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霍興安覺得身體好一些之後,便去找禦醫王善通。


    當王善通聽霍興安問起霍倫之事時,態度變得半明半晦,起初說是中了劍傷,可能劍上有毒,但不知是什麽毒,當霍興安問他既然是中毒,那麽他給霍倫開的解毒的藥方是什麽?王善通說已經記不得了。霍興安又問既然不知是什麽毒,又如何開了那麽多藥方,一旦不是對症下藥,不能抑製毒性反而加重毒性卻怎麽辦?於是王善通又搖頭說可能不是中毒,是霍倫受了內傷導致脈阻氣塞所致。霍興安對他所說的醫理一竅不通,隻是感覺這王善通的說法很是含糊。最終,王善通也沒有給出定論。


    霍興安想起秦少璞說的話,問王善通道:“我爹昏迷數日,顯然是中毒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王善通道:“這個,確有可能。”


    霍興安結了眉頭:“王禦醫醫術高超,還是再幫我想想。我爹中劍後,回到府裏的時候已經清醒,府裏有一個家丁叫兀盞,他還伺候我爹吃了飯,喝了藥。卻如何第二天我爹又昏迷了呢?”


    王善通摸了摸胡子,搖了搖頭:“也有可能是毒性慢慢入了五髒,又或者,血脈因為內氣的阻滯而漸漸淤塞……”


    見這王善通始終說著模棱兩可的話,霍興安很失望,又見他眼神遊移,總不和霍興安相視,仿佛有什麽隱衷似的,不覺起了懷疑。但轉而又想到,可能這禦醫怕自己將家父的死怪罪於他,才神色不安吧。


    “王禦醫,還是多謝你了。”


    “霍公子千萬別說謝話,未能救的了霍大人,在下萬分慚愧,萬分自責,哪敢受霍公子的謝。”


    “王禦醫也是盡力了,”霍興安歎了口氣,“那時我還小,什麽事都不知道。現在離家多年,母親也早故去了,府上的人都不在府裏了。”他忽然想到一個人,便問王善通,“府上的家丁兀盞兀老伯,你還記得吧?我爹在世的時候,每次都是他去找你給我父親看病抓藥。”


    “當然記得,上個月我的徒弟還給他看了病。”


    “哦?”


    王善通點點頭:“不過他因為年歲大,又病入膏肓,已經快不行了,去的時候,他家的人已經在備棺,不知現在還有餘氣沒有。”


    霍興安的心涼了半截,他念叨著:“兀老伯……”


    王善通說:“霍公子掛念他,方便的話去看一眼也好。”


    霍興安當即就想動身去中都,他站起身,問王善通:“王禦醫可知道他住在哪兒嗎?”


    霍興安向蘇槐庭辭行,說要去中都看望府裏的一個家丁。


    蘇槐庭道:“正好察合台拔營撤退了,撫州暫時無憂了。”


    “那太好了!”


    “據說是夏國忽然起兵向北,鐵木真擔心夏國進犯,怕兩麵夾攻,就先召回了察合台的部隊,可能要合力去圍堵夏國。現在撫州是安全了,興安弟放心的去辦事吧,要是辦完了事,還希望你能夠回來,我們再一起喝酒!再一起打蒙古人!”


    “嗯。”霍興安道,“蘇大哥保重!”他們互相把著胳膊,依依不舍的道別。


    蘇槐庭送了霍興安一匹好馬,一直將他送到城外很遠。


    霍興安打馬遠去,幾次回首,看見蘇槐庭仍在向他揮手。


    霍興安心急兀盞的那口不知有沒有咽下的氣,一路飛馳不停。


    到了中都,他也不去看故宅,隻是一路打聽著,去找兀盞的住所。兀盞的老家在離中都不遠的豁口村,霍興安蹄卷砂土的奔進村子,看見一處院子白幡飄揚,猜那戶人家可能在準備後事,便衝了進去。他跳下馬背,不待院裏的人問話,便跑進屋子裏。


    屋裏一堆人正圍坐在炕沿,炕上躺著一個皮包骨頭的老人,眼窩凹陷,眼皮半閉,嘴唇微張。


    眾人看見霍興安急火火的闖進來,都驚了一跳。霍興安看了一眼炕上鳩形鵠麵的老人,已經認不出來,便問周圍的人是不是兀盞,大家點頭。霍興安附到老人的耳邊,喊“兀老伯”,老人一動不動,但目光慢慢的移向了他。


    旁邊一個人道:“他耳朵已經聽不清話了。”


    霍興安又在他耳邊大聲道:“我是興安呀!”


    老人的目光裏流露出一點暖意。


    霍興安向他點點頭,轉臉問旁邊的人:“他還能不能說話?”


    大家紛紛搖頭。


    霍興安心裏長歎,這兀老伯既不能聽,也不能說,我不是白來了嘛。算了,他心道,就當是來奔喪了。他掏出蘇槐庭所贈的銀兩,取出幾錠,問周圍誰是兀老伯的家人。


    一個婦人從外堂進來,向他問好,自稱是兀老伯的女兒。霍興安說了自己的名字,將銀子給了她,她深深道謝。霍興安問她:“兀老伯怎麽樣?”


    那婦人說:“過不上幾天可能便要壽終了。”


    霍興安道:“有什麽辦法能讓兀老伯多活些日子?如果能開口說話就更好了。”


    婦人道:“公子對我爹的厚恩,我替我爹謝謝你了,但是要想再活上些日子,那是與天爭命,恐怕神仙也難。”


    霍興安拍了一下腿,歎了口氣。


    見霍興安如此在乎兀盞,屋裏的幾位老者很是感動。一個老者說:“這位貴公子,兀盞是命數如此啊。”


    “就沒有什麽辦法讓他緩一口氣嗎?”霍興安道。


    那個老者道:“那就得有神醫來想辦法了。”


    “神醫,可到哪兒找去?”


    “要說神醫,附近還真有一個,”老者道,“你們可記得孔不易?”


    另幾個老者紛紛附和。一個說:“那可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神醫,皇上都未必請的動啊。”


    霍興安聽的心動:“孔不易?他住在哪裏?”


    “這個神醫,脾氣古怪的很,常人是請不動他的,遠遠近近,慕名來找的人多了去了,千金萬銀的抬了去,大都吃了閉門羹。貴公子要去請他,恐怕也……”


    霍興安看了一眼兀盞,兀盞仍看著他,那目光雖然衰老黯淡馬上就要油盡燈枯卻仍透著幾分慈祥。他心道,我怎麽也要試一試。他問那個老者孔不易的所在,老者說了一個大概的方位。


    霍興安覺得事不宜遲,便立即起身。那婦人見霍興安真的要去找神醫,忙端來各種茶食,讓他用了再走。霍興安一刻都不願耽擱,他謝絕了茶食,疾步出了屋子。


    剛要上馬,霍興安又返回了屋子。他想到了回天丹,便拿出一顆來,讓婦人嚼碎了給兀老伯服下。觀察了一會兒,見兀盞沒有什麽反應,霍興安心想,還是去找那神醫的好,既是神醫,定有神藥。這丸回天丹不管有沒有用,隻希望讓兀盞能堅持到自己回來。


    霍興安按那老者的指點,找到了兆平鎮。


    這個一個臨湖的集鎮,鎮子不大,也就二三十間鋪麵。他騎馬過了橋,往鎮子裏走,走到一家麵館時,麵館的老板向他打招呼。


    沒等霍興安張口,麵館老板便說:“回去吧,這位客官,你來了也是白來。”


    “你知道我要找誰?”霍興安下了馬,覺得這個人未卜先知的話語很掃興。


    “來這裏的,除了找孔不易,還能找誰?”


    “那你能告訴我怎麽走嗎?”


    “我說了,你來也是白來。你根本見不到他。”


    “總要試一試的。”


    老板笑了一下:“那我也不會告訴你,這裏的人都不會告訴你。”


    “為什麽?”


    “告訴了你,那孔不易會怪我們的。我們倒是靠著他吃飯呢。”他抓了一把案上的切麵,“既然來了,吃口麵吧。”


    霍興安心想,那個神醫還真是有點怪異。


    “你要是不甘心啊,就先吃碗麵。你要真有心在這裏熬著,也不差這一時吧?”老板的話循循善誘。


    “老板,你說的倒也有理。”霍興安幹脆聽了他的,坐了下來。


    “客官是個明白人,請稍等。”老板將麵扔進了沸騰的鍋裏。


    霍興安心道,看來這裏的人見怪不怪了,我該怎麽問他呢,要不要給些銀兩?


    正想著,隻聽街道上喧鬧起來。幾個孩子紛紛從酒坊和染坊裏探出小腦袋,然後跑到街邊看熱鬧。


    霍興安伸頸一望,看見十來個人用數根大木棍抬著一個巨大的壇子正沿街而來,後麵還跟著幾個挑擔的人。那壇子很大,四個人坐在裏麵打牙牌估計也綽綽有餘。一個戴著金頭箍的五十歲左右的男子坐在壇裏搖搖晃晃,露了半個身子在外麵。這個人長的圓頭闊耳,身形肥碩,頗有佛相,他半敞著懷,翹著腳趾,優哉遊哉的抽著煙鬥,模樣很是滑稽。


    路邊的小童說,那個壇子裏有一個椅子吧,那個人坐在椅子上。另一個小童說,不對,我看那個人肯定是泡在酒裏,在酒裏蕩啊蕩啊,渴了就喝一口。


    那壇裏的男子見路邊的小童好奇的指點著他,伸手揚了一把錢,孩子們嘻嘻鬧鬧的在地上搶起來。那男子哈哈大笑,霍興安覺得他笑起來像極了彌勒佛。旁邊的老板說:“咦,這個人又來了。”


    霍興安聽老板這麽說,心裏不由的一喜。心想既然老板說那個人來過,應該也是去找孔不易的吧,我跟著他去就是了。“這個人也是去找神醫的吧?”他問老板。老板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霍興安知道他越是不說,越是等於默認一般。


    他匆匆的將端來的熱麵吃完,也顧不上擦汗了,準備追上去。眼看著抬壇的隊伍快要走到鎮尾,卻在一個酒家前停了下來。那男子笨拙的跨出壇子,走進了酒館。霍興安丟下錢,牽了馬向那個酒館走去。


    剛到門口,隻聽見那個男子聲音洪亮的對門口站著的人說:“你們先拿著帖去醫師那裏拜個門,送上禮,告訴他,我壇翁喝痛快了就去見他。”此人嗓門很大,中氣很足,霍興安覺得耳朵都被他震的作響。


    “是!”其中五個人應聲道,轉了身朝鎮旁的山坡方向走去。那個男子看見牽著馬站在門口的霍興安,打量了一下,邀請道:“這位賢弟,來共飲一杯如何?”


    霍興安抱拳道:“多謝兄台盛情,我著急趕路,如有機會,再來奉陪。”


    男子點點頭,看見霍興安跟著他的手下走了,又搖搖頭。


    霍興安不近不遠的跟著那幾個人,走過了一個低矮的山坡,又走過了一處溪穀,然後再沿著石階往另一個山坡上走,看到他們來到了一片寬闊的平地處。一排長長的竹籬攔在了外側,中間有一個藤蘿纏繞的竹門。


    那院子裏溜躂著幾匹馬,其中一匹馬上坐著一個瘦高的戴著鬥笠的人。見了那人,五個人放下擔子,拱手齊聲說道:“壇翁備了厚禮,拜見醫師!”


    馬上的人皺著眉道:“孔不易今天不見客,你們走吧。”


    幾個人麵麵相覷,似是非常意外。其中一人說:“這位大哥看著麵生,可能不認識壇翁,壇翁可是醫師的老友。”


    那人撥馬踱近,麵帶厭煩道:“說了不見客,就是不見客。孔不易今天要隨我們鷹王走,沒有時間見客。”


    “鷹王?”幾個人更加不明所以。


    坡下的霍興安遠看著他們,不知他們為什麽一直在門口恭候。想起麵館老板的話,他心道,那孔不易不見外人可能也是有的。他將馬拴到樹上,自己從旁邊繞了過去,從另一邊的山坡向上走。他走到坡頂,看見那平地上有數間大屋,旁邊種滿了高矮不一的小樹,隔著樹他能聞到幽幽的藥香。他悄悄的鑽進坡上的樹叢,從樹叢裏慢慢的溜下坡去,來到院子的後.庭。


    他來到一處後門,四處打量了一下,正要敲門,忽然聽見裏麵有人在說話。


    他從門縫往裏看去,看見屋裏站著七八人,圍著一個坐在太師椅上的戴著荷葉巾的中年人。說話的人是七八個人中一個穿著錦袍的年輕人,錦袍上繡著飛鴻踏雪,他聲音不高,但神色倨傲。他對那個太師椅上的人說:“國師三番五次請你,你倒是學世外高人,閉門謝客起來,莫非得低聲下氣的求你,才肯嗎?”


    太師椅上的中年人說:“本人才疏學淺,實在不能勝任。煩勞各位數次來請了。”


    “做了蒙古的禦醫,包你大富大貴,就不用屈尊在這個竹籬茅舍之地了。”


    “本人毫無富貴之望,隻求幾畝薄田,幾口粗飯,與世無爭而已。”


    “哈哈,與世無爭?天下現在就要入我們之手,你還有什麽可爭?”那個錦袍年輕人強詞奪理道,“天下為大汗所有,那麽天下之人都當為大汗所用。”


    那個中年人臉上浮現出輕蔑與不屑來,轉眼去看窗外。


    “孔神醫看來對國師的盛情鄙之棄之如殘羹餿飯啊?”


    “實在難以從命,而且,近來我也體弱多病,不能遠行。”


    “哦?孔神醫的醫術連自己的病都治不好了?豈不荒唐?”


    “騎者墮於騎,醫者難自醫,這也沒什麽可奇怪的。”


    錦袍年輕人哼了一聲:“你推三阻四的,一再敷衍我們,看來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國師可沒那麽多耐心。現在正當用人之際,希望你知趣點,跟我們走!”


    孔不易鼻子也動了一下,似乎在心裏哼了一聲。


    “不是我友,便是我敵!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懂嗎?”


    “你們是要威迫我嗎?”


    年輕人一擺手,旁邊一個人去了裏屋,隻聽裏麵一個一聲“哎喲”,一個女童被揪著拖了出來。


    孔不易麵露驚慌:“你們要幹什麽?”


    “不錯,你說要威迫,那就不得不威迫了。”


    其中一個人將一把刀架在孩子的脖頸上,孩子嚇的不敢哭喊。孔不易站在來,哆嗦的走向孩子:“英兒……你們快放了他,他還是個孩子。”


    “你可願跟我們走?”錦袍年輕人問他。見孔不易不回應,便向持刀人點了下頭,隻見刀一動,孩子頸噴鮮血倒了下去。孔不易大叫一聲,癱軟在地,手指顫抖。


    隨後,又一個人從裏屋將一個男童拖了出來,一個婦人哭喊著死死的拽著男童的雙腿,但被踹到了一邊。


    看見女童被殺,霍興安痛心不已,又見他們要加害那個男童,不禁氣憤難當。見持刀人又將刀架在了男童的脖子上,他一腳踢開房門,飛身而上,將那個持刀的人一拳擊倒,救下男童。猝不及防的被霍興安闖入,幾個人驚的後退散開。霍興安護住孩子,走到孔不易身邊,將孩子交給他,孔不易緊緊的摟住孩子。


    “你是誰?”錦袍年輕人指著霍興安。


    “你們隨意殺人,太無法無天了!”


    那人望了望門外,見霍興安孤身一人,便有點不把霍興安放在眼裏。霍興安見那幾個人向自己圍攏來,並且每個人都好像在暗暗運氣,手裏袖裏似乎還藏著什麽兵器,似乎都有功夫在身,心道不妙,他一時血性,衝了進來,現在忽然覺得自己很是魯莽。


    “你不說是誰,那就討教一下。”錦袍年輕人手一揮,霍興安不見兵器,但見手動,心知有異,果然有暗器挾風襲來,霍興安急忙躲過,抽出劍來。那人暗器剛落,幾個人紛紛揮手,又有各種暗器向他飛來。霍興安跳開幾步,退到牆角,舞劍護身,丁丁當當中,旁邊的地上、牆上多了不少東西,小鬼叉、暗青子、穿心爪、五芒珠、透骨釘、流星梭……應有盡有。霍興安心生畏意,心想他們這樣四麵八方的襲擊,自己總會被傷到。他大聲說道:“且慢!我們本無冤仇,沒必要這麽互相打殺。”


    那人停了手,冷笑道:“你想做俠士,還要我們成全你是吧?”


    “我隻希望你們放過這個小孩子。”


    “你是何方神仙,來教化我們?你想活命,就滾遠一點,別費我們的功夫。”


    “我還有急事有求於孔醫師。”


    “哼,孔不易現在已被封為蒙古禦醫,不得給金人和漢人看病。”他衝霍興安揮了揮手,“滾開,找別人去吧。”他見霍興安一動不動,大聲喝道,“還不走!”


    霍興安被他侮辱的火冒三丈,他握住劍柄,準備衝過去將此人砍上幾劍。


    突然,大門一聲巨響,碎成了數段飛落在地,牆泥也迸濺開來,緊接著,一個巨大的壇子骨碌碌地滾來,在地上急轉。轉動中時有劍光一閃,圍者不是腳斷,便是腕折,幾個人閃躲不及,大叫著紛紛向旁邊跌去。


    霍興安一驚:這不是那個壇翁的“座駕”嘛。見這個龐然大物在屋裏滾動,他急忙貼身倚靠在牆上,心想,被這東西壓上去,還不碾成肉餅了呀。他見那壇翁在壇子裏踩著壇子滾動,身子肥碩卻十分靈活,不時的向外揮幾劍。他想將孔不易和孩子拉到一邊,但壇子像是有眼一樣,根本不碰孔不易,而是在那些人當中來回滾撞,隻聽一片嚎叫聲,骨斷臂折的幾個人爭相往外跑,腿被切掉的掙紮著向外爬。


    壇子轉了幾圈,穩穩的停下來,圓圓的壇口正對著孔不易。壇翁從壇口大搖大擺的邁出來,像走出了皇轎龍輦一般。


    “孔兄,久違了!”他抱拳道。


    孔不易站起來,長鞠道:“壇翁每次來,都是這麽驚世駭俗。”


    壇翁大笑不已,霍興安的耳朵又震的嗡嗡響起來,仿佛屋上的瓦片也震的跳動不止。壇翁看了一眼霍興安道:“這位賢弟看來不似惡人。”


    霍興安抱了一下拳。


    孔不易道:“剛才情勢危急,多虧這位公子出手。”


    壇翁點點頭:“我差點來晚了,聽門下說來的是遼東鷹王的人,我就知道來者不善。孔兄,看來此處已不宜久留……”


    裏屋的婦人顫顫的走出來,見孔不易沒事,抱住他和孩子哭起來。


    孔不易長歎一聲,淚光瑩然。


    霍興安看了一眼屋外,院子裏的一個人還在慢慢的向外爬,爬著爬著不動了。這時天上傳來了一聲淒厲尖銳的鳥叫。


    “他來了!”壇翁對孔不易道,“你快藏起來。”


    “往哪藏?!”忽然門口一黑,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門前。後麵上來一個人,指著壇翁道:“就是這個肥豬,傷了小鷹王。”


    “嗯?”壇翁向那個罵他的人瞪去,那個人縮頭躲到了後麵。


    “壇翁看來是不記得我了。”那個身材高大的人道。他身著黑衣,麵色冷峻,臉如刀削,鼻梁高挺,濃眉橫目,眼帶寒光,一副淩駕於人的樣子。


    “我不記得你,但記得被你偷走的所有的至寶金蟾。”


    那人冷冷道:“你傷了我的犬子,也就抵了那些小玩意。我們彼此再不相欠。”


    “小玩意?我問你,這些年你袖風刀上的金蟾粉哪來的?”壇翁道。


    “也算借用了點你的金蟾之效。”


    “哼,分明都是金蟾粉的厲害。我的至寶金蟾呀——”壇翁語帶痛惜的說,“怎麽就入了你這小人的賊囊?……”


    “壇翁寶物眾多,如何就珍惜這小玩意了?我還你的那箱金子,用的可好?”


    “呸,你這個小人,”壇翁氣鼓鼓的說,“成山的金子,都抵不上那些金蟾,我養了二十年的金蟾呀!還未來得及入藥呢!”他痛苦的搖頭,“遼東鷹王,你頂著個‘王’的名頭,但仍是個小人,小人得誌而已!”


    那遼東鷹王終於被壇翁激怒:“那又怎樣?我鷹王想得到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今天我和你,算是故人相見,也不想和你傷了和氣。”


    “傷了和氣又怎麽樣?”


    遼東鷹王道:“金蟾的事,以後再說,今天我是來請孔神醫的,壇翁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那巧了,今天我也是來請孔兄的。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吧?”


    “先來後到?那我手下可是先到的。而且還被你傷了不少。”


    壇翁仰天哈哈一笑:“你這老賊,剛才還說和我的至寶金蟾抵了,這會兒又把你的人算上了?我說的先來後到,隻和你算,別人我當他個屁呢。”


    “我說抵,隻是和犬子抵的。”


    “那你手下殺死的孔兄的孩子又和誰抵?總得有人抵命吧?再說你那鷹毛未褪的小子的傷,能抵我那些至寶金蟾?”


    遼東鷹王大怒道:“壇翁,今天你可爭不了孔神醫,我是非帶走不可的。”


    “是嗎?”壇翁怒視著他。


    天上又響起了尖銳的鳥叫聲。院子裏傳來了打鬥聲,是壇翁的門下在坡邊和人激戰中,因抵擋不住退回了院子裏。遼東鷹王忽然上前,去抓孔不易,壇翁橫劍一擋,遼東鷹王錯指彈開劍柄,仍然向前,差點抓到孔不易。孔不易推開婦人和孩子,一旁的霍興安見狀,上前護著那婦人和孩子,將他們送到內屋。


    孔不易躲到了壇子後麵。眨眼之間,壇翁和鷹王已經過了十多招,那遼東鷹王在壇翁的劍鋒上遊走,身形閃位很快。壇翁道:“你的袖風刀呢?舍不得用?”


    “怕你躲不了。”


    “你是看不起我嘍。”壇翁雖然漫不經意的說著,但很小心的防範著鷹王的出刀。他知道鷹王一旦使出袖風刀,多半是逢刀必中。


    院子裏的打鬥聲逼近了屋子,不一會兒,兩個一身勁裝的男子進到了屋裏。這兩人身手不弱,一起上前圍攻壇翁,壇翁頓時手忙腳亂。趁壇翁應接不暇之際,遼東鷹王喊了一聲“小心看刀”,一甩袖子,一道白光向壇翁掠去。壇翁早有防備,用劍一格,但那袖風刀手勁極大,而且刀鋒奇銳,柳葉刀般的刀片竟將長劍削去了劍頭,然後撞擊在壇子上,不偏不倚的,最後擦過了後麵的孔不易的腰。


    聽孔不易“哎喲”了一聲,壇翁心道“壞了”。


    眼見自己已不能置身事外,霍興安趕忙上前扶起孔不易,問他:“怎麽樣?”


    更多的人衝進了屋子裏,但都不是壇翁的門下,眼見遼東鷹王的援手越來越多。壇翁對霍興安道:“快進壇子。”


    霍興安會意,和孔不易跳進了壇子裏。壇翁擋了幾下,也進了壇子裏。他踩著壇子滾動起來,龐然大物又在屋子裏橫衝直撞起來。


    不過,壇翁自己滾的興起,可苦了霍興安和孔不易了,兩人跟著壇子天旋地轉,幾乎要嘔吐起來,而且壇子裏又臭又臊,熏的霍興安幾乎要閉過氣去。


    滾了一會兒,見遼東鷹王等幾個人紛紛躲開,傷不到他們,這邊的霍興安和孔不易又滾的欲生欲死,壇翁幹脆停了下來,將壇子扣到地麵,三個人坐下休息。


    壇子裏一片漆黑,隻有三個人的喘氣聲,在壇裏呆了這一小會兒,漸漸的,霍興安已經不感覺騷臭了,隻覺得憋悶。他聽見壇子上響起當當的聲音,顯然是外麵在刀劈劍砍。壇翁笑道:“這壇子所用的瓷料非常奇特,堅固無比,刀槍不入,放心好了。隻是……”他對孔不易道,“孔兄中了袖風刀,這可麻煩了,這袖風刀上有金蟾之毒。”


    霍興安剛才聽壇翁說過金蟾的事,便說:“壇翁前輩熟悉這毒吧?可有解藥?”


    “我還沒等用那些金蟾,就被鷹王老賊偷去了。”


    霍興安又問:“孔醫師自己可有辦法。”他非常擔心孔不易。


    孔不易長歎一聲:“金蟾粉的毒,是天底下極厲害的毒,解藥倒也可有,但需要慢慢研製才行。”


    外麵的遼東鷹王仿佛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麽似的,他敲了敲壇體。


    壇翁將壇子的一側抬高,外麵的光漏進來。“縮腳,”他說,“可能會有暗器進來。”霍興安和孔不易連忙向後退。


    見壇子漏出縫來,遼東鷹王俯身大聲道:“孔神醫中了袖風刀的毒,不要著急,一時半會還沒有大礙,我這裏有解藥,隻要你乖乖的出來,保你無恙。”


    “你的鬼話,誰信啊?”壇翁道。


    “你以為躲在這壇子裏,我就奈何不了你了?有一個典故叫甕中捉鱉,你知道嗎?”遼東鷹王對壇翁譏諷道。


    雖然壇子被抬高了一個縫,霍興安還是覺得憋悶,他覺得壇翁的這個主意可不太高明,躲在這裏不是活活憋死,也被人活活堵死了。他說:“我們衝出去吧。”


    壇翁想了想,道:“咱倆把壇子抬起來,趁他們沒反應過來向外迅速的挪上幾步,再放下來,挪到院子裏去。”


    霍興安道:“那他們不是仍會跟著嗎?”


    “笨蛋,咱們到了院子裏,再趁機往前挪,然後滾下坡去,讓他們追不上,再趁機搶了馬跑。”


    霍興安覺得這個主意簡直是要命的主意。“這……壇翁前輩還是再想一個更好的吧。再說,孔醫師中的毒怎麽辦?”


    “我們想法抓住他的兒子,讓他交出解藥來。而且他要的是孔兄,肯定不會看著孔兄死,我們就是不抓他的兒子,過不了多久他也會送來解藥。”


    一旁一直沉默的孔不易道:“兩位的好意,我孔某深謝了。我看,我還是先出去,兩位趁機脫身的好。讓兩位和我一起送命不值得呀。何況,外麵還有我的內人和孩子……”他歎息著。


    “那我壇翁豈不是向他認輸了。”壇翁哼了一聲,“要是孔兄被他們製住了,再救孔兄可就難了。當初那老賊偷了我的至寶金蟾,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要的回來。一旦孔兄被他們擄了去,我還找誰討藥去?”


    霍興安心想,我也急著向孔醫師討藥啊,可是,現在這樣的危急時刻,卻怎麽開口?


    壇子放了下來,又是一片漆黑。外麵又敲了敲壇體。


    再次支起壇子,隻聽遼東鷹王在外麵說:“看來壇翁是不想出來了。我又想起一個典故來,叫請君入甕。這個你知道吧?……我要在壇外架起柴火,來個燜燒雞,怎麽樣?”


    壇翁回道:“那你得到的就是一個燜燒孔不易,看你回去怎麽交代?”


    “國師說了,不能得之,便可殺之。下下之策,我隻有來個玉石俱焚了。”


    壇中的三人都是大驚。壇翁對二人道:“這個,還真像蒙古韃子的風格。”他衝外大聲道:“遼東鷹王現在果然是蒙古人的鷹犬了!”


    鷹王道:“我祖上劄答蘭部,本就是蒙古人。”


    “原來是外邦韃子老賊!早先真是瞎了眼,和你認識一場。”壇翁恨聲道。


    “你我完全可以化敵為友。”


    壇翁氣的落下了壇子,“呸”了一聲。


    霍興安想起一個辦法,說:“如能把那個鷹王引到壇子跟前就好了。”


    “不錯!”壇翁道,“引他過來,用劍斬斷他的腳。不過……”他又道,“老賊狡猾的很,恐怕不會上當。”


    “能傷到他也好呀。”


    “哎,要是我的劍上也塗了毒藥,飛出一劍,也讓他……”壇翁忽然想到了一點,對孔不易道,“孔兄,你研藥這麽多年,難道就沒有製過什麽厲害的毒出來?”


    孔不易道:“毒是沒有,不過……”


    “不過什麽?”壇翁像是落水中抓住了一根草杆。


    “不過我才研磨了一副藥粉,尤勝於毒。”


    壇翁一聽,大感興趣:“怎麽用?”


    “是幾種花草和蟲子製成,沾到皮膚上,會奇癢無比,千抓萬撓也不解癢。”


    “用水清洗呢?”


    “那反而會爛皮膚。”


    霍興安心想,這和星婆的穿心鬼手印倒有一似。


    “太好了!這千抓萬撓粉在哪裏?”壇翁急問。


    孔不易道:“在院子東邊的房子裏。”


    壇翁問清了位置,讓兩人準備好,自己忽然將壇子撐起豎了起來,霍興安急忙拉著孔不易跳進去。見壇子又開始轉動,遼東鷹王等人四散躲避,暗器擊在壇身上叮當作響。壇翁踩著壇子將其滾出了房門,在院子裏打轉。霍興安與孔不易在壇中翻滾互撞,痛苦不堪,直到壇子又轟然的撞開了一個房門,滾了進去。


    壇翁跳出壇子,和霍興安一起將壇子推到門邊,堵住洞開的房門,也頂住搖搖欲墜的門梁。


    這間屋子看來是孔不易製藥的屋子,裏邊擺滿了罐罐缽缽的藥物,還有幾口缸。架子上則掛滿了葫蘆和竹筒。孔不易半天才從暈眩中清醒,到架子上去拿一個小竹筒。


    遼東鷹王在屋外叫道:“壇翁,你以為躲在這裏,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


    壇翁道:“有本事你鑽進來。”


    遼東鷹王沒有回應的站在院子裏。壇翁從窗戶裏看了一眼,發現鷹王的手下將孔不易的內人和孩子帶了過來。


    孔不易將竹筒裏的白色全部粉末倒在一個小石臼裏,並拿出一個小石棍。他又打開一個葫蘆,從裏麵倒了一些綠色的細沙狀的東西在石臼裏。壇翁看了一眼,問:“這就是那個千抓萬撓粉?”


    孔不易用布包住手,然後用石棍輕輕磨了磨,將兩種東西摻和到一起,說:“這就是了。一種是蟲子的肉糜曬幹了,一種是花草的粉晾幹了,共有七種成分,和在一起才有作用。”


    壇翁看見石臼裏的粉並不多,便問他:“隻有這麽點嗎?”


    “隻有這麽多。”孔不易道,“裏麵的東西很難得到,我也隻得了這點。”正說著,外麵有一個遼東鷹王的手下叫孔不易的名字,孔不易沒有理會。


    壇翁撓了頭:“孔兄,這個粉看來常人碰不得,我們怎麽用呢?”


    霍興安插言道:“我們用紙包住扔出去。”


    “這個主意好!”壇翁大笑道。


    “孔不易!”外麵的人叫道,“你的兒子在這裏,再不出來,他就要見他姐姐去了。”


    孔不易大驚失色,跑到窗前道:“手下留情啊!”


    “手下留情,當然可以。”說話的是之前的錦袍年輕人,胳膊和手上都纏了布帶,左手手指已經全無隻剩了手掌,顯然剛才受了壇翁的劍傷。他看了一眼站在後麵的遼東鷹王,尖聲對孔不易道:“我數三個數,你要是再不出來……一!”他不待孔不易回答,立即喊出了“一”。


    孔不易頭上滲出了汗,嘴唇顫抖。


    “孔兄!”壇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邊霍興安找了兩張紙,小心翼翼的將石臼裏的粉分別倒在上麵,將紙包成團。


    “二!”


    孔不易忽然拿過那兩個紙團,伏在袖裏。“壇翁,讓我出去罷。”


    “孔兄,小心啊!”已經來不及猶豫,壇翁立即推開壇子。


    可是壇子剛移開,“三”字已經快速的喊出來,像是有意捉弄孔不易似的。沒等孔不易出門,隻聽婦人一聲大叫,撲在了倒地的孩子身上。“啊!”孔不易幾乎要暈倒,他跌跌撞撞的跑向孩子。婦人大哭著撞向錦袍年輕人,抓住他的手腕,像是要搶他那還滴著血的劍。那人用左膝頂了一下婦人的後背,婦人仍然把著他的手腕不放,幹脆順勢將脖子向劍刃上一送。


    孔不易跑到孩子跟前的時候,婦人也倒在了孩子旁邊。孔不易撕心裂肺的大叫起來,他目眥欲裂的轉頭瞪著那一臉冷漠的錦袍年輕人:“你這個狗賊!”之前殺了另一個孩子的手下從旁邊過來,用劍指著孔不易道:“你敢罵小鷹王!想和他們一起去嗎?”孔不易雙臂上揚,兩袖一抖,兩個紙團分別向這兩個人擲去。那人後退一步,用手擋了一下,紙包散開,粉末撲灑了他一手一臉,小鷹王反應倒是快,用劍將紙團劈成了兩半,但粉末還是飛沾了他的半個臉。粉末在空中飄揚,後麵的遼東鷹王見狀,心知厲害,迅疾縱身翻到牆頭,又縱身到屋頂上,而其他的人不明就裏,隻是揮動胳膊。


    粉末慢慢飄散在地。壇翁見狀,衝出了屋子,想將孔不易救回,屋頂的遼東鷹王早有準備,一把袖風刀嗖的甩向了他,壇翁側頭躲過,這把刀和之前的袖風刀不同,掠過了壇翁後又回旋著飛了回去。鷹王剛要跳下來,卻見小鷹王鬆了手中的劍,用手使勁的撓臉。旁邊的幾個人也紛紛的撓著手、脖子、臉等沾了粉末的地方。趴在婦人身邊的孔不易也顯得極不舒服,但孔不易忍住癢,撿起小鷹王掉在地上的劍,大喝著“狗賊”,向小鷹王刺去。遼東鷹王叫了聲“當心”,左手連揮,兩把袖風刀飛向孔不易。撓臉的小鷹王急急後退,孔不易的劍刺到胸前時軟了下來,壇翁來不及去擋那飛刀,隻見兩把刀分別插在了孔不易的頸上和後腦上。他扶住倒下的孔不易,痛惜的喊著:“孔兄!孔兄呀!”


    遼東鷹王跳下來,走向壇翁。壇翁抬頭:“老鷹賊你還敢過來?小心我灑你一臉毒粉。”遼東鷹王看了一眼周圍,周圍的手下正奇癢難耐的抓撓著肌膚,有的已經抓出了深深的血痕,有的在地上不住的打滾,有的往坡下跑去想跳進溪水裏。看見自己的兒子小鷹王也不停的撓著摳著,他大聲道:“忍住!”


    “癢死了!忍不住……”小鷹王癢的胡抓亂撓,甚至用指甲抓下一片皮來。


    屋中的霍興安看著他們奇癢欲死的樣子,心裏也不禁害怕。他看了一眼石臼中,已經沒有了粉末。他心想,要是再有一包千抓萬撓粉就好了,必定讓那遼東鷹王也嚐嚐這個滋味。


    小鷹王已經滿臉是血,這樣撓下去,非將骨頭撓出來不可。遼東鷹王大駭,問壇翁:“這是什麽毒?解藥在哪?”


    壇翁哈哈大笑,指指孔不易:“你到陰間去問他好了。”


    遼東鷹王看著地上的孔不易,怒哼了一聲,上前抱住痛苦不堪的小鷹王,躍上馬,向山下奔去,滿院哀號的遼東鷹王的手下也跟著紛紛而去。


    壇翁站起來,看著孔不易的屍身,連連搖頭。這時,一個陰影在他頭頂漸漸擴大,連聲怪叫中,一隻黑色的大鷹忽然俯衝下來,顯然這隻鷹是衝著地上的死人去的。見巨大的鷹影向自己蓋來,壇翁揮劍驅趕,但這鷹來勢凶猛,並不害怕壇翁的劍,反而用翅膀扇他,用喙啄他,左右攻擊,上下飛撲,壇翁的劍卻觸不到它。地上的灰塵都被它巨大的翅膀扇騰起來。壇翁生怕地上的千抓萬撓粉再飛沾到自己身上,隻好跳開十來步遠。


    眼看鷹落在孩子身上要啄食起來,霍興安拾起石塊和泥塊朝鷹扔去,他投的極準,幾下子就逼的鷹倉皇的飛起,在院子上空盤旋不敢下落。這時山下傳來了哨聲,那鷹仿佛得了命令,振翅向哨聲的方向飛去。


    霍興安看著地上的三個人,心道,這些人簡直殺人不眨眼。他蹲到孔不易身邊,輕輕拔出插在他頭頸上兩把袖風刀。那遼東鷹王走的急,竟然忘了收拾自己的兵器。他想起那遼東鷹王的出手,真是迅疾如電,如果袖風刀衝自己來,自己可未必能像壇翁那樣躲的過去。


    “這小刀你留著吧。”壇翁說。


    “天南四柄劍,地北三把刀……”霍興安喃喃自語著,他對壇翁說,“遼東鷹王的袖風刀應該排在地北三把刀的第一位吧?”


    壇翁點了下頭:“本來遼東鷹門是擅長暗器的,該門派精通各種暗器,堪稱暗器之王,不過這鷹王老賊幾十年來偏愛這一種刀法,將這袖風刀練到出神入化,再加上我的金蟾粉毒,可謂獨門毒刀。”


    想到刀上有金蟾之毒,霍興安小心的捏著那刀柄,刀柄很短,隻有拇指那麽長,他心想,那鷹王能在袖中隨意出刀,又能在空中回旋接刀,真是技法純屬。


    壇翁對霍興安說,那些至寶金蟾原是南蠻澤地裏的稀有之物,自己苦等多年,才用重金從番使手裏得了幾個,精心的養了二十多年,哪料那遼東鷹王覬覦已久,竟然趁自己不備偷走了金蟾,一個沒留。當時自己找到遼東鷹王,他卻矢口否認,後來聽江湖上說那袖風刀塗有金蟾巨毒,中刀即死,才確定是他所為。


    “壇翁前輩養這些金蟾,也是為了取它們的毒嗎?”


    壇翁點頭道:“不過我可不是為了傷人。”他歎了口氣,回憶起往事,“二十年前,我在一夥盜墓賊手裏發現了一本隋朝時候的秘笈,裏麵的一種功夫十分奇妙,我隻練了半年,便在巫山大會上揚了威名,竟然接住了煉日神教教主的十招。”


    “隻有十招?”


    “當時天下能接住她五招的都寥寥無幾呢。我能接上十招,已然讓整個武林對我刮目相看。”


    “哦。”霍興安咂舌道,“煉日神教的功夫那麽厲害?”


    “那當然了,誰不想成為煉日神教教主的徒弟呢,習得一招半式便可以名動天下。”壇翁神往道,“可惜那煉日神教不收男弟子,那教主恨男人如有寇仇似的。”


    “那是為什麽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壇翁接著道,“我當時頗為得意,回去後更加潛心修煉那個功夫,哪知那個功夫有點邪門,越往上練,越需要一些毒來配合。”


    “是要服毒嗎?”


    “不錯。起初隻需要服用一些小毒既可,那個功夫會讓你逼出毒來,然後你的功力就進了一步,但你如果想往下練習,就需要越來越強的毒性。哎,我也是迷了心智,明知道那是一個邪道的功夫,卻偏偏鍥而不舍。我養了越來越多的毒蟲,但毒性都不令人滿意。而金蟾還沒養到時候,隻能再等。我練了五年後,平常的毒蛇見了我都會繞行。”


    霍興安聽的暗驚。


    “我聽說洪道門的三日鬼比較厲害,便去討要,但人家不給。我心想,幹脆我自己研究一種比你三日鬼更厲害的毒來。我便將所有能找到的毒物都混到一起,想嚐試一下。但那次卻出了意外。”他苦笑道,“家裏的一個小丫環給我熬藥,誤將那些做好的毒物當作藥材熬了湯,本來服了毒是要運功來抵的,當時以為是湯藥,也就沒發功,待我渾身巨痛的時候才反應過來,我拚命的發功抵禦,但已經晚了,當時我便走火入魔,險些喪命。”


    “那後來呢?”


    “後來幸虧找到了孔兄。孔兄脾氣古怪,和我卻是一見投緣。他用了一些奇方,讓我慢慢的恢複了身體,但是那功夫卻無法恢複了。而且我得經常服用孔兄的藥,否則的話,每隔三個月我便渾身巨痛,經脈腫脹,半昏半迷,嚴重的話恐怕就再也醒不了了。”壇翁看了一眼孔不易,深深歎道,“孔兄這一去,我又要遭難了。”


    “有沒有別的辦法呢?”


    “辦法倒是有。”壇翁道,“雖然孔兄幫了我,暫時救了命,但我不甘心。我潛心研讀那本書,得到了一個結論,就是如果用最毒的東西,在適當的時機,可以再逼出那種功力,而且還會超越以往的功力。所以見金蟾要養成,我十分高興。沒想到被鷹王老賊偷了去,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如果能找到遼東鷹王的話,也許還能……”


    “從他手裏奪回金蟾?那可太難了。事已至此,隻能這樣了。哎,如果我當時沒有走火入魔毀了奇功,遼東鷹王未必是我的對手。”他長籲短歎著,“我可憐的孔兄啊……”他對霍興安說,“我們把他埋了吧……”


    壇翁喚回了幾個躲散在外的門下,和霍興安一起,將孔不易夫婦和孩子安葬在了後山上。


    壇翁對著孔不易的墓磕頭不止:“感謝孔兄這些年救命之恩,可惜我壇翁未能保住你全家,如有機會,定當殺了那鷹王老賊,替你報仇!”


    霍興安心想,這壇翁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安葬了孔不易,壇翁和霍興安一起回到孔不易的屋子裏。壇翁在各個屋子翻找著藥物,找了半天,沒有找到他要的,隻有歎息不已。霍興安想到奄奄一息的兀盞,心想此番功夫又白費了,也不禁歎息。


    壇翁對霍興安說:“看來賢弟也是來求藥的吧?”


    霍興安點頭。


    “你想找孔兄求什麽藥呢?要治何病?”


    霍興安便把兀盞的事說了。


    “如果孔兄活著的話,也許還有辦法。”


    霍興安無奈道:“哎,那個兀老伯不知能不能挺過這兩天,”他搖頭自語道,“也許走的時候應該再多給他吃一顆回天丹……”


    “回天丹?”壇翁問道。


    霍興安不解的看著他。


    “你說的可是回天丹?”


    “是的。”


    “賢弟可是長白老怪的門下?”


    “笑天祖是我的師祖。”


    “哦。很多年前,我和笑天祖在困龍山上喝過酒。”壇翁道,“長白老怪深居山林,不問世事,不知還記不記得我壇翁。”


    “師祖一定不會忘記的,何況你們是故交。”


    壇翁笑道:“長白老怪自成一派,也有一些奇方妙藥,我和他不算深交,他的寶物倒有聽說,這回天丹就是一個好東西。”


    霍興安下山的時候,笑天祖讓他帶了回天丹,但他不知回天丹有這麽好。


    壇翁問他:“你給那個老伯服了回天丹,他可有好轉嗎?”


    霍興安搖搖頭。


    “那你找孔兄也沒用了。回天丹都不能讓他回光返照,那麽他已經沒什麽活氣了。”


    “哦?”


    “嗯。這回天丹很好,雖然不及孔兄給我的驅魔滅火的藥,但也有點靈效。”壇翁客氣的說,“不知賢弟能不能賜我一丸兩丸的,壇翁不勝感激!”他懇求的望著霍興安。


    見壇翁這麽說,霍興安從懷裏將剩下的回天丹都取了出來。“壇翁前輩不必客氣,就剩這幾丸了,都給你吧。”


    “那怎麽好意思呢?”


    “壇翁前輩快收下吧,這回天丹,你比我更需要它,如果能幫上你的話,是再好不過了。”


    壇翁連聲感謝,長鞠到地,霍興安連忙將他扶起:“前輩別客氣,霍興安可當不起。”


    “賢弟義薄雲天呀。”


    “興安幫點小忙而已,壇翁前輩不要掛在心上。”


    “賢弟別叫我前輩了,就叫我壇翁的好,江湖裏,能者為上,義者為尊,管它什麽前輩後輩晚輩小輩的,賢弟鼎力相助,我應該敬你才是。”


    “壇翁抬舉興安了。”霍興安隻好拱手道。


    壇翁數了數布包裏的丹藥,隻有五丸。他道:“不知長白老怪還製了多少?”覺得療病有望,壇翁不禁高興起來。


    “師祖做這丹丸,花了很長時間,做的不多,我下山的時候,他全給了我。”


    “看來長白老怪極為寵愛霍賢弟。”壇翁臉現失望之色。他更加珍惜的包起丹丸,收進懷裏。“霍賢弟,你和我真是投緣,咱們去喝上幾杯怎樣!隻是孔兄粗茶淡飯慣了,這裏連滴酒都沒有,咱們隻有到鎮裏去。”


    知道現在回豁口村也沒什麽用了,加之心裏悵然,霍興安便點了點頭。


    壇翁死了不少門下,人手已不夠抬那巨壇,隻好在附近雇了幾個鄉民,才將壇子抬下坡去。


    壇翁和霍興安來到之前喝酒的酒館裏,要了酒,對飲起來。


    壇翁很有酒量,之前已經喝了個半醉,這時又開懷的喝起來。酒酣耳熱中,他對霍興安道:“霍賢弟,你接下來要去哪裏?可要回去見長白老怪?”


    霍興安是有些想念笑天祖,但他心裏掛念著幾個人。他現在想回兀老伯那兒看一眼,但最想去的是那蘭悅所在的地方。“我可能要往西去。”


    “哦?那也許咱倆會同路。”


    “你是要準備去哪裏?”


    壇翁歎了一口氣,道:“霍賢弟給我的這幾個回天丹,可幫了大忙了,不過,這些丹丸應的一時,卻不是長久之計。孔兄這一去,再難找到和他一樣的神醫,製出救我的神藥來。所以我想去大漠裏找喀勒哈族討要一種藥。”


    “那是什麽藥?”


    “我也不知是什麽藥,孔兄說隻有那個藥能徹底醫好我這走火入魔的邪病。我早就想去找那藥了,以前因為孔兄尚在,門下事又多,就一直耽擱著。現在迫在眉睫,我不得不去找了。”


    “那我們可能同路,”霍興安想了想,“你要往大漠去,我要往蒙古方向去……”


    “你要去蒙古?現在可亂的很。”


    “你不也得經過那裏嗎?”


    壇翁笑道:“也是,也是!如果能再遇到鷹王老賊,不妨再打一架!哈哈。”


    和壇翁痛飲了一番後,霍興安和他一起在鎮上暫歇。之後沒有再見到遼東鷹王的人。想起鷹王手下中了千抓萬撓粉的慘狀,霍興安心想,孔不易真是一個身懷奇術的高人,說是藥王也不為過,如果他不死的話,製作出大量的這種毒粉,我們守衛邊城便容易的多了,可惜他死了,真是國家的遺憾呀,這樣的人為什麽不能被國家所用呢?而蘇大哥說,那些蒙古人卻到中原來四處收羅高人,求賢如渴,野心勃勃,如果我們的皇上也有這樣愛才之心和求賢之心就好了,那個勃術巴,可真是深謀遠慮啊,像孔不易這樣的高人不知有多少已入了蒙古的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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