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憂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落入血池的時刻,血池中那紅色的液體不斷順著毛孔滲入身體,好似從每一根毛孔之中都插下一根又一根鋼針,緊接著,劇痛就讓自己昏了過去,再醒來,也就是現在了。


    天空是暗紅色的,還有迅速靠近這邊的黑色陰雲,陰雲中偶爾閃過幾絲電光,怕是要下一場暴雨了。


    大地寸草不生,片片幹裂,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子硫磺的味道,如果非要在找到一個詞形容,那就是這個世界好像快要死了。


    “這裏是……”無憂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完完整整,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受傷,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出現在這樣的世界之中,但是至少現在看來,似乎是一件好事。


    “你來了。”身後突然傳出人聲,無憂連忙轉身後退,自己的身後就立著一根插入天頂的,一人粗的柱子,柱子上有一個少年被一條條鎖鏈捆在上麵,少年長發披散,看不清模樣,但是那聲音毫無疑問就是被綁在柱子上的人說的。


    “你是誰?為什麽會被綁起來?這裏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無憂接連發問,看到這柱子上的人的時候,心裏就有一種詭異的熟悉感,這讓他格外不安。


    “你的問題太多了,不如你來把我的頭發撥開,看看我的臉。”那人語氣中說不出的輕快,又帶著一絲深意。無憂沒有猶豫,這個詭異的世界似乎之前有見過,那時候自己昏迷之中,天哭血雨的世界,好像就是這裏,一樣死氣沉沉。


    “也好。”無憂上前,伸手撥開那人的頭發,剛好天空響起一聲悶雷,下起了暴雨,無憂就這麽傻愣愣看著頭發下的臉,那個人麵容清秀,但是雙眼之中帶著戲謔,還露出兩排大牙無聲狂笑。


    “你是誰!”這張臉無憂的確是熟悉,就是自己的臉!可是如果這個人是自己,那我又是誰?


    “我就是你,或者說我是另一個你。”無憂倒退開,被綁住的無憂幽幽說道,雨水淋濕了他的頭發,但他與無憂都沒有動,就靜默地對視著。


    “這鎖鏈,你伸手摸摸,是不是覺得很熟悉?”綁住的無憂甩了甩頭發,濕噠噠的頭發被他甩到一邊,露出小半張臉,“我們的時間有很多,我可以慢慢告訴你。”無憂也從最初的震驚和恐懼之中回了神,連忙按照被綁住的自己的話,伸手摸在鐵鏈上,“是不是很熟悉?需不需要我來給你提個醒?”被綁住的無憂咧著嘴笑道,兩排大牙看起來分外滲人。


    無憂手接觸到鐵鏈的瞬間,就從腦海的記憶中找到了這熟悉的感覺,這感覺是龍虎山上的師兄弟,是師叔師伯……是師父。無憂瞪大眼睛,腦子已經不夠用了,“這是師父做的?可是……為什麽?”


    “從頭開始說吧,反正時間很多。”被綁住的無憂笑著說道:“你是孤兒,這你記得吧?”


    “沒錯,師父不曾瞞我,我的身世她也與我說過,我是在河邊被她撿到的。”無憂搜尋著腦海中的記憶,的確有一次師父與自己說過自己的身世。


    “也許吧,不過這並不重要,你還記得不記得,在清風觀,不論是師父還是師姐,她們沒人教我們習武,沒有教給我們武功,也沒有心法,沒錯吧?”被綁住的無憂眼神飄忽起來,“你是不是覺得小師姐她們也沒有練武功,所以你沒練武功是因為師父後來不教武功了?”


    “是這樣沒錯,難道不對嗎?”被綁住的自己雖然這麽問,但是無憂並沒有覺得不正常,那是師父啊,照顧自己,收留自己的師父,怎麽可能會害我?若是真要害我,以師父的武功不是一掌就夠了嗎?


    被綁住的無憂搖著頭,興奮地說道:“也許吧,我與你一體,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龍虎山,那時候你因為師父的事情昏倒了,我就是那個時侯發現我出現了。”


    “你是我耳邊的嘶吼聲!”無憂終於想到了,從那時候開始,自己耳邊一直就存在著莫名其妙的嘶吼聲,連掌教師叔都不知道是為何,原來嘶吼聲都是這個自己發出來的?


    “算是吧,不過後來,在你下山之前我想明白了,或許,我應該算是你的魔念,你的心魔?跑題了,接著之前的說,我那時候就突然出現在這裏,身上被一圈又一圈的鐵鏈捆著,不能說話也不能動,然後呢,是我們哪個師伯師叔來著,他的內力進入到我們的肉身,然後就觸動了這鐵鏈,我頭上的鐵鏈就不見了,我就能說話了。當然你有你的事情,我不一樣,我就隻能在這裏,所以我就想啊,這些鎖鏈是怎麽來的?這裏又是哪裏?我為什麽被困住呢?”被綁住的無憂語氣越來越高興,“後來我終於想到了,這鎖鏈就是師父留下的,留下困住我的,所以才被師叔還是師伯的內力輕鬆就引動,所以才一直不教給我們武功,怕我們學了武功突破她的留下的禁製!這些都是我猜到的。”


    “師父嗎?”無憂不是最開始那個初出茅廬的雛兒,也見過了不少人,也聽過不少江湖事,不至於聽另一個自己說了兩句話就相信,但是這的確是最合理的現實。


    被綁住的無憂繼續興致勃勃地說:“後來啊,我發現你修煉的內功似乎有問題,我就開始琢磨你的內功,再後來你學了掌法,認識了更多的人,我發現你很傻,傻到別人說什麽你都信,不過這都是你的事情,我也就想想罷了,我最好奇的還是,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隻是到現在我還沒找到答案,不過這裏,應該就是武道修煉到極處,元神所在的識海吧?我被困在這裏,是不想我影響到你這個蠢貨吧?”


    “我不是蠢貨!”無憂底氣不足地反駁道,隻是這隻引來了被綁住自己的嘲笑聲,“算了,與你說這些作甚,我就看著你,看著你死在你那個狗屁武功手裏,看著你死在謝金拓手裏,我就在這裏看著你。”


    “你什麽意思!你給我說清楚!”另一個自己的話戳中了無憂心底最深處的自卑,天長地久長春不滅功的死劫,還有那個能夠和魔女練霓裳,妖仙餘姚並列的謝金拓。


    在練霓裳與餘姚動手的時候,自己雖然被練霓裳製住動也不能,但是眼睛還是可以用的,江湖上一直傳言的練霓裳武力倒數第一自己也是知道的,可就是這樣的練霓裳就能輕飄飄一招擒住自己用來要挾餘姚,更能用出那等威力的招式與餘姚兩敗俱傷,那麽,號稱百年第一天才的謝金拓呢?比練霓裳還要強的謝金拓呢?真的可以報仇嗎?


    “如果我說我能解決你功法的死劫,能夠殺了謝金拓呢?”被綁住的無憂咧開嘴,眼神之中帶著一種無憂看不出的別樣感覺,“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呢?”


    “你說你是我,師父也是你的師父,我若是死了……”無憂的辯解被另一個自己無情地打斷,“那便死了,與我而言,生死無非是消散與否,即便你活著,我也不過是被捆在這裏動也不能動,師父?你莫不是忘了,就是她把我封禁的啊,我為何要提她報仇呢?所以我才說,若是我願意殺了謝金拓,解決天長地久長春不滅功的死劫,你願意付出什麽代價呢?”


    “代價……你想要什麽?”無憂沉默了,另一個自己說得也沒錯,為了一個封禁自己的人報仇,若是換作自己,也是不願意的吧?這樣被困在這快要死去的世界裏,活著或是死去也沒什麽差別啊。


    “我若是說了,可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要麽按照我說的,要麽我看著你死。”另一個無憂滿不在乎地說道,若是可以活著,若是可以不在這個世界活著,那該有多好啊,隻是當真可以嗎?


    “你說吧。”無憂妥協了,沉默了許久,渾身上下都被暴雨澆透,終於妥協了。天長地久長春不滅功的死劫,自己不知道從何說起更談不上解決。至於謝金拓,白曦有一句話說得對,也許自己並不配報仇吧?若是他真的能夠替師父師姐們報仇,若他真的可以,那我便是立刻死去又有何妨呢?這世上,除了師父師姐……


    “放開我,我們的肉身由我來接管,由我繼承你的因果,你的仇怨,我來報,你的恩情,我去還,隻是我,也想出去像你一樣看看這世界,我從睜開眼就在這裏,呆在這苟延殘喘的世界裏,我從未有過自由,我也是你啊。”另一個自己輕聲說道,“為何我就要一直一生困在這裏,而你可以奔跑,可以去愛,可以去恨,我也是你,為何要我在這裏?”


    “好,如果可以的話,好。”另一個自己的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無憂點頭應下,恰好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二人一模一樣的臉。


    “謝謝你。”另一個自己輕聲說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無憂似乎看到另一個自己在流淚。


    “沒關係。”無憂伸出手摸在另一個自己的身上,刹那間,另一個自己身上的鎖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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