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兒製服百夫長的同時,江朔也已將其餘武士點穴製服了。


    眾人將這十幾名吐蕃騎士綁在一起,多數吐蕃騎士不會漢話,那百夫長又不管他們問什麽都隻以大罵回應,隻得都點了啞穴。


    段儉魏道:“我們不能再在這裏耽擱下去了,聽他先前所言,吐蕃與範陽似乎都欲不利於南詔,雖然不知道具體計劃為何,但目標一定是太和城!”


    柳汲也道:“先去太和城再說,此事和邑君堂想必也脫不了幹係。”


    江朔奇道:“若吐蕃占領了南詔,對各部族長也沒什麽好處吧?”


    柳汲道:“那可未必,吐蕃也是讚普與五茹共治,若推翻了閣邏鳳,換取各詔共治呢?”


    江朔道:“吐穀渾,大小勃律在吐蕃治下可沒什麽好,西海黨項羌更可說的淒慘……”


    柳汲道:“嘿……江小友你說的是人之常情,卻總有人鬼迷心竅,不信這個常情。”


    江朔心道不錯,道:“那我們就去太和城一遭,不過江某有言在先,吐蕃和範陽忽然可惡,害死李將軍的元凶我卻也饒他不得。”


    柳汲和段儉魏均知他這是把矛頭指向了元主閣邏鳳,均是一凜,但此刻想要甩脫江朔卻也不可能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總是先解決這滅國的危機最為緊要。


    眾人商議已定便卸了吐蕃人的兵器,任他們自身自滅去了,後麵白蠻大軍不出一日便到,自會緝拿,無需他們操心了。


    又將十幾匹馬分做五份,每人兩三匹換著騎,可以日夜兼程趕路。如此用了五晝夜時間終於穿過莽莽群山,到了西洱河南岸。江朔上次來到南詔,便在西洱河西岸的羊苴咩城見證了南詔人如何抵擋唐軍,但當晚他就經蒼山北歸了,並沒有見過西洱河的景致。


    西洱河原是自北麵高山下來的一條小河,億萬年前地陷而成澤,因此西洱河原是一大澤,漢時稱葉榆澤,唐太宗貞觀二十二年,梁建方平南蠻時,詳細勘查了當地水文地理,並著《西洱河風土記》一書,這是漢人典籍中首次出現“西洱河”。


    江朔等人在立馬河邊,見西洱河南北長,東西窄,狀如長耳,正與蒼山遙遙相對,其中擁著羊苴咩城和太和城,是為雙龍合抱的格局,但江朔不懂風水,也不知這格局是好是壞。


    段儉魏道:“西洱河南北長近九十裏,東西最闊初不過廿裏,水深逾四丈,是以漁業興旺,卻隻能渡之以舟楫,無法泅渡。”


    眾人不為看景而來,在河邊耽了一會兒,便轉而向南,走馬到西洱河最南端,幾乎快到蒼山腳下,段儉魏道:“此地名為‘舊鋪‘。”又指著河北岸道:“那邊便是龍尾關了。”


    江朔見隻是一座小石頭城,此城之小大大出乎江朔的意料之外,他詫異道:“這麽一座小小關城怎麽就能擋住數萬唐軍?”


    段儉魏指著龍尾關的一條河道:“前麵所見寬逾數裏的是西洱河,這裏不足五十步的也是西洱河,試想把這麽寬的河水放到這麽窄的地方,其流速如何?”


    江朔這才知道這條小河雖然看著細窄,實是河深水急,無法橫渡的天塹。


    再往上看去,別引一條山溪進入西洱河,溪河相交處有一小城,想來便是子河和新築的玉龍關了。龍尾關河玉龍關為西洱河和子河所環繞,背枕險峻的蒼山,確是易守難攻之地,此地距離西洱河寬闊處不足五裏,若不管守軍,自渡河進攻太和城,關中守軍衝出掩殺,便可截斷西洱河歸路,因此是難攻卻不得不攻的關隘。


    眾人策馬走近,才發現西洱河南岸的土地像被巨犁翻耕了一遍一般,深溝高壘密如蛛網的交織在一起,這些塹壕令唐軍無法組成軍陣,同時可藏匿小股守軍,騷擾唐軍,這樣唐軍無法發揮軍械的威力,陷入單打獨鬥,南詔人悍勇卻也不輸唐軍。


    江朔他們撞見吐蕃騎手是五日前,因為他們能換馬才會到得如此迅速,吐蕃人這段路應該走了十日左右,如此算來南詔大敗唐軍至遲也是十五日前了,地上刀矛甲械隨處可見,戰場猶在,隻是不見一具屍體,江朔在安西沙磧中曾見過不少曝露荒野的白骨,莫說本朝的,連漢時將士的屍骨都時常可見,南詔人打掃戰場的速度也真不慢了。


    奇的是西洱河南岸還有人在挖掘,空空兒奇道:“仗都打完了,怎麽還有人在挖壕溝?”


    眾人走近了才發現這些人並不是軍兵,多是當地農民百姓,老的老少的少,似乎周圍的鄉民都來了,段儉魏拉著一老翁問道:“老丈,你們在這裏做什麽呢?”


    老人歎氣道:“哎,我們在挖墳塚呢……”


    段儉魏道:“何人之塚?”


    老人答道:“萬人之塚。”


    眾人一驚,想要策馬前去細看,老人卻攔住了道:“別去了,廿日過去了,屍臭熏天,忒也得慘了,莫要衝撞了貴人。”他見一行人有這麽多馬,當然是貴人。


    江朔問道:“是南詔軍兵的屍體?”


    老人搖頭道:“南詔兵來自不同地方,他們自有家鄉、父母,怎麽會葬在一處?”


    江朔疑惑道:“那是……”


    老人道:“自然大唐軍士的墳塋了,這唐人可憐啊,千裏迢迢拋屍於此,再也回不到遠在中原的家鄉咯。這裏是戰事最慘烈的地方,本就屍體堆積如山,我們將原有塹壕挖通擴大,把別處的屍體運過來,埋在一起,堆成這萬人塚。”


    江朔聽了一呆,空空兒道:“你們怎麽會埋葬敵人的屍體?”


    老人道:“你這後生不知道哩,李宓將軍本就不願出征南詔,唐皇命他出征時,他曾說,南詔受聖朝冊封,稱臣納貢,不違不悖,豈有風雲突變之理?自古征戰無情,知交對壘,弟兄仇殺,血染沙場,天理良心何在!”


    空空兒越發奇了,道:“李宓在出征前說的話,老丈如何會知道?”


    老人道:“我自然不知道,但咱大元君知道啊,一切都刻在碑上呢。”


    眾人驚奇,請那老人帶路,見萬人塚前有一塊平整出來的台地,台地中央砌了一五階石台,上立一碑,南詔蒼山特產一種黑白相間的奇石,紋理行雲流水如山水畫卷一般,此碑便是這種石材所刻,隻是這塊石頭上的黑色紋理拉長了如同淚水沾濕的文卷,映襯著上麵的文字更有如泣如訴之感。


    石碑高一丈有餘,題為“大唐天寶戰士塚”,開篇寫的天寶十三年五月,大唐李宓率軍與元君閣邏鳳對峙於西洱河兩岸,南詔軍戰敗唐軍,唐軍大將李宓不幸墜江而死,戰後閣邏鳳下令收集唐軍陣亡將士屍骨葬於西洱河南岸雲雲……


    大碑尚未刻完畢,隻見有石匠在刻最後一段文字,那是閣邏鳳親書的悼詞,隻見碑上墨書曰:“君不正而朝綱亂,奸佞起而害忠良。生乃禍之始,死乃怨之終。嗚呼悲哉!唐師陣亡兄弟!”


    為敵人離碑,閣邏鳳怕是古今第一人,其言辭悲切更令人嗟歎,讀到最後稱唐軍為“兄弟”,莫說江朔是唐人,連柳汲、段儉魏都默默拭淚,空空兒自詡“空空”,卻也唏噓了一陣。


    江朔問老人:“老人家,李將軍的屍體可曾找到?可有墳塚?我想去祭拜一番。”


    老人道:“哎……李將軍全副甲胄墜入湍流之中,哪裏還能找的著呢?元君戰後也曾差遣水性好的冒險下河去找,卻隻尋回了一盔一袍而已。”


    見江朔神情黯然,老人道:“小兄弟,你想祭拜李將軍卻是不難,不過不在此處,元君在洱河對岸蒼山之麓,那是元君親自挑選的一方吉壤,他說李將軍生前不能跨過西洱河,死後便讓他遂了心願吧。”


    江朔道:“老人家可能幫我們尋找舟楫渡河?”


    老人道:“此刻戰事已平,從鐵索橋上就能渡河,走……我帶你們前往。”


    江朔不明就裏,段儉魏等南詔人卻知是怎麽回事。段儉魏道:“不勞老丈領路,我們識得路途。”


    老人掃了他一眼道:“嗯,你是白蠻,想來是知道的。”


    眾人對著“大唐天寶戰士塚”拜了三拜,才轉身離開,段儉魏策馬帶路,到了河邊,卻見河上一副鐵索橋,鐵索釘入兩岸岩壁之中,上麵鋪著木板,吊橋高懸西洱河上,左右雖有鐵索做的護欄,卻也看得驚心動魄,卻見當地人來往穿梭,行走自若。


    江朔當時就明白了,那吐蕃人說錯了一節,李宓沒有向上尋找渡河之處,他墜河之處就是在這座吊橋上。


    這座鐵索吊橋正對著玉龍關,其下河流湍急,丈許寬的橋麵上還有幾處有工匠再補橋板,可見所謂換成朽木的吊橋就是這座,戰事結束後,才拆除朽板換上堅實的木板。


    作為守軍,采用此計策,不可言錯,但李宓作為統軍大將,怎麽會看不出有詐?


    段儉魏似乎看穿了江朔的心事,低聲道:“看來李將軍是有心赴死,才會馬踏鐵橋……”


    江朔默然良久,道:“可是他這一死,卻害了數萬唐軍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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