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日情況如何?”子受指尖把玩著一個黃玉扳指,一邊輕輕撫摸,一邊將它戴到了右手大拇指上。


    “按照陛下的吩咐,公子考近日在渦神宮中休息。他最近……時常酗酒,連雍檀去勸他都勸不動。”辜季聲音低沉而平穩地說道。


    子受輕輕點了點頭:“親耳聽到自己的父親做出這種棄車保帥的抉擇,對於他是一種極大的折磨,許多年心中秉持的信條都會就此破滅,一時消沉也是難免之事。你以為呢?”


    聽到陛下的發問,辜季沒有多想,隻是低頭道:“小臣不敢妄言,隻知恭賀陛下再得一位能臣。”


    “非也。”子受擺了擺手,“我看姬考此人看得很清楚,不完全將他的希望破碎掉,他是不會死心的。如今他離完全為朕所用……不過五成而已。”


    “那還要如何,公子考才能完全為陛下所用呢?”辜季問道。


    子受笑了笑:“解鈴還須係鈴人,要想讓他甘心成為朕的臣子,還得借他一樣東西。”


    辜季很是不解,但是多年服侍上位者的本能讓他知道多嘴不是個好習慣,他按捺住心中的疑惑沒有多問,此時子受站起身,說道:


    “走,咱們到渦神宮中走一趟,去見見這位‘破境失敗’的公子考。”


    ……


    姬考在幽暗的渦神宮一間洞府之中,這是他向巫之祁要來專門給姬考居住的場所。對外既然宣稱姬考已然死去,他原有的住宅自然收回,仆人也都散去,不過渦神宮中靈氣豐盈,有著燭九陰這位陣法大家親自布置下來的大陣在,怎麽樣都比紅塵之中的一介府邸要適合修道人居住許多。


    姬考的這場“身消道隕”最難之處其實在於瞞住西伯侯姬昌的感知,因為姬昌身為人族中最擅長先天術數之人,想要推算自己親人的性命禍福實在太過簡單。正因為有這種血脈之間的聯係在,如何屏蔽這種天賦的感知也就成了最難的事。


    好在雖然燭九陰身在閉關之中,子受還能找到師祖羅睺他老人家親自出手。魔祖羅睺可以說是世間最能洞察人心之人,他對子受的這個計劃也很感興趣,便出手幫了一點“小忙”,幫子受斷絕了西伯侯姬昌與姬考之間的聯係,此時無論姬昌怎樣采用術數推衍,得知的都是姬考已然身死的結果。


    渦神宮當年隻花了三年時間建成,但是這些年來一直有歸元兒隻會雲夢澤中的水妖加以擴建,他又在周邊的河流之中招收了些已經化形的妖族收入麾下,因此渦神宮如今雖比不上當年巫之祁花費心血建造了五百年的淮河舊址,但是也堂皇大氣,在雲夢澤之中這處水府十分瑰麗,尤其有數不清的洞府,至少夠數萬人居住。


    渦神宮中身份越尊貴者居所便越是靠前,姬考是被子受奉為上賓的客人,他的洞府就在渦神宮建築群前三排之處,子受很容易就找到了這處洞府。


    辜季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雲夢澤深處的這座神宮,隻是他每來一次都會被深深地震撼一次,他修道隻是為了能更好地在這個世界上存活,從來都沒想過如此多修道之人一同出手能創造出如此神奇的景象,當真如鬼斧神工一般動人心魄。


    “咚、咚、咚!”辜季不緊不慢地敲了三下門,第三下稍微使了些力氣,這才發現洞府的門居然都沒鎖,而從這洞府門的縫隙之中,一股濃厚的酒氣透了出來。


    子受皺了皺眉,他是好酒之人,能飲海量,可是這酒氣未免也太濃重了些,比起朱凰宮中藏酒的酒窖還要誇張。


    無人應門,辜季直接推門而入,滿眼所見杯盤狼藉,滿地都是大小酒杯酒盞酒壺酒樽,比起市井之中的酒家還要齊全。


    在往裏走就是一壇壇半開的酒,美酒的香氣從中透出。所謂飲酒誤事,至少也會降低和敵人交手時的反應和出手速度,辜季一向是滴酒不沾的,被這酒氣一熏,他居然有些頭暈的感覺。


    辜季連忙運轉法力,真氣在體內運轉一個小周天之後,頭腦恢複了清明,再往後看去,一壇壇酒後斜臥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人,年輕人便是被父親無情放棄的姬考。他麵色蒼白病態,滿頭黑發散亂在榻上,他已是醉酒後的沉睡狀態,小手指卻依舊勾著一個酒壺不肯放下,酒壺之中,還慢慢地滴落一滴滴的酒水。


    若不是那張蒼白的臉確實屬於姬考,辜季絕對無法將這個醉態酣然不修邊幅的心碎之人,與那個永遠一絲不苟,溫文爾雅的公子哥聯係到一起。


    辜季與子受走進一看,才發現姬考身上的酒氣居然比方才那許多酒壇之中更加濃厚,不知道姬考究竟是喝了多少酒才醉成這樣。


    辜季敏銳地在充斥著酒氣的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絲特殊的檀香味,那是雍檀常用的熏香味道。雍檀是來勸過姬考的,身為姬考在朝歌唯一的知己,連雍檀的話都起不了作用……唉。


    執掌伏淵閣多年的辜季見過太多血腥與陰暗的慘事,他早就心硬如鐵,可是姬考如此一個溫潤如玉的君子,卻落得被視為棄子,被父親親口放棄的下場……


    “讓他醒過來。”子受的語氣之中也有一絲憐憫,他設計這件事,不是為了折磨姬考,而是為了讓他認清姬昌的真麵目,為了讓他徹底對西岐死心,如此才能擺脫那絲血脈中的對大商王室根深蒂固的成見。


    痛苦是必然的,因為過往姬考藏在心中的美好被子受無情地拆穿、撕裂,他這才發現,原來一直以為溫暖而美好的親情不過是姬昌營造出的假象罷了。若是他適合西伯侯之位,那麽一切溫暖與美好的親情全部存在,而且連西岐都是他的,若他不合適,那麽身為嫡長子的他隻會被無情地拋棄,沒有任何其他可能。


    姬考此時對動手粗暴地撕開了這層假象的子受一定是怨恨而氣惱的,隻是當他清醒過來以後,終究會發現子受做這些其實隻是為了讓他早些從那場幻夢之中醒來


    辜季得了陛下的旨意,徑直走到沉睡的姬考身前,弄醒一個酒鬼並不容易,辜季選擇的是最直接也是最徹底的方法。


    一股濃鬱而深重的血氣轟然撞進姬考的五髒六腑之中,被這股強猛的血氣一逼,那些原本沉澱在姬考體內的酒氣全部化作一滴滴的酒水從姬考全身上下的各個毛孔之中散發出來,一時間,洞府之內的酒氣更重。


    “呃……”姬考幽幽醒來,眼前的世界仿佛還如他醉倒時那樣在旋轉不停,隻有瘋狂地飲酒才能麻痹自己的心,才能讓他忘卻來源於身世與血脈二者的痛苦。


    姬考痛苦地扶著腦袋,他的頭顱仿佛要從中炸開一樣,雖然子受賜給他的都是好酒,但是備不住他一壇接著一壇地各種酒混起來喝,就算是修道者也很難在此時保持清醒。


    “姬公子,陛下來了。”辜季輕聲在他耳邊說道。


    “陛下……陛下來了?罪臣姬考,參見……參見陛下!”姬考掙紮著爬起,對子受行禮道。


    “朕此來,不是看你酗酒來毀了自己的。”子受雙眼眯起,一股霸道而不講理的威壓出現在洞府之中,姬考瞬間就清醒了許多。


    “一個是朕要向你借一樣東西。”


    “陛下盡管拿去,姬考這條命都是陛下給的,陛下何談‘借’字呢?”被子受以神凰之威鎮住神魂的姬考不再恍惚,他苦笑著說道。


    “那你伸出手來。”子受命令道。


    姬考順從地伸出手,他毫不反抗地看著辜季在他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緩緩地從傷口流逝出來。他看著鮮血流出,眼中非但沒有驚恐與害怕,卻雙眼越來越明亮,仿佛這是一種解脫一般。


    “不是要殺你,你也莫要尋死,修道者本就應一心追求天道,其餘皆外物罷了。”子受斬釘截鐵地說著,“不是要借你的命,而是要借你的血。”


    姬考眼中失望的神情一閃而過,因失血而蒼白的嘴唇輕輕開合,無力地問道:“陛下要借我的血何用?”


    辜季手中是一個中等大小的瓷碗,當姬考的血漫過一半的時候,辜季用手指隔空一抹,姬考手臂上的那處傷口便神奇地愈合在了一起,連一絲傷痕都看不出。


    “這便是第二件事了,朕……想請你再看一場表演。”子受唇角微微牽動,有些高深莫測地笑著。


    “隻是不知你此時如一個廢人的模樣,還看不看得下去這場表演?”


    姬考沉默地看著辜季手中自己的那半碗鮮血,聞著一絲絲新鮮血氣的味道,他突然想到了子受究竟要幹什麽。


    單薄的身軀顫動不止,他緊緊咬著牙看向子受,眼中怨憎與憤怒的神色一閃而過,最終定格的,是一股帶有自暴自棄意味的釋然。


    姬考有些癲狂地笑了,此時那張平時溫和清秀的臉上露出的癲狂神色連子受看了都有些心驚。已經全然像是是另一個人的姬考一邊笑著一邊拿起了手中的酒壺,仰起頭顱深深地飲了一口酒。


    “砰!”地一聲,酒壺被他隨手扔到地上,他緩緩躺下,重又醉意朦朧地說道:


    “陛下親自來請,姬考豈有不遵之理?陛下放心,到那時……姬考一定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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