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胤雲尚未喘過氣來,耿行鋒一把扯著他,偕同他來到一處營帳外。就在不遠處,方胥披著氅衣,手持羽扇,給人一種溫文儒雅之感。耿行鋒指著方胥,看向一旁淩胤雲,介紹道:“那位是太史令方胥,乃義父摯友。”


    站在方胥一旁的嚴廷斜視而至,發覺兩人身影,立時上前道:“聽說袁闊天受傷了,此事為真?”淩胤雲聽他直呼袁闊天三字,心想若非好友,便是相同官階,故不須尊稱。


    耿行鋒施禮道:“我們甫至雪泉關,一時大意,致袁總兵受傷,故不克前來。”


    嚴廷臉上掠過不屑之色,冷然道:“他怎可能會輕敵,我看他是想置身事外,才編出謊話。”


    耿行鋒故作鎮定道:“袁總兵確實受傷,絕無欺瞞。”


    嚴廷冷哼一聲,輕蔑道:“那便是他老了,不中用了,區區刺客便讓他負傷,我看他還是早日告老還鄉,享受田園之樂罷了。”


    方胥見他得理不饒人,原想打圓場,孰料被一旁薑平搶先一步,道:“嚴將軍此言差矣,智者多慮,必有一失。”淩胤雲頓時恍然,原來方才說話之人,便是白虎國名將嚴廷。據說他年輕時,曾與袁闊天一同征戰沙場,橫掃千軍。


    嚴廷瞪向薑平一眼,沒好氣道:“兵家大忌乃輕敵,亙古不變。”


    薑平附和道:“嚴將軍所言甚是,我薑平乃一介文官自是不懂。不若這樣,我請嚴將軍到我帳下暢飲幾杯,就當作賠罪好了。”嚴廷拒絕地揮了揮手,轉身走人。


    薑平見他離去,回身看向耿行鋒,苦笑道:“嚴將軍也是求好心切,兩位別擱在心上。前幾日太子送了一批歌姬來我這兒,改天我請兩位喝一杯,一同共享歌舞。”


    耿行鋒搖頭道:“薑大人言重了,嚴將軍諄諄教誨我們虛心接受,何來怪罪之說?至於酒席一事,請恕我們尚有要事,不克出席。”


    薑平尷尬一笑,道:“耿副總兵說得對,冬獵乃男兒戰場,實不宜太過放縱,那我在此預祝兩位滿載而歸了。”待到薑平離去,淩胤雲鬆下一口氣,暗叫心累。平常打仗雖爾虞我詐,但各為其主,壁壘分明。可官場之上,虛與委蛇,諂詞令色,實在令他有些吃不消。


    方胥摸了摸胡子,問道:“淩校尉,不知你是否記得褚衣侯?”


    淩胤雲雙目一亮,動容道:“若非褚衣侯好心收留,淩某早已流落街頭。此恩此德,沒齒難忘。”


    方胥點了點頭,滿意道:“好,懂得飲水思源,不枉他苦心栽培你。褚衣侯與你分別多年,如今你返回鹿州,他特命我前來帶了件禮物給你。”


    淩胤雲回絕道:“無功不受祿,救命之恩尚無以回報,再收此禮豈非折煞在下。”


    方胥淡然微笑,平緩道:“淩校尉長年征戰沙場,為我國立下汗馬功勞,豈能算無功之人?再者,若你不收禮,褚衣侯怪罪下來,我也不好交代。”


    淩胤雲心中一震,暗叫不好,方胥此招甚妙,他以自身後果為由,軟硬兼施。倘若說到這份上,仍斷然拒絕,既不近人情,又令他難做人。迫於無奈之下,淩胤雲點頭應諾。一旁耿行鋒見他答允,沉聲道:“我已將那禮送去你營帳,你隨方大人一同前去。”


    淩胤雲問道:“大哥不去嗎?”耿行鋒默不作聲,搖了搖頭。臨走之前,淩胤雲見他麵露苦笑,好似難言之隱,甚感納悶。


    兩人前去營帳途中,方胥轉過頭來,忽地道:“淩校尉,可知你們已得罪人了?”


    淩胤雲道:“方大人是指嚴將軍?”


    方胥搖了搖頭,長籲短歎,道:“嚴將軍乃性情中人,不拘小節,此等小事絕不會擱在心上。你們得罪之人是薑平,你可知他是何許人也?”


    淩胤雲道:“恕淩生性愚昧,不識此人。”


    方胥目光灼灼,正容道:“此人乃太子太傅,他方才邀約酒席是要拉攏你們。他雖飽讀詩書,無奈貪圖權勢,你們婉拒出席,對他而言即是不識抬舉。”


    淩胤雲心中大訝,忙道:“那淩某該如何挽救?”


    方胥輕拍他的肩,笑道:“你先別擔心,我請人挑幾件珍寶等等送去。薑平依附權勢,說穿了不過為了利益二字。”


    淩胤雲現出歉疚之色,道:“唉,淩某讓方大人費心了。”


    方胥若無其事道:“褚衣侯愛才惜才,這點小事,何足掛齒。”


    淩胤雲躬起身子,正禮道:“淩某謝過方大人。”


    方胥見他一臉正經,微笑道:“不須如此拘謹,難得冬獵,不如好好享受。你可知那青帳之中,多采多姿,教人銷魂,若有閑暇,你不妨去見識一下。”


    淩胤雲納悶道:“青帳?”


    方胥哈哈一笑,拍他肩頭,灑然道:“青帳即是青樓,隻不過以帳篷搭建,故稱青帳。許多將士夜晚寂寞,便會去飲酒作樂,尋花問柳。”


    淩胤雲雖感興趣,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若沉溺女色,忘卻初衷,那便壞事了。再者,他們方才婉拒薑平,眼下又去青帳,豈不擺明給他難堪?諸多考量之後,淩胤雲歎道:“方大人好意,淩某心領了。”


    方胥頓下步伐,雙目瞪大,愕然道:“莫非你不喜女色?”淩胤雲怔了半晌,方才恍然大悟,方胥此問,多半以為他好男風。淩胤雲尷尬一笑,忙道:“義父交代謹慎行事,勿沉迷酒色,淩某不敢不從。”


    方胥聞聽此言,容色稍緩,笑道:“偶一為之,怎能算數,要知道適時偷閑,也不失為舒緩身心之法。”


    兩人閑談之際,不知不覺,已至營帳,淩胤雲率先掀開帳簾,眼前場景,令他為之一怔,呆若木雞。原來,帳內竟有兩名漂亮女子,端坐草席上,朝他們甜甜一笑。兩女有著同樣容貌,舉手投足,均是婀娜多姿,明豔動人,讓人為之傾心。淩胤雲瞥向方胥,忙道:“方大人,這是怎麽回事?”


    方胥見他慌張,微微一笑,道:“此兩女乃我養女。”旋即,他看向那兩位貌美女子,道:“你們還不叫人?”兩名女子美眸輕眨,嫣然一笑,異口同聲道:“淩大人。”


    淩胤雲道:“原來是令千金,淩某失禮了。”


    方胥笑了笑,大方道:“淩校尉無須拘謹,她們正是褚衣侯托我贈與之禮,伴隨在你身旁,用心侍奉。”


    淩胤雲大吃一驚,忙道:“方大人若贈送此禮,萬萬不可。不若這樣,我改日便去拜訪褚衣侯,讓他打消其念頭,以免使令千金受苦。”


    方胥大笑道:“淩校尉,你又誤會了。此乃我之計,非褚衣侯本意。”


    淩胤雲不解道:“方大人為何厚待淩某?”方胥伸手搭他肩,忽現肅容,沉聲道:“實不相瞞,小女身懷絕技,並非淩校尉所想這般簡單,她們此次前來,便是為了輔佐淩校尉。此次冬獵,爾虞我詐,教人不得不提防。方才薑平一事,便是淩校尉不諳官場,才會犯此過失。”


    淩胤雲問道:“若淩某拒絕呢?”


    方胥沉思半晌,道:“倘若淩校尉嫌棄小女,無須歉疚,我再派遣其他人,定會令淩校尉滿意。”淩胤雲心中一驚,暗忖道,言下之意,便是無論如何拒絕,他都會派人來,終要他點頭應允,否則不會作罷。方胥乃官場老手,淩胤雲自問手段不如他,再多推諉,終會被他看破。


    淩胤雲麵色一沉,道:“明人不說暗話,方大人是為了監視淩某吧?方大人多心了,淩某僅一介莽夫,對仕途無感,但求與兄弟一同殺敵,一同飲酒,便已知足。”


    方胥雙目凝視,不以為忤道:“敢問淩校尉,刀劍為何物?對某些人來說,此乃保家衛國,抗敵致勝之物,對某些人來說,此乃攻城掠地,強取豪奪之物。今日,淩校尉雖覺小女從旁監視,但在我心裏,她們卻能保護你。”


    淩胤雲知他能言善辯,必定說不過他,隻能暗自苦笑。方胥見他總算接受,心中甚喜,浮出笑容。旋即,方胥又想起什麽,拉他出走出帳外。淩胤雲一臉茫然,問道:“敢問方大人,還有何事?”


    方胥湊過耳旁,低聲道:“她們丈夫雙亡,自今為止,不再婚嫁,堅守貞節,為亡夫守寡。倘若兩情相悅,那自是無礙,但是,淩校尉若因近水樓台,強求小女,那便不妥了。”


    淩胤雲呆了半晌,忽地道:“原是這樣,那淩某便放心了。”


    方胥見他鬆下戒心,甚是不解,忍不住道:“淩校尉為何放心,莫非小女不入淩校尉眼裏?”


    淩胤雲忙道:“方大人誤會了,兩位千金花容月貌,美若天仙。隻是此事唐突,淩某對陌生女子,多有戒備。既知她們矢誌守貞,那淩某便放心了。”


    方胥微一愕然,旋又露出笑容,讚歎道:“難怪褚衣侯這般重視你,年少之人,懂得樂而不荒,實屬難得,那小女便交由淩校尉了。”方胥微微一笑,淩胤雲躬身回禮,前者離去,後者返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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