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知道傷感也無用,一勒馬道:“走,我們上對岸去。”


    空空兒卻道:“這橋我看著頭皮發麻,我可不想想李將軍那般死的憋屈,不敢騎馬,我還是自己走吧。”


    語畢也不管別人,自己跳下馬來,順著鐵索橋向對岸飛奔過去,他說“頭皮發麻”,自己卻踏著鐵索橋一側的鐵鏈而行,這可比馬在橋麵上行走更危險的多了。


    空空兒一路飛馳而去,引得往來百姓一陣驚呼。


    羅羅搖著頭,半是氣惱半是欣賞地道:“哎……有空空兒在,想要不引人矚目也難。”


    江朔道:“我們還是安安穩穩的過河吧。”


    段儉魏道:“我們所騎並非本地滇馬不同,怕確也無法走這鐵索吊橋,況且吐蕃駿馬頗為紮眼,不如棄馬步行來的穩妥。”


    江朔點點頭,一行人皆棄了馬匹,隻挑最重要的行李帶在身上,順著鐵索橋走到對岸,他們刻意和尋常旅人保持相同的步調,渡過西洱河時,空空兒早已走的不知所蹤了。


    江朔笑道:“空空兒定是嫌我們慢了……”


    羅羅道:“可是他並不知道李將軍塚在哪裏啊。”


    江朔道:“不用管他,空空兒之能實已到了神鬼莫測的境界,或許他能找到,又或許我們找到之後,他下一刻便至。”


    柳汲點點頭道:“識得儉兒的人太多,羅羅,你去找人打聽李將軍衣冠塚所在。”


    羅羅應聲去了,不一會兒就回來,指的西邊的山道:“正西邊山上有個山洞,李將軍墓便在彼處。”


    少了空空兒,四人向西行了三裏,便鑽入蒼山之中,蒼山林木茂密,要找一個山洞,本來十分困難,但有一峰下新鋪了一條石路,想也知道是做什麽用的。


    段儉魏識得這是“斜陽峰”,傳說山中有洞名“老虎洞”,乃神仙藏經書的洞府,有猛虎守衛,凡人不得入內,這當然隻是鄉俚傳說,當不得真的,段儉魏就曾進過此洞,那有什麽神仙、經書?他道:“若真將李將軍的衣冠塚設在此洞中,倒也配得上。”


    四人沿著石路盤山而上,走不多時,見一方天然岩洞,這岩洞入口不大,上無鐫刻,洞前有一方平整的巨石,立在巨石之上,向下鳥瞰,整個西洱河一覽無餘,此台與近處的龍尾關,遠處的舊鋪萬人塚連成一線,眾人立刻明白了閣邏鳳選在此地做李宓墓的原因。


    江朔他們在巨石上站了半晌也不見空空兒來,便自行進入洞中,洞府幽深,有涼風吹出,江朔不禁想起了習習山莊後山的“清風洞”。


    走了五十步左右,洞穴忽然變闊,似是一個穹窿大廳,廣有五六丈,高不下三丈,下麵岩壁堅厚,上麵卻多有石罅,風即是從這些石罅中吹來,看來後麵還別有洞天,隻是石罅太窄,常人無法鑽進去。


    石廳內盡端橫臥著一塊大石頭,這石頭仿佛一個天然的供桌,四四方方頂麵甚平。估計當地百姓就是見了這石案才會將此洞想象成神仙洞府。


    石案正中有一木牌,上書“大唐侍禦史、劍南道留後李公宓之位”,想來是石碑不及製作,以木牌暫代。


    江朔心道:李將軍至死不過是個留後,楊國忠自領劍南道節度使,若李將軍凱旋,功勞也多是楊國忠的,如今慘敗,他卻可以將責任推的幹幹淨淨。


    再看案上果有一盔一袍,還有一劍架上麵供著一把長劍,但隻是尋常貨色,並非閣邏鳳所贈鐸鞘寶劍。這盔袍也汙穢不堪,也不知是否是李將軍之物了。


    眾人在石案正自唏噓,江朔忽道:“有人來了!”


    羅羅問:“是空空兒嗎?”


    江朔搖頭道:“這麽遠就能讓我聽到腳步聲,功夫比空空兒可差得遠了,而且來的不止一人。”


    此洞僅有一個出入口,四人被堵在洞內不得脫身,柳汲一指石案道:“我們躲到後麵去。”


    原來石案並沒有貼死後麵的岩壁,留有四尺來寬的間隙,恰可容人藏身,那石案寬不下兩丈,高也有五尺,遠比尋常桌案巨大,更兼洞內地勢較高,四人蹲在石案後麵,從外麵進入的人若不轉到石案後麵一時也難以發現。


    四人才剛躲好,就聽到腳步聲響,其餘三人隻能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江朔卻能聽出是一眾人簇擁著一人。


    奇怪的是這些人進入石廳之後並不言語,以至於四人一度以為自己已經被發現了,就在羅羅忍不住要起身的時候,忽聽有人發聲了。


    隻是那人說的話詰屈聱牙,江朔全然不懂,他望向段儉魏等人,卻見他們麵色皆是一凜,江朔心中奇怪卻無法開口問詢。


    第一人說完立刻有人接腔,第二人卻話沒說完就被第三人打斷了,之後越來越多的人加入,江朔雖然聽不懂他們說的話,但覺他們話如槍戟,正在激烈交鋒。再看段儉魏等人,皆眉頭深鎖,麵露憂色,江朔越發的奇怪卻毫無辦法,段儉魏等人不似空空兒有傳音入密的神功,雖然近在咫尺卻也隻能幹瞪眼。


    眾人的爭吵越來越激烈,江朔的心中也越來越焦急,聽不懂實在叫人焦慮。就在此時忽聽一人以漢音朗聲道:“諸位邑君,何事爭執不下?不如由老朽替諸位說和說和吧?”


    江朔的心突的一跳,雖然數年不聞此人說話,但江朔依然牢牢記得他的嗓音,說話的老者正是尹子奇!


    透過尹子奇的話,江朔才知道方才爭吵的居然都是南詔的“邑君”,也就是各族族長。尹子奇的出現顯然讓在場的邑君都大吃一驚,眾人都停止了爭吵,一時間石廳之內變得十分安靜。


    尹子奇顯然不是孤身前來,江朔細辨來人的腳步聲,乃是不吉的十五人,江朔當然知道十五人代表著什麽,尹子奇帶來了全套的璿璣陣,璿璣陣是北溟子所創陣法,當年江朔也曾對璿璣陣一籌莫展,但要以璿璣陣對付這些南詔人可實在有些殺雞用牛刀了,南詔人中顯然隻有一個高手,此人單以內功論,比之尹子奇還多有不如,真要動起手來,隻怕尹子奇一人就能製服洞中所有人。


    南詔人唯一那個武藝高強的人道:“原來是範陽尹先生到訪,失敬,失敬。”江朔轉頭看了看段儉魏,見段儉魏緩緩點頭,果然這武藝高強之人正是南詔國主,閣邏鳳。


    閣邏鳳佯作不滿道:“怎的尹先生來訪,也無人先進來通稟一聲,忒也的失禮了。”


    尹子奇笑道:“元君勿怪,隻怪老夫手下這些小廝,下手重了些,洞外那一百衛士已沒人能開口咯。”


    此言一出洞中南詔人一陣大嘩,江朔甚至能感覺他們身子的戰栗,十五人殺死一百人也說不上稀奇,但十五人殺盡一百人,卻無一人出聲示警,可就實在大不尋常了。


    閣邏鳳卻似乎不為所動,淡然道:“範陽的朋友果然好身手,不過如此大費周章,卻不知所為何來啊?”


    尹子奇笑道:“元君勿怪,老夫隻是見諸位在此為了如此顯而易見之事爭論不休,才忍不住進洞。”


    這顯然是一句瞎話,閣邏鳳也不問尹子奇是否能聽懂南詔人的語言,亦笑道:“怎麽個顯而易見?請尹先生教我。”


    尹子奇道:“元君宅心仁厚,為入侵大蒙國的唐軍建塚,老夫尚能理解,但李宓作為敵軍首領,死後卻極盡哀榮,更勝為南詔國捐軀的烏蠻將領,這可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閣邏鳳道:“孤素知李宓為人,他並不願意領兵攻打大蒙,並力諫唐皇聖人不要出兵,聖人為奸相楊國忠蒙蔽,盡發南國之兵十餘萬來攻,卻非李宓之罪。”


    尹子奇道:“李宓既知不可為而為,豈非不智?”


    閣邏鳳道:“李宓雖然洞悉事態原委,仍然領兵出征,那是因為他稟忠於國,並非不智。我祭奠李宓,便是因其忠義。”


    旁邊一人喊道:“那他所忠的也是大唐!”看來南詔邑君其實都通漢語,隻是先前出身烏蠻的邑君們不願意說漢話罷了。


    閣邏鳳道:“李宓是唐人自然忠於大唐,若我們大蒙國民效仿李宓,皆忠於本國,豈非本國之福麽?”


    另一邑君冷笑道:“隻怕元君要的不是忠於大蒙,而要忠於大唐吧?元君為爨人之主,卻想讓爨人世代為唐人奴仆麽?”


    閣邏鳳冷笑道:“孤先前還在想,就算尹先生神功無敵,孤的衛隊也不太可能連一聲喊都發不出來……”


    他頓了一下,尹子奇卻沒有插話,閣邏鳳繼續道:“現在想來應當是各位邑君在衛隊中安排了自己人,待尹先生動手時,裏應外合麽,才能一下子解決所有人而不發一點生息。”


    閣邏鳳這番話引發了長時間的沉默,最後還是尹子奇開口道:“諸君,既然元君已經看穿,依老夫隻見,就不要藏著掖著了吧?”


    一陣竊竊私語之後,一邑君道:“元君厚大唐而薄大蒙,崇信漢人而輕視烏蠻,我等不滿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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