默然對視片刻,花無忌終於無奈開口道:“你當真要我放下手?”


    陳蘭芝目光微閃,她心中念頭飛轉,忽然柔柔一笑,說道:“是啊,我真想看看,你現在到底是人是鬼呢。”


    她的語氣和神態仿佛含著無限風情。


    花無忌卻歎道:“就算我已經不是從前的模樣,你也不害怕?”


    女人忍不住一陣嬌笑,眉眼帶春的道:“你哪次不是把人家弄得死去活來的,人家又何曾害怕過?”


    花無忌低頭沉默,隨後卻幽幽道:“我原本隻想以現在的模樣與你相見,因為我不想嚇你,但你卻好像認為我在戲弄你。”他輕歎一聲,搖頭苦笑道:“但我這模樣,你遲早有一天總會看見,既然如此,那我又何必再故作遮掩?”


    陳蘭芝表麵雖輕佻,但暗中實則已有些許猜測,見花無忌如此一說,頓時心頭微緊,輕浮神態也收斂了幾分。


    花無忌說完,便緩緩放下了他蒙著臉的手。


    陳蘭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恰時,窗外雨夜中掠過一道閃電,刺目的光亮透窗而入,將花無忌的那半張臉孔映照得纖毫畢現。


    當陳蘭芝終於看清了那張臉時,她的雙眼瞳孔陡然收縮,整個人再次仿佛被雷擊一樣僵在床上,周身泛起雞皮疙瘩。


    而她的神色,像是又一次見到了鬼一樣的驚怖、詫異和恐懼。


    因為她看到花無忌的那半張臉,已經根本不是一張人的臉孔了。


    花無忌那半張臉孔從嘴唇以上直至額頭,盡皆皮肉扭曲翻卷,宛如一片即將被完全腐爛的爛肉,呈現出一種仿佛是被烤焦的暗褐色,非但無比醜陋,甚至還很惡心。


    那半張臉與另外正常的半張臉一經對比,對陳蘭芝的內心造成了無法形容的巨大衝擊,她仿佛被突然澆了一盆冷水,將原本無法克製的欲念瞬間熄滅。女人的臉上開始浮現出各種無法形容的古怪表情,她不知所措的僵在床上,腦海裏已經亂成了一團。


    這一刻的花無忌,已經不是原本那個貌比潘安能令無數女人都為之心動的翩翩佳公子,他雖然還保持著半張異常英俊的臉孔,可卻正是這半張正常的臉,卻更增添了另外半張臉的醜陋可怕,而這一幕,讓這閃電雷鳴的雨夜中昏暗房間裏的氣氛,就顯得格外的陰森詭異起來。


    花無忌沒有說話,他就那樣安靜的坐在床榻邊上,靜靜地凝視著對麵的女人。


    陳蘭芝瞠目結舌的呆了半晌,才猛然驚覺似的向後縮了縮身子,瞪大著眼睛用難以置信的語氣驚叫道:“你的臉……怎麽成了這個鬼……這個樣子?”她原本是說的“鬼樣子”,但急切間猛然想到這般說話定會引起對方不悅,於是急忙更改了語氣。


    但花無忌卻仿佛毫不在意,他淡淡說道:“我早就說過,隻有戴了麵具我才是花無忌,否則便是這不人不鬼的模樣,你卻偏偏不相信,你看,還是被嚇著了吧?”


    陳蘭芝背脊一陣發涼,原本紅暈的俏臉也變得蒼白,她隻看了花無忌一眼,就再也不願看第二眼了,因為那半張臉實在太瘮人,簡直讓她覺得惡心。


    她拿著麵具的手有些不知所錯的微微顫抖著。


    “這到底怎麽回事?”女人嘴角抽搐著,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很鎮定,但她的目光卻有掩飾不住的反感厭惡之色。她喃喃問道:“你的臉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花無忌凝視著她,忽然笑了起來。倘若是從前的模樣,他的笑容本是極溫柔也極易打動女人的心的,可現在他這一笑,便扯動著那半張醜惡的臉,就有說不出的怪異驚心。


    陳蘭芝看得心驚肉跳。就見花無忌怪笑道:“李夫人,你又何必多此一問?我為何會變成這樣,難道你不清楚麽?”


    女人渾身一震,再也說不出話來。她已經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了。


    江湖上都知道,數月之前,名動江湖的花盜被鐵劍大俠李遠鬆以及奔雷拳霍震東聯手擊斃於火海之中。


    世人都以為花無忌已經死了,但他現在卻還活著,但卻活得生不如死。因為無論是誰,倘若能從那樣一場大火中僥幸活下來,那也絕不會毫發無傷。


    陳蘭芝突然就明白花無忌剛才為何會說他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人,看他這般模樣,尤其是對一個平時極為在乎自己外表的人來說,這句話一點也不誇張。


    女人害怕了,她瑟瑟發抖,驚恐地看著花無忌。


    “你很害怕,也開始厭惡,對不對?”花無忌伸出戴著手套的手摸向自己那半張皮肉翻卷的醜陋臉龐,語氣也變得極為怪異,道:“其實不止是你會害怕厭惡,就連我自己都憎恨這張臉,你應該知道,我以前是很喜歡自己的臉的。”


    陳蘭芝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花無忌又忽然輕歎一聲,道:“所以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為什麽會戴著麵具了吧?如果不戴著麵具,我會厭惡到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甚至還想要殺死我自己。你能明白我的感覺嗎?”


    陳蘭芝蒼白的俏臉不自主的抽搐起來,手中的麵具無聲滑落。


    “不,你不明白,因為你不會知道被烈火焚燒的滋味是怎樣的。”花無忌忽然發出一串陰惻惻的怪笑,讓他的模樣看上去與厲鬼無異。他忽然緩緩扯下兩隻手套,向陳蘭芝伸出了雙手。


    昏暗的燭光中,陳蘭芝看到了那雙手,又忍不住低低的驚呼一聲,眼中的驚懼更深了幾分。


    在女人的記憶裏,那雙手原本其白如玉手指修長,而且還很靈活,曾在許多個深夜裏帶給女人深深的滿足和歡愉。但現在,那雙手和那半張臉一樣,皮肉暗褐,幹癟翻卷,十指腫脹似乎還有膿瘡,簡直讓人無法直視。


    陳蘭芝一想起方才就是這樣的一雙手在她酮體上不斷撫摸揉捏,就忍不住想要嘔吐。


    女人不由自主的猛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豐潤的嘴唇。


    但花無忌卻沒有停止自己的動作,他又緩緩地拉開了自己的狐裘衣襟,將他的胸膛整個的裸露在女人的目光下。


    陳蘭芝瞳孔再次收縮,目光中已滿是驚恐詫異,渾身汗毛直豎。


    她比誰都清楚,以前花無忌的胸膛是如何的寬闊堅厚,她曾許多次依偎在那樣厚實溫暖的胸膛上熟睡。可現在,這個男人的胸膛早已不複當初的寬闊厚實,變得焦黑幹癟,皮肉淩亂的翻卷著,猶如一大塊沒有被完全烤熟的烤肉,散發著令人觸目驚心的醜陋。


    陳蘭芝看著眼前的男人,再也無法開口,她蜷縮在床角,眼裏隻剩下深深的驚恐和駭然。


    原來這個男人之所以能從那次圍殺的大火中僥幸活下來,竟然付出了如此慘烈的代價。


    花無忌沉默地凝視著她,就像是深夜裏的惡鬼。


    花無忌沉默了許久,隨後才漫不經心的將衣襟合攏,再緩緩戴上手套,他的目光中帶著深深的怨恨和悲痛,說道:“現在你總該相信,我並沒有刻意戲弄你吧?”


    陳蘭芝茫然不知所措的望著他,還是不知該說什麽。她想開口安慰,卻轉念一想,倘若自己真說出安慰的話,那對花無忌來說,無異於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因為害他變成這副鬼樣子的人,正是她的丈夫李遠鬆。她也無法為他感到傷心,雖然他們兩人雖早有私情,但卻並非真正的男女之愛,他們的關係,隻是純粹的男歡女愛而已,所以陳蘭芝是無法對他的遭遇感同身受的。除了害怕不知花無忌接下來到底會對她做出什麽報複性的舉動之外,女人唯一的感觸就是惋惜,惋惜曾經在魚水之歡中帶給她歡愉滿足的男人失去了那副極其俊美的皮囊,惋惜像他這樣的男人再也不多見了。


    花無忌長歎一聲,幽幽說道:“李夫人,如今你見到了我這般模樣,不知還想不想與我再續舊情?”


    陳蘭芝心頭一顫,不論先前她如何的春情泛濫,但現在卻是再也提不起半點興致了。無論是誰,麵對著花無忌如今這副樣子,隻怕都不會再有與他肌膚相親的念頭。


    花無忌見女人茫然不語,也看到了她眼中無法掩飾的抗拒,當即自嘲的怪笑幾聲,緩緩搖頭說道:“真是一個愚蠢的問題,就算你還有心不嫌棄,可我自己看到這副模樣,卻也早已沒有興趣了。”


    女人目光閃爍,竟然流露出幾分愧疚和失落之色。花無忌忽然湊近,一把掐住了女人細長的脖頸,目光淩厲地盯著她,語氣尖銳而沙啞的低聲咆哮道:“你不是想看清楚我的臉嗎?怎麽不敢看了?你怕什麽?”


    花無忌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女人猝不及防大吃一驚,男人的手猶如鐵箍一般死死掐著她的脖頸,仿佛夾帶著無盡的憤怒,讓她呼吸為之一滯,幾乎當場昏厥。


    陳蘭芝驚怒交迸,逼命的恐懼讓她雙手奮力拉拽著脖頸上的那隻手,試圖掙脫控製。但男人的力氣大得驚人,無論陳蘭芝如何拚命掙紮也掙脫不了,隻急得女人雙眼暴凸俏臉漲成醬紫色,額頭青筋根根突起。


    “你根本不敢多看我一眼,甚至已經開始厭惡了,對不對?”花無忌一改先前溫和神態,醜陋的臉龐充斥著暴怒和怨毒的猙獰,俊美的一麵卻又布滿著嘲諷悲傷以及戲謔的神色,在光影昏暗中讓他那張怪異的臉龐顯得迷亂而詭異。他咬牙切齒地低吼道:“你這個騷貨,賤人,你根本就不曾在意過我,李遠鬆該死,你也該死啊!”


    他一邊咒罵,一邊用力掐著陳蘭芝的脖子,掐得女人眼珠翻白手足亂舞,眼看就要被活活掐死。


    女人想要大聲呼救,卻隻能發出斷續的嗚咽,情急之下,她亂揮的手突然觸碰到了床榻上的那柄短劍,陳蘭芝想也不想的便一把抓在手上,隨即拚盡全力揮劍刺向花無忌的脖頸。


    花無忌冷聲怪笑,反手一掌拍在女人的手腕上,短劍脫手飛出老遠。花無忌怒目圓睜,厲聲道:“連你也想要殺我麽?你和李遠鬆有何區別?”手上勁力再催,陳蘭芝頓時眼珠暴突,呼吸為之一斷,不由得猛然伸出了鮮紅的舌頭。


    女人驚得魂飛魄散,她已經隱約已經聽到自己脖頸骨頭碎裂的聲音。


    陳蘭芝四肢一軟,眼看就將死去。


    可就在這時,花無忌卻突然鬆開了手。


    陳蘭芝“啊”的一聲大叫,整個人癱倒在床榻上,不停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簡直無異於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是他們要殺你,與我無關……與我無關……”陳蘭芝撿回一條命,隻覺得肝膽欲裂,她得了喘息之機,急忙開口辯解,“我……我也不知道你會變成這個樣子……”


    卻見花無忌低垂著頭,他渾身顫抖,胸膛劇烈起伏,雙手用力的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喉嚨裏發出沉悶的低吼,宛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你知道我是怎麽活過來的嗎?”就聽花無忌一邊顫抖,沙啞怨毒的聲音從喉嚨裏迸發出來:“他們兩人將我堵進了一間房裏,還放火點燃了房子。那火真的好大啊,濃煙嗆進了我的喉嚨,熏啞了我的喉嚨。房子裏全都是火,一根著火的柱子砸在了我的臉上,毀掉了我半張臉,很快房頂也塌了,我已經必死無疑。幸好他們不知道那房裏還有一處茅坑,我想都沒想就跳了進去,你這一輩子都不會知道渾身泡在糞水裏什麽滋味,也不會知道屎尿到底是一種什麽味道……”花無忌忽然住口,他抬起頭,如同毒蛇一般的盯住了陳蘭芝的臉。


    陳蘭芝一邊喘息一邊聽著,當聽到花無忌說到最後,她已經忍不住幹嘔起來。


    卻見花無忌忽然一陣陰測測的怪笑,他裂著嘴唇繼續喃喃說道:“房子燒光了,他們以為我已經化成了灰燼,於是才放心的離開。我將自己埋在糞水裏很久,烈火幾乎都快將糞水都燒沸了,我感覺自己的皮膚在開始融化,滾燙的糞水湧進我的肚子,可我卻不敢輕易現身,我必須要活下去。”他頓了一頓,深深的吐出一口濁氣,仿佛是要將曾裝滿他肚子的惡臭糞水再次吐出。


    陳蘭芝大氣也不敢出的蜷縮在床角,像看怪物一樣的看著花無忌。


    片刻後,花無忌似乎恢複了先時的冷靜與溫和,他緩緩接著說道:“約莫著一炷香的時間後,我才拚命從茅坑裏爬出來,茅坑外全都是灰燼和火炭,我身負重傷無法行走,隻能像狗一樣從滿地的炭火中爬出去,那一段路並不長,但我永遠都無法忘記身上皮肉被烤焦的聲音和味道,直到現在每次想起,我都忍不住想要嘔吐發狂。”


    花無忌凝視著床角瑟瑟發抖楚楚可憐的女人,冷笑道:“我花無忌之所以會變成如今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都是拜李遠鬆和霍震東所賜。李夫人,你說他們兩人該不該死?”他忽然又挪了挪身子,向著陳蘭芝逼近。


    陳蘭芝大驚失色,慌忙叫道:“該……該死,他們如此對你,大大的該死……但他們要對付你的事我根本毫不知情,倘若我得知,定會想盡辦法提前通知你……”她深知如今的花無忌因為毀容已經心性大變,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溫文儒雅的俊美公子,如今李遠鬆已死,他卻依然趁夜闖入李家,想來必是因為對李遠鬆的仇恨而遷怒自己。而自己雖身為魔教暗探,但卻不擅武功,為了保全性命,陳蘭芝不得已隻能盡力委曲求全。


    花無忌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溫和一笑,說道:“我知道,此事與你無關。你也不要太過緊張,方才是我太衝動嚇著你了,真是抱歉。”


    陳蘭芝聞言心頭打鼓,也不知他這話到底是真是假。她抬眼瞧去,隻覺得男人臉上的笑容越發詭異難測,頓時又是一陣膽戰心驚。


    花無忌歎了一口氣,語氣悲戚道:“我從火場裏逃出生天以後,花了重金請到了一幹名醫,用了數不盡的名貴藥材才勉強將我的傷勢恢複。但盡管如此,我的樣貌卻再也恢複不了,連說話的聲音也變沙啞了。”他忽然又眼露凶光,嘴角抽搐道:“在養傷的那些日子裏,我曾無數次想要親手結束自己的性命,因為現在這個模樣簡直讓我生不如死,這樣的活法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了意義。但我現在卻還活著,你可知是為什麽?”


    陳蘭芝隻覺他說話之間神態癲狂無常,唯恐一不小心又惹得他翻臉無情,當即心念急轉,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因為你還要報仇,所以還不能死。”


    花無忌聞言,眼中露出溫柔之色,他伸手捏住女人圓潤的下巴,極為憐愛的說道:“你果然還是有些了解我的,看來也不枉你我曾經的幾度春宵之情了。”


    換作從前,陳蘭芝對他這般言語定然芳心如蜜,可如今卻隻感到背脊湧起陣陣寒意。她沒有回答,柔弱可憐的蜷縮著,宛如一隻受驚的小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策命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問劍孤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問劍孤鳴並收藏策命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