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將盡,星辰隱。


    一縷金光劃過精致的角樓,琉璃瓦的重簷屋頂金碧輝煌。


    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承乾殿”。


    殿中寶頂上懸著一顆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檀木作梁,珍珠簾幕,鑲金長柱。


    六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一般。


    地上鋪著白玉,內嵌金珠,鑿地為蓮,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連花蕊也細膩可辨。


    一行太監緩緩走進寢殿,腳步之輕盈如蜻蜓點水。依次拿著些玉壺,金盆,銀盤,形式個體,盛著些精致的糕點湯茶。


    為首的太監弓著腰,捧上一盞玉壺,深深地埋下頭,畢恭畢敬地將一壺百花蜜茶舉過頭頂。


    “太子還漱口不?”


    一隻手掀開紗帳,沈浩然一襲杏黃色寢衣,衣襟隨意敞開,麵色有些憔悴,虎目中血絲點點,黑眼圈有點明顯。


    榻上設著青玉抱香枕,鋪著軟紈蠶冰簟,一隻短毛的黑色大狗匍匐在一邊,凶目鋒牙,一雙小耳尖尖的豎起。


    “酸梅湯。”沈浩然坐起來,一隻手撐著榻子,懶洋洋的打個哈欠。


    為首的太監從身後端過一碗早已備好的酸梅湯,移移上前,端端地放在太子麵前,目光卻不時地掃向那隻黑狗,生怕它下一秒就蹦下床對著自己就是一口。


    “我自己來。”沈浩然接過,也不用勺子,一口飲下。


    酸味入腸,嘴裏的怪味經過一宿的漱口業已消散。


    “下去吧,爺再趴會兒,來,小八,來爺懷裏。”沈浩然向後仰著倒在榻上,對著黑狗勾了勾手,狗子一躥撲入沈浩然懷裏。


    “是。”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退下。


    徹夜未眠,年輕人也吃不消啊。


    頭重腳輕,有氣無力,眼冒金星,枕著小八軟軟的肚皮,沈浩然昏昏入睡。


    “葉丞相,葉丞相,葉丞相……”


    殿裏有一個生硬的聲音一直重複。


    沈浩然叫它綠毛怪,一隻紫胸綠色長尾的小鸚鵡,被稱為西城神鳥,能學人說話。


    有衣紗劃過地麵的簌簌聲,似白鴿振翅的聲音。


    沈浩然翻身坐起身來,“之漓?”


    被驚醒的小八不開心地嗚咽了一聲,滾到一邊接著睡了。


    這承乾宮也隻有葉丞相能來去自如。


    “太子精神不佳啊。”


    玉扇勾起紗帳,一張俊秀妖嬈的麵孔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長眉如墨,玉麵朱唇,一雙眸子勾人攝魄,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垂,也遮不住他的風華撫絕。


    葉之漓俯身坐上榻,小八不知何時已挪到葉之漓身旁,將腦袋擱在葉之漓的臂彎裏。


    身穿是淡藍色,有一股飄飄欲仙之態,優雅華貴,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輕輕撓著小八的額頭。


    “昨夜……”葉之漓玉扇半遮住臉,隻留一雙似笑非笑的美目直勾勾地瞅著沈浩然。


    一抹緋紅在沈浩然兩頰抹開。


    “去去去,往事不堪回首,往事隨風,隨風!該忘就忘。”沈浩然將蠶絲被往身上一裹,滾到一邊。


    “罷了,今兒不是來找你閑聊的,皇上有事找你。”葉之漓拍了拍小八的腦袋,起身,合上紗帳。


    “嘖嘖,這太子的寢宮竟然沒個丫鬟,難怪坊間傳言……”


    沈浩然從被窩裏冒出一個腦袋,扒開紗帳:“傳言啥?”


    “想知道嗎?”葉之漓長眉一挑。


    沈浩然虎目一瞪。


    “這坊間啊,都傳言太子……”


    葉之漓頓了頓,朱唇勾起,眼中流光一漾,壓低聲音接著說:“有斷袖之癖。”


    “什麽?豈有此理?我……我、我這還沒到弱冠之年呢!”


    “太子爺啊,您已束發三年了,不能天天與狗共寢啊。”


    葉之漓心裏想,要不是你這皇帝老子煞氣太重,這年紀都不知道是幾個孩子的爹了。


    “小八怎麽了。”沈浩然將小八抱起來放在自己肚子上,寵溺地撓著小八軟綿綿的下巴。


    一想到這當朝皇帝,後宮佳麗三千,粉黛近萬,荒淫無度。


    前不久邊境異域還朝貢了不少西域美女,皇帝前一陣子更是連朝都不上了,全由他們這些丞相代辦。


    葉之漓眼中閃過一道不明其意的光亮。


    “那……父皇召見我,不會和這有關吧?”


    “嗯哼?太子果然聰慧過人。”玉扇搖啊搖,葉之漓笑容蕩啊蕩。


    “來人,給太子更衣。”葉之漓將扇子一收,向沈浩然端端一拜,“那——葉某在殿外等候。”


    葉之漓說著,步伐遙遙,衣袋飄飄地走出寢殿。


    沈浩然無力地倒回榻上,困啊,累啊,煩啊。


    小八舔舔沈浩然的臉頰,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樣瞅著沈浩然。


    “小八,你也想要納妾嗎?”沈浩然捏了捏狗子的耳朵。


    “阿嚏——”狗子不屑地打了個噴嚏,唾沫星子噴了沈浩然一臉。


    “給太子更衣,給太子更衣,更衣!更衣……”


    綠毛怪叫道。


    承乾宮內,人狗大戰,生死逃亡,激烈展開。


    皇帝平日裏住在暢春園,那華麗的樓閣被暢春池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淨。


    岸邊楊柳依依,還有各種精心栽培的奇花異草,名貴樹木錯落其間。


    夏末秋初,樹葉尚茂密,坐落在樹叢中的宮殿,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金色的島嶼。瓦頂上的兩條龍,金鱗金甲,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去。


    沈浩然無心欣賞這些美景,隻覺得頭昏沉沉的,將手中的石子拋向湖麵,打了個水漂。


    身旁的葉之漓依舊風姿飄舉,眉眼柔和,帶著淡淡的微笑,好像一切盡在掌握的安穩。


    身後是一排排的太監宮女,皆卑躬屈膝,明明都正當年華,卻好像木偶似的一個個死氣沉沉。


    暢春園前端端地站著一圈圈的侍衛。


    白玉階前,太子駐足。袖中的手指握起。


    衣紗微晃,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蓋上沈浩然攥起的手。


    回眸一笑,那一笑猶如精靈在月下羽翼初開,又如冬日裏落下疏疏殘雪,極其純粹。


    “別怕,我在。他是父,你是子,他是皇,你必須服從。無論他說什麽,你隻需點頭。”


    握著的拳頭鬆開。沈浩然不屑地揚起下巴,“誰怕了,我隻是沒睡好,走不動了。”


    說完吊兒郎當地三兩步躍上白玉階。


    隔著朱紅檀木大門,就有女人嬌媚酥軟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些嘈雜。


    一個白發的老太監清了清嗓子,尖細著報:“太子爺到——”


    女人嘈雜的聲音輕了下來。


    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遙遙傳來,“進。”


    朱門打開,殿內——琥珀酒、碧玉觴、金足樽、翡翠盤,食如畫、酒如泉,古琴涔涔、鍾聲叮咚。


    十來個西域美女衣紗輕薄,香肩玉腿,纖細腰肢,嫋娜媚姿,風情萬種。


    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汙。


    大殿中央坐著的男子約莫四五十歲,束發鑲玉紫金冠有些歪斜,黑色繡金龍袍隨意敞著,見到二人,微微攏了攏衣襟,三角眼一掃,目光如刀子鋒利地掃來。


    “退下。”棕紅劍袖一揮,西域美女們皆婀娜著身子退下。


    “臣拜見皇上。”


    “浩然拜見父皇。”


    “愛卿請起,浩然啊,來。”沈皇帝向沈浩然招招手,臉上雖笑著,眼底卻一片冷陰。


    “是。”沈浩然微微一拜,目視前方,直直的走上前去,走向他名義上的父親。


    濃密的眉,高挺的鼻,薄唇輕抿,少年目光堅定。


    身後的葉之漓依舊跪在地上,目光落在愈來愈遠的沈浩然微微顫抖的腳後跟上。


    沈浩然來到皇帝身側,輕喚了聲父皇。


    “浩然啊……”沈皇帝微眯著眼睛,目光在麵前少年身上遊走。眼神似明似暗,似冷似熱,幻化隱晦。沙啞的聲音裏辯不出任何情感。


    從小到大,沈浩然對這個名義上的父親一直是七分畏懼,三分厭惡,毫無情感之言。


    雖說生母皖貴人被封為皇後,也不過是眼前人用來管理後宮的工具罷了,用半生荒涼寂寞來換取一身榮華富貴。


    “還有一個多月就是九月初九了……”


    “是。”


    “浩然業已快十九了,朕不服老也不行了……這太子妃的位置不能一直空著啊。”


    “兒臣……兒臣近來發現自己學識淺薄,為國者當以國家社稷為重,兒臣認為應當先自成人,實在無心過問兒女情長之事。”


    “是嗎?為國者……”沈皇帝用手輕輕摩擦尖細的下巴。


    “太子這是謙虛了,太子聰慧過人,愛民如子,大有皇上之風範。”葉之漓伏在地上說道。


    沈皇帝笑了笑,“愛卿言重了。”


    “金太尉有一愛女,我已派人打聽過,也是如花似玉,過幾日回來宮裏小住,就先安排在你那吧。”


    “是。”沈浩然清楚,父皇從來都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兒臣先行告退,父皇注意龍體。”沈浩然低頭後退。


    “你我父子二人不必如此,退下吧。”


    “是。”


    “愛卿也告退,皇上萬壽無疆。”葉之漓起身,恭恭地行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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