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門閥嚴苛,出身貧寒便隻能碌碌終生,許多讀書人空有一身抱負,最後因饑寒而死。”白莊生感歎,“尚淩雲無愧開國太祖皇帝,卻有愧於心愛之人。後來太祖皇帝心懷歉疚,封其後人尚田為永寧王,可世襲罔替。並命吳默子打造了這隻步搖,以紀念尚淩雲與葉長安這對奇人。”


    “吳默子窮盡畢生功力而成的曠世之物,後來便成了永寧王尚家的傳家之寶。據聞癡情人若是佩戴,能引一城梅花齊綻。可惜後來尚家遭遇變故,這寶物也不知了去處。沒想到今日一見竟成了這副模樣,寶物蒙塵,故人不再。”


    幾人盡皆沉默,心緒萬千。竹影卻忽然想到了什麽,看向白莊生道:


    “我記得十幾年前,當時尚未過世的李國師好像說過一句讖語,原話我不記得了,大致意思是:開國賢人轉世,居於相位,能開萬世太平;居於將位,可拓萬裏疆土。你不會就是那尚淩雲轉世之身吧?”


    白莊生搖頭:“那是我老師找國師下棋,國師輸了,老師要求他幫我造勢,國師推辭不得,便隨口說了這麽一句。”


    “那這步搖是尚家後人所有?”吳小仙問。


    白莊生隻道:“這並不好說,但很可能。”


    韓文嫣卻道:“那柳元曾說他父親與人爭奪過此物,不如我們去找他父親問問?”


    “柳元?”白莊生略一皺眉:“柳思明的兒子。”


    “你認識?”吳小仙問。


    “算是吧!這人品行有些不端。”白莊生顯然不怎麽待見這人。“那便見見這位功曹大人吧!”


    柳府坐落於徽州城內最豪華的鳳玉街,說是徽州最豪華的宅邸也不為過。這座宅子本是柳思明的爺爺柳文峰在世之時,皇帝賞賜的一座普通宅院,後來柳文峰利用自己的權勢占用民房、商鋪,將之擴張了近五倍,建成了一座園子。


    一名發須灰白的老者躺在院中一張木床上,幾名姿容姣好的婢女在一旁伺候著。老者麵色蒼白,精神萎靡,瞧之如若將死。聽下人稟報有歸客來訪,眼中才綻放一絲光彩,匆匆趕至堂前。


    吳小仙幾人見到他皆是一愣,不是說才四十來歲?白莊生也嚇了一跳,怎麽幾年沒見已成了這副模樣?


    柳思明討好地賠著笑:“幾位貴客駕臨,老夫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他自是認識白莊生與韓文宣兄妹,吳小仙與竹影他沒見過,但能與這幾位同行,自是不簡單。至於剩下這位女子,他忽然瞪大眼睛,滿是驚駭。


    “你……”他說不出話來,突然噴出口血,暈厥過去。


    一眾下人頓時驚慌失措,白莊生急忙上前,細細診斷。良久,他有些無奈道:


    “主要是身子太虛,遭受刺激便暈了過去。”


    眾人無語。韓文宣給柳思明喂下一顆丹藥。


    吳小仙幾人對視一眼,心中已是頗為好奇,這柳思明定是認識蘇錦的,隻是不知為何竟如此激動。


    沒多久,柳元趕了回來,氣息頗為萎靡,神色卻是春風得意,想必是才忙完“正事”。


    “多謝幾位搭救家父。”他已得知事情經過,忙對幾人拱手道。


    白莊生擺擺手,直奔主題:“今日我們所來,是為問詢一件事,柳公子今日曾於天工坊內與韓姑娘爭奪過一件飾品。”


    柳元心裏頓時一緊,這幾位的身份如今他已知曉,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卻聽:


    “想必柳公子應是知曉此物來曆,不知能否與我們說說?”


    柳元暗暗舒了口氣,忙道:“當然可以。”


    沉吟片刻,他道:“二十年前,家父尚是侍郎府中的小公子,當時太爺爺雖已辭官,但人脈、聲望皆在。柳家盛極一時,乃這徽州城內最為顯赫的家族,連太守都要給幾分薄麵,哪像現在,做什麽都要看別人臉色。”


    “當時父親是太爺爺唯一的孫子,太爺爺對他萬般縱容。但父親雖紈絝,卻從不做傷天害理之事,就是過於風流多情。”


    柳元悄悄瞅了幾位女子一眼,吳小仙輕哼一聲,他趕忙接著道:


    “父親當時娶了二十多房妻妾,還有數十位通房。這步搖便是其中一名尚未過門的妾室……”


    他忽然一頓:“的心上人之物。”


    “你們強搶民女?”吳小仙怒目而視。


    柳元忙賠笑道:“姑娘莫急,莫急,且聽在下一一道來。當時柳家是大戶,自然有不少人攀附,其中有一商戶蘇氏,為巴結家父,將自己的長女蘇繡嫁與家父為妾。蘇氏借此可得了不少好處。可後來不知為何,這蘇繡死在了柳家。蘇氏怕柳家因蘇繡命薄而怪罪他,便又將小女兒許給父親。”


    “這小女兒生得頗為動人,卻與一窮書生私定終身,書生還給她送了一隻定情信物,便是這‘玉樹飛花’。這時我父親他們才知道他竟是尚家後人,為躲避仇家與歹徒,改名換姓來了徽州。父親自是也動了貪念,欲要得到這玉樹飛花,便更要得這佳人。但誰知,這兩人竟私奔出城。後來,柳家與蘇家雖然追上了,兩人卻在一湖畔砸了玉樹飛花,齊齊跳入湖中。最後隻救回了那書生,女子卻連屍身也未尋到,玉樹飛花也隻落下一截枝幹,被天工坊收了回去。這之後,蘇氏舉家搬去了益州。”


    聽完這一席話,幾人已是滿目震驚,齊齊看向蘇錦,各有猜疑。蘇錦臉色蒼白:


    “所以我是誰?”


    吳小仙握住她冰涼的手,安慰道:“蘇姐姐,別急。”


    蘇錦慘淡一笑。


    二十年前、蘇氏、城外湖畔,答案呼之欲出,可又有種種疑點。白莊生沉思片刻,沒敢問那蘇家女兒姓名,轉而問道:


    “那書生如今在何處?”


    他決定先見一見這書生。


    “在城南一家書塾教稚子識字,姓周,名書平。我帶幾位過去?”柳元起身。


    “謝過柳公子美意。”白莊生搖頭道:“柳功曹犯了心疾,柳公子想必要陪侍身邊,我等便不多叨擾了。”


    他站起身,拱拱手:“告辭。”


    吳小仙幾人跟隨他出去。柳元站在原地看著幾人背影,若有所思。


    “蘇姑娘難道是蘇氏後人?”路途中,韓文宣忍不住問道。


    “可蘇家已去了益州,蘇錦怎會單獨留在徽州?”竹影反駁道。


    如若不是那蘇家小女兒已死了二十年,他們都要覺得蘇錦就是那小女兒了。


    蘇錦默不作聲。


    “現如今還是先去找周書平問問看吧!”韓文嫣忽然打斷二人猜測,“想必他應該知曉一些。”


    韓文宣仔細瞧了瞧韓文嫣,總覺得自己這妹妹知道些什麽。


    白莊生幾人一路打聽,來到城南一條煙火氣十足的長街。街上所住多是一些依靠手工活計養家的小商戶,本就不寬闊的小街兩側擠滿了攤鋪,穿著樸素的民眾往來不絕。


    白莊生上前問詢一白須老翁可認識周書平,老翁看著他身上考究的白袍,往後縮了縮,近乎哀求道:


    “大人,您就繞過書平吧,他已經夠可憐了。”


    有隱情?幾人心中一動。白莊生解釋道:“老先生,我們是京城來的,隻是有事請教周書平,並非尋他麻煩。”


    老翁將信將疑,但也明白自己改變不了什麽,隻能給他們指了一條路。


    白莊生看了看他身前擺著的數十隻竹簍,取出一錠銀交在老翁手中。


    “老人家,你這些東西我都買了。可否勞煩您帶我們過去?”


    老翁驚慌失措,忙將手中銀子推給白莊生:“大人,小人不敢!您要是瞧中了,都拿去便是。”


    “拿著吧!他有錢,沒事的。”吳小仙忍不住上前來勸道。


    老翁見是個純真、漂亮的小姑娘,瞧著頗為心善,頓時安心不少。他為難地看著手中那一兩銀子,隻覺沉甸甸的:


    “可這也太多,夠買數百隻了……”


    白莊生摸了摸鼻子,自己這張臉果然還是沒有吳小仙這般漂亮女子的好用。他輕輕拍了拍老翁滿是老繭與傷痕的手,聲音更柔和了些:


    “老先生,還煩請您親自帶路。”


    “噯!”老翁瞧瞧抹了把眼角的淚花,沒想到活了一輩子,終是見到了如此心善的人。


    “書平就住在我隔壁,與他娘剛搬來徽州的時候,才五歲。那時候他娘白日裏要去人府上做活,晚上很晚才能回來。他也不哭不鬧,每日搬著個小板凳坐在門前,讀著她娘教他的書文,餓了就啃一個他娘留在鍋裏的饅頭。才多大的孩子啊……”


    老翁在前方領路,與幾人說著周書平的事。白莊生、竹影與韓文宣三人一人背著幾隻簍子。


    “我看著心疼,後來便每日喊他來我家吃飯,一個小孩子,又吃不了多少糧食。但這孩子太乖巧了,來了幾日,便死都不肯再來。後麵還常幫我做些活計。十五歲的時候,他娘因為勞累過度,病死了。就隻剩下他這麽一個孤兒,好在他娘辛苦十年,給他留了一個安身的地方。”


    吳小仙紅了眼眶。老翁歎了口氣:


    “他也爭氣,十八歲時中了解元,隻待來年春闈去京城搏個功名。可他喜歡上了一個姑娘,那姑娘是當時城東大戶蘇家的小姐,兩人相互傾心,也確是郎才女貌,頗為般配。蘇家見書平年紀輕輕便已是舉人,也同意二人往來。後來書平將自己的傳家寶物贈給了心上人,兩人相約等他金榜題名便成婚。”


    說到這,老翁回憶起當時的少年人,也不覺咧嘴笑了笑。隨後又神色黯淡:


    “可偏偏柳家……”他想開口罵一句,卻終究是不敢,張了張嘴,低落道:


    “柳家當時的小公子瞧中了他的傳家寶,但又抹不開麵皮,便想逼已嫁過去的蘇家大小姐離開柳家,敗壞蘇家名聲,再娶蘇家二小姐。可蘇家大小姐也是個玲瓏之人,明白他們的心思。硬是忍著他們的欺淩、虐待沒回娘家,後來實在忍受不了,懸梁自盡了。柳家雖氣惱,但這也算落得他們心意。”


    “柳家對外便說:蘇家嫁了個薄命的女兒到柳家,以圖破壞他們柳家運道,還以懸梁這般方式害柳家名聲。蘇家承受不住柳家的壓力,隻能答應他們將小女兒嫁過去彌補。書平和蘇家二小姐怎可能同意?便一起私奔,但被柳家追上了。二人跳進了城外的湖中,蘇家二小姐既不見人,也不見屍。書平被撈了上來,關在柳家折磨了兩日才被丟出來。出來時一隻腿已經斷了,是自己從柳府活生生爬回來的。”


    老翁老淚縱橫。吳小仙捏緊拳頭,眼眶通紅。白莊生忍不住抬起手想拍拍她的肩,但最終還是放了下來。竹影默不作聲,韓文宣歎了口氣。韓文嫣滿是憤怒。蘇錦低頭捂著嘴泣不成聲。


    “後來他的腿就這樣瘸了,科考的資格也被摘去了。街坊都可憐他,便請他做了教書先生,教自家孩子識點字。書塾是各家籌辦的,他不肯收錢,各家便給些米糧,供他過活。我家孫兒便一直在書塾裏讀書,如今二十歲,也是名秀才了。”


    老翁有幾分自豪。


    “但前幾日,官家忽然要收回他的房子,說是要做公用,一點道理也不講。他去了衙門許多次,都沒用。也不知以後他該如何度日,大家也不願重新為他置辦一個書塾,畢竟都隻是讓孩子識點字,書讀得再多也無法養活自己。仕途還是被權貴把控,五年一次的秋闈每次一個州府隻有十來人能中舉,春闈隻有那麽幾人能做官,除首甲外,還都是地方小官。我那孫兒喜歡讀書,也不知日後如何過活。”


    幾人沒有接話。走了一段路,老翁指著前方一座破舊小屋道:


    “那便是他家了。”


    幾人齊齊望去,小屋大門緊閉。老翁走上前敲了敲門,沒人應聲。


    “應是不在家。”老翁道。


    “無妨,我們在這等等。老先生您先去忙吧!”


    老翁連連擺手:“不忙不忙。我陪幾位大人一起等。”


    白莊生還欲勸說,老翁卻看向街角,有些激動地指著:


    “他回來了,快看!”


    白莊生幾人看過去,一道瘦弱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走來,男子遠遠看見家門口站著幾名衣裝得體的年輕人,不慌不忙。待得他走近了,吳小仙才看清他的麵貌。是一名中年男子,身上打滿補丁的長衫一塵不染,斑白的長發用一支木簪束起,瘦削的麵龐有些蒼白,眼神卻異常清澈。


    周書平離得近些了,才停下腳步,拱了拱手:“幾位何故攔住在下家門?”


    白莊生回了一禮,才道:“在下白莊生,攜友拜訪周先生,有一事想向先生討教。”


    周書平沒答話,轉頭向白莊生身後的幾人看去,正好對上蘇錦飽含淚珠的雙眸。


    老翁見他不回話,急忙上前欲要解釋。卻見他瞪大眼睛,顫著下唇,忽然瘸著腳向蘇錦跑去。


    “阿錦……”周書平在蘇錦身前停下腳步,伸著顫抖的手,想要上前去撫她的臉,卻終是不敢。


    蘇錦梨花帶雨,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周書平終於無法忍住,一把將她抱進懷裏,冰涼的觸感刺激著他的神經,他卻渾然不自知。


    吳小仙幾人默默退離,沒打擾這對苦命鴛鴦。


    老翁撓著頭,不明所以,但也明白他不適合再於此停留,便同幾人打聲招呼離去了。


    “蘇錦還真是那蘇家小姐?”竹影難以置信。


    “不是二十年前嗎?她怎麽還這般年輕?”韓文宣此刻也不敢相信。


    吳小仙隱約覺得事情不太對。白莊生看向正沉思的韓文嫣,問道:


    “韓姑娘現在可能告訴我們實情?”


    “沒想到還是被你發現了。”韓文嫣無奈道:“我也不是刻意隱瞞,隻是你們沒發現,我也就沒說,畢竟這事很麻煩。而且怕蘇錦接受不了。”


    “是不是……”吳小仙試探道:“她不是人?”


    “誰不是人?”竹影疑惑道。


    白莊生一愣,隨後笑道:“仙兒姑娘也發現了啊!”


    韓文嫣道:“那日我首先注意到的是,她與我一般,是玄陰體。”


    “玄陰體?”白莊生道:“難怪……”


    竹影、韓文宣麵麵相覷。韓文嫣解釋道:


    “玄陰體極陰,利於修煉秘術,對修行也有助力。此外,極陰之地或極陰之物可保神魂不滅。蘇錦二十年前便已死了,但依托於玄陰體,魂魄並未散去,依舊可以人身行走世間。”


    “那片湖是極陰之地?”竹影問。


    韓文嫣略一思索,搖了搖頭:“應該不是。”


    “是妖力。”吳小仙聽韓文嫣說完,已是想明白其中一些關鍵之處。


    “我能感知得到,蘇姐姐體內有一股很龐大的妖力,助她凝練魂魄。”


    “妖力?”幾人皆是一愣,韓文宣道:“這妖力何來?莫非徽州境內有大妖?”


    什麽妖能在徽州境內瞞過齊雲山?


    吳小仙搖頭:“是如同各地出現的鬼魂一般,被妖刻下了印記,為妖所用。但蘇姐姐體內的妖力遠盛其他。”


    “那豈不是說,她現在隨時可能被妖操控?”竹影已是猶豫是否要動手。


    “別急。”白莊生知曉他所想,忙道:


    “還不清楚情況。”


    “即便不殺她,她也沒幾日可活了。”韓文嫣苦笑:“玄陰體如今於她而言已是禁錮,她的魂魄承受不住玄陰體與妖力的侵襲。如今我才發現,她不離開那湖還好,離開後神魂已在消散,撐不了多久便會煙消雲散。”


    “再帶她回去呢?”白莊生問,“也不行嗎?”


    韓文嫣搖頭:“毫無辦法,除非能解除她靈魂中的妖族印記,讓她脫離軀體投胎轉世。可這別說你我,便是我師祖,以及其他四山掌教都做不到,否則也不會看著人間那些無辜的魂魄魂飛魄散了。”


    “解除印記?”


    吳小仙有些疑惑:“我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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