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暢春園,沈浩然就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


    向前一跳,沈浩然一把拉過葉之漓,笑容討好。


    無事獻殷情,非奸即盜。


    果然,沈浩然接著說道:


    “之漓啊之漓,你不是也未納妾嗎?快幫爺收了這個女人。”


    葉之漓輕笑,“現在倒是生龍活虎了?”


    剛剛在殿內某人可是乖巧的很呐,怎麽出了殿就如虎歸山。


    沈浩然翻了個白眼,手搭在葉之漓肩上,“說,你幫不幫?”


    “天涯隨處尋芳草,這金太尉的女兒這麽金貴,娶了她,我可就不能這麽快活了。就算是看在金太尉的麵上我也不能總是風花雪月了。我本逍遙客,這實在是力不從心啊。”


    沈浩然切了一聲:“什麽力不從心,重色輕友的家夥。”


    葉之漓:“畢竟這是皇上欽點的事兒,我可不敢造次。金太尉如今權高位重,私底下還做了不少生意,這收成啊……嘖嘖,富可敵國呐。”


    沈浩然撇撇嘴,“金貴的大小姐,太子爺我可伺候不起。”


    葉之漓微微一笑,“太子爺啊,您這次可別玩過頭了,這金太尉,皇上都忌憚幾分,要是得罪了,日後怕是免不了絆子。”


    沈浩然將十指交叉反扣在後腦勺上,“這東宮啊,不需要那麽多花花草草的,該有的有,不該有的不需要。走嘍,我的小八還等著我呢。”


    “你得收斂些性子。”葉之漓垂眸道。


    沈浩然吹著哨子,背向葉之漓擺了擺手。向東宮走去。


    葉之漓望著沈浩然一搖一擺離去的背影,默然,似有一聲歎息悄然劃過空氣。


    道不明情緒。


    “大人回府嗎?今兒叫後廚燉了些梨子梗米粥,快入秋了。”


    一旁的嫣然俯身上前輕輕說道。


    葉之漓側過身來,麵前的女子一襲淡灰紫色宮服,簡單大方的單螺髻,飽滿光潔的額頭下是長眉斜插入鬢,眉眼細長,有著處驚不亂的從容。


    “是啊,快入秋了呢。”


    葉之漓自言自語道。


    有風習習吹來,幾片早落的葉子飄起,飄忽著飛上天,牽成歪歪扭扭的一線,似是在暗示著什麽。


    快入秋了呢。


    “回府,嚐嚐嫣然給我備的梨子梗米粥。”


    葉之漓忽然回眸一笑,眼角邪魅的上揚,朱唇勾起,玉扇輕搖,真個身姿如畫,翩翩風度。


    “是。”


    嫣然端端地行了個禮,微微一笑,恰到好處。


    嫣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從不逾矩,本本分分,這也是葉之漓一直將她留在身邊的原因。


    府上的其她侍女幾乎沒有超過兩年的。


    葉之漓的美是遠近聞名的。


    很多人都是因為慕著葉之漓風華絕代又玩世不恭,心裏藏著小九九,想接近葉之漓而甘願最為奴婢入了府。


    不過最終那些有分非之想的人,不是莫名失蹤就是被搪塞了各種理由趕出了府。


    趕出了府已算是是運氣好的了,那些莫名失蹤的姑娘啊……


    嫣然微微一頓,零星的畫麵拚湊起來,在腦中重現。


    那夜,她在尋一隻遺落的簪子。


    夜裏很靜,月光並不明朗。


    借著長廊上的燈光,嫣然貓著腰,挨著邊小心尋著。


    忽聽見女人一聲嬌呼,她微微一驚,順勢跪在一根柱後,借著陰影藏匿身子。


    尋聲望去,一嬌俏女子正倒在一男子懷裏,姿勢有些曖昧。


    這是在……偷情?


    紫月借著燈光定睛一看,這男子正是葉之漓,長身玉立,嫣然有些吃驚。


    而這女子……看著有點眼熟,正是和自己一起剛入府的丫鬟——柳如煙。


    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係成一個大大的蝴蝶結,鬢發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顯的體態修長妖妖豔豔勾人魂魄。


    低垂鬢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簪子,花容月貌出水芙蓉。淡掃娥眉眼含春,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櫻桃小嘴鮮紅誘人,嬌豔若滴,腮邊兩縷發絲隨風輕柔拂麵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而靈活轉動的眼眸慧黠地轉動,幾分調皮,幾分嫵媚。


    嫣然微微蹙眉,柳如煙的穿著已僭越奴婢的身份,下人怎能穿著如此貴麗?


    隻見女子一副羞澀模樣地用手抵著葉之漓的胸膛,美目倩兮,淚光點點,紅唇嘟起,嬌滴滴的說:“如煙冒犯了葉大人,這兒地真滑,奴婢不小心踩了個空,幸虧葉大人扶著。”


    “是嗎?冒犯倒說不上。”葉之漓嘴角噙笑,聲音溫柔,似春日暖陽。


    嫣然心想,都說這葉之漓風流倜儻,自是懂得憐香惜玉。


    雖說這柳如煙明擺著就是投懷入抱,哪有這麽巧的事,剛好滑倒在葉大人懷裏,還穿的如此之風騷,但這應該正合葉之漓之意吧。


    夜色之下,柳如煙身姿曼妙,又有著些許朦朧之美。


    “葉大人不會怪罪奴婢吧。”那女子聲音嫩的能滴出水來,表情很是水靈。


    “怪罪?怎麽會呢……”


    遠遠看著葉之漓依舊是眉眼笑盈盈的,手移到女子身後,慢慢劃下。


    嫣然下意識的要閉上眼睛,自己雖還未出閣,也曾在坊間聽說過那些花前月下的春色圖。


    下一秒,柳如煙的眼睛忽然瞪大,表情驚恐。


    嘀嗒——


    有液體滴落的聲音,在寂靜的長廊裏,在陰鬱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


    燈光下的葉之漓,笑容依舊肆無忌憚。


    “我當然不會怪罪你,你累了,該休息了,不該想的……”


    葉之漓頓了頓,另一隻手握上女子纖細的脖頸,壓製住了柳如煙卡在喉嚨裏的呼救聲。


    “就忘了吧。”


    葉之漓眉眼依舊溫柔,平靜地看著麵前臉色愈加蒼白鐵青的麵孔。


    許久,葉之漓手一鬆,女子像麻袋一樣倒在血泊裏。


    披散的頭發像是一朵展開的黑色菊花,詭異地盛開在血紅色的液體中。


    那雙剛才還盛著盈盈秋水的眸子空洞地睜著,目光中夾雜著驚恐,疑惑,還有不可思議。


    “愚昧。”


    葉之漓未多看地下的屍體一眼。


    嫣然倒吸一口冷氣,用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然而——


    “出來吧。”


    不知哪來的手帕,葉之漓仔細地擦著手指。借著月光,葉之漓欣賞著自己修長白皙的十指,似是微微搖了搖頭。


    明明是背對著嫣然這個方向,嫣然卻覺得自己好像被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直勾勾地看著,背上爬過一陣涼意。


    嫣然有些吃驚自己居然早就被發現了,雖心裏害怕,但心知自己不能慌。


    嫣然一言不吭,低頭斂衽,小步走上前去。藏在袖中的十指被掐的發白。


    有濃鬱的血腥味彌漫鼻尖,嫣然有些頭暈。


    “奴婢嫣然拜見大人。”


    嫣然看著男子轉過來的鞋尖,是雙白鞋,沾上了些殷紅的血,在夜裏格外詭異。


    一步,兩步……


    男子慢慢移近。


    “怕嗎?”之漓問。


    “怕。”嫣然也不掩飾。


    她知道,在這個男子麵前,她知道掩飾是毫無意義的。


    男子微微挑眉,不僅是為了嫣然的直白,還有那一分處驚不亂的淡然。


    “但是奴婢知道,恪守本分是下人的原則。”


    “哈哈……”


    之漓笑了笑,沒說什麽,擦肩而過。


    像是一陣夜風穿身而過。


    涼的,沒有溫度的風。


    “墨竹。”


    光線一暗,有身影從廊外閃現,一個戴著麵具的男人走上前,利索地將屍體裝入一個麻袋,腳尖一點,又消失不見了。


    葉之漓微微偏過頭,目光落在那一片紅色的血泊上,目光一如既往地淡然。


    “收拾幹淨。”


    “是。”


    嫣然低頭輕聲應到。


    腳步聲漸漸遠去。


    待那人身影消失在眼簾中,嫣然腿一軟,再次跪在地上,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那夜,她一人於夜中,將木板上的血一點一點擦拭幹淨,也一點一點擦去心裏的稚氣,要想活下去,就要本本分分,步步小心。


    葉之漓在外人麵前從來都是溫文儒雅,風度翩翩,浪漫瀟灑,但嫣然知道,葉之漓骨子裏是個薄涼之人。


    到底是什麽經曆讓一個人如此之薄涼?


    葉之漓總是笑的,但那笑裏有幾分真,有幾分假?


    嫣然從不去妄加揣摩。


    不過葉之漓似乎很喜歡這個太子。


    唯有在這沈浩然麵前,那笑容,似有幾分真。


    也不過是似乎,罷了,這些不需自己斟酌。


    嫣然在前麵領著路,麵上依舊平淡從容,沒有一絲波瀾。


    蠻荒之地,入目荒涼。


    四處草木稀疏,人煙稀少。空氣有些濕冷,吸一口,竟有絲鹹苦的味道。


    常州地勢崎嶇,以盆地為主,坑窪不平,七分山隻有三分田,道路落後,房屋破敗,經濟落後,人民貧窮。


    今兒又恰逢大旱,無疑是雪上加霜,本就饑一頓飽一頓的百姓更是食不果腹。


    噠噠馬蹄傳來,灰沙卷起。


    “籲——”


    驛者翻身下馬,一封淡黃色信封遞到手上。


    “多謝。”


    章子軒展開書信。


    娟秀小巧的字跡映入眼簾。


    上麵寫著的正是蘇落近日在蘇府的種種事跡。


    結尾處的一行字筆墨稍濃。


    保重身體。


    章子軒將信小心折好塞入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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