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寂靜無聲,紫檀香嫋嫋青煙。


    雲昭別開臉,低頭盯著地磚上一抹灰。


    王硯書良久不言,她又抬頭,正撞進他發紅的眼睛裏。雲昭的目光在他臉上打了個圈,他已不再是記憶裏的少年郎,這些年來他殫精竭慮,已經隱見蒼老。


    雲昭的眼睛有些酸,懊悔自己的脾氣。


    王硯書站了起來,走到她麵前,如幼時哄她入睡一般輕輕地摸摸她的頭:“你既去戰場,我便替你守著侯府,等你回來。”


    他從來都是這樣溫柔耐心,像永遠不會暴烈的微風,裹著淡淡的花香,撫平這世間所有的焦躁不安。雲昭哭著撲進他懷裏,打濕了他的青衫。他的懷抱溫暖寬厚。


    “先生,對不起。”


    “昭兒沒有錯。”他伸手想要撫摸她的後背,眼光垂下卻猶豫了。


    她已經不是孩童。


    莫名的心裏升起一股煩躁的情緒,最終他還是落下手,輕撫著雲昭後背說:“我留在侯府不是為了報恩,能做昭兒的老師,與昭兒朝夕相伴,臨風此生全矣。”


    雲昭怔愣,忘了哭泣,從他懷裏抬頭看他。


    王硯書抬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明日還要去軍營報到,回去早些歇息,晚上就不要溫書了。”


    雲昭點點頭,破涕為笑。


    他捏捏雲昭的鼻子,親昵地笑:“小丫頭。”


    雲昭回去並沒有睡下,她坐在院子裏,孤寂地盯著青石板上一小塊土,不知道被誰的鞋底踩扁,印上了不清晰的花紋。蘇嬤嬤拿著披風出來披在她的肩頭:“姑娘,夜深了。”


    雲昭微微一笑:“嬤嬤去睡吧,讓人都退出去,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是。”


    院子裏很靜,雲昭閉眼坐著聽風聲。


    不一會兒,風聲裏夾雜了細碎的聲音。她站起身警惕地回過頭。


    芝蘭玉樹的男子如皓月微光。他穿一身白,似乎毫不在意這漆黑的夜,也不在意如此深夜出現在侯府。


    “阿言。”


    季醒言三兩步走到她身前,一把將她抱入懷裏,猝不及防。


    雲昭微微愣住,猶豫了一下沒有推開他。


    “阿言,你怎麽了?”


    他將她抱得很緊很緊,輕聲問:“阿昭,你能不能不去。”


    “不能。”雲昭回答的很肯定,輕輕推開他,卻見他眼尾一抹紅。她怔住,輕笑:“阿言,你怎麽了?”


    “我怕你會死。”他這樣直白,倒叫雲昭伶俐的口齒不知道如何施展。


    季醒言第一次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他不能保護阿昭,還要眼睜睜的看著她去戰場,生死未卜。


    雲昭抬起頭朝他笑,豪俠一般拍他的肩膀:“我不會死,我還要襲爵,還要保護你。”


    季醒言看著她的臉,眸光漸深。他眼中最後一點溫柔用盡,用淡淡的哀傷遮擋他的不甘和痛恨。


    “阿昭,等你回來,我絕不會再讓你受人擺布。”


    雲昭微微蹙眉,沒來得及捕捉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狠戾。季醒言撫上她的眉頭,輕緩的溫柔的。


    “阿言,你一個人在京中,萬事小心。”雲昭捉住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拿開,朝他笑,“若我中秋還不能回來,替我到奉先堂上一炷香。”


    “好。”


    雲昭離開邯鄲後,宮城內的鬥爭始見端倪。


    四皇子賑災卻死於朔州,此事本隻做是個意外,直到除夕年宴上三皇子失手打翻酒杯。


    年宴上除了皇帝和後宮嬪妃,便隻有幾位皇子公主和親眷,說起來也算是一家合樂。


    皇後因痛失愛子仍還有些氣虛,隻與皇帝對飲了一盞酒便匆匆告辭回了玉坤宮。


    沒了皇後,貴妃一家獨大,攬著皇帝又是倒酒又是添菜。


    貴妃有一張圓潤如滿月的臉,顯得富態又貴氣。年逾四十,但未見歲月予她多少傷痕。身材也是窈窕多姿,一身鞓紅色長裙配繡花褙子,大方又妖嬈。


    酒過三巡,幾位皇子都有些醉了,三皇子和七皇子坐在一起,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劃拳。除夕夜,難得放肆。


    三皇子喝得醉眼朦朧,皇帝抿了口酒,朝著他們兄弟二人笑。貴妃坐在一旁,替皇帝添酒。


    “瞧他們兄弟,今日可是放肆了。”她雖嗔怪,卻笑得得意又溫柔。


    皇帝溫和地看了她一眼,慈祥地笑:“難得如此盡興,讓他們玩吧。”


    季醒言坐在角落,像個局外人。


    皇帝與貴妃正小意溫柔,對飲一杯。驟然下麵傳來一聲暴怒的吼聲,吸引多誘人的目光。


    “你怎麽回事!”


    原是三皇子一失手酒杯滑了出去,酒灑在七皇子的身上。


    季予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下子跳起來,醉紅的眼睛瞪著,惱怒地指著他三哥,目露凶光。


    “哎喲喲,醉了醉了,七弟見諒。”三皇子好脾氣地站起來賠罪。七皇子瞪著眼睛,呼哧呼哧地吐著酒氣。


    皇帝對此隻是嗔怪一句:“老七,脾氣怎麽還這麽衝。”


    貴妃連忙插話:“來人啊,快帶七皇子去偏殿更衣。”


    她身邊大宮女連忙跑下去,扶著七皇子的胳膊,輕輕捏了一下,說道:“殿下,奴婢帶您去更衣。”


    七皇子撇撇嘴,瞪了一眼他三哥,一甩袖子走了。


    這場無傷大雅的小鬧劇隻做除夕宴的一聲琵琶,誰也沒往心裏去。


    第二日一早,皇帝還未醒來。曹親侍急匆匆趕往貴妃的芳棲閣,他身後跟著弓著腰的小太監,手托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曹親侍在門口站定,猶豫了一下抬起手敲門:“陛下?”


    裏麵沒有回音。他提了口氣,推門走進去。床幔令裏麵的情形變得朦朧,溫暖的空氣中飄蕩著萎靡的氣息。


    曹親侍暗自腹誹,貴妃是好手段,盛寵不衰。


    “陛下。”他站在床邊不遠處,朗聲叫了一聲。


    皇帝驚醒,坐了起來。不悅地向外瞪了他一眼,抬手揉著額頭:“這一大早,朕難得睡個踏實覺,你又做什麽?”


    貴妃也醒了,拉著被子緩緩坐起來。


    “陛下,奴才有要事稟報。”他朝後揮揮手,跟著他來的小太監三兩步走上來,撲通跪了下來,連聲求饒:“求陛下饒命,求陛下饒命啊。”


    皇帝撩開床幔,曹親侍眼疾手快地走過去替他穿鞋,又捧著外袍給他披上。皇帝走到椅子上坐下來,用淡鹽水漱了口,這才看向小太監。


    小太監跪在地上爬著轉向他。


    “什麽事?”皇帝的聲音慵懶,還有未褪去的睡意。他合著眼,手撐著額頭。


    “回稟陛下,昨日七皇子換下沾酒的衣袍,今早奴才準備洗袍子,發現衣袍裏有一封信。”


    皇帝挑起眼皮,看了一眼曹親侍,他捧著信送到皇帝眼前。皇帝拿過來展開看,兩簇眉毛皺到一起,捏著信紙的手攥緊。


    “召老七來!”


    貴妃一驚,顧不上穿鞋匆匆跑出來,擔憂地看著皇帝,露出疑惑又優雅的表情:“陛下?”


    皇帝隻看了她一眼,那眼光很冷。像日前落下的雪,在冬日的冷風中結成冰。門敞著,吹散室內的溫熱,貴妃身子一瑟,心頭猛跳。


    七皇子來時還未從宿醉中清醒,耷拉著臉,神情疲倦。


    他素來是受寵的,子憑母貴。大年初一一大早被召到棲芳閣,也隻以為是皇帝和貴妃叫他一起吃早飯。來的小太監沒明說,他便這麽想。


    一進門,皇帝和貴妃確實在吃早飯,他躬身行了禮便要坐下。皇帝瞥他一眼,語氣裏聽不出輕重:“昨日睡的可還好?”


    貴妃頻頻給他使眼色,他也沒注意,張了個哈欠坐下來:“與三哥喝的多了,兒臣頭疼了一個晚上。”


    睜開眼掃在桌子上才發現沒自己的碗筷。他正要嗬斥奴才,便聽皇帝淡淡地聲音說:“跪下。”


    七皇子愣住,這才惶恐地趕緊看向貴妃,收到貴妃的眼色,順勢跪了下來。


    “與朕說說,都做了什麽好事?”


    七皇子踟躕不決。


    貴妃秀氣的眉毛輕輕皺起,給皇帝夾了一筷子小菜,柔聲說:“陛下,錦兒做錯了什麽你隻管罰他就是,新年頭一天,可不能生氣。“


    皇帝轉頭看她,目光深沉,貴妃猜不透他的意思,隻故作淡定,嘴角掛著溫柔的笑。


    他冷哼一聲,將桌上的信甩在季予錦的臉上。


    季予錦匆忙地抓起來看,一目十行的看過,如同碰到什麽髒東西一樣甩開,往前蹭了兩步抱著皇帝的腿哭:“兒臣冤枉,兒臣冤枉啊父皇。”


    “此信中並未提及你的名諱,你何故喊冤?”


    季予錦愣住。


    貴妃遞了個眼色,她身側的侍女撿起地上的信拿給她看。皇帝並未阻止,淡漠地看著她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


    這是一封與朔州安防都巡史來往的書信,信中提及已故四皇子死,和已經料理幹淨的知情人。


    四皇子的意外溺水而死,成了七皇子精心策劃的殺局。


    貴妃緊張地攥上皇帝的衣袖,聲音顫抖:“皇上,這怎麽可能呢。錦兒一向聽話……”


    皇帝的胳膊腿被他們母子攥著,涼薄一笑:“老七,朕記得朔州安防都巡史當年是你舉薦來的。”


    季予錦如同被抽去脊梁,坐在地上。


    貴妃死死抓著皇帝的衣袖,跪了下去,聲淚俱下:“陛下,這一定是有人陷害,錦兒不會做這樣的事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早沒有了往日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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